《白昼野火》金绮夏

4、第4章

　　时间久了，水声已经停了许久，可陆风檀还没出来。

　　程昼不由担心，冲浴室门口喊了两声陆风檀的名字。
　　“小陆？你还好吗？”
　　里面没有应答。

　　“我能进来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程昼皱眉。
　　“我进来了！”

　　程昼撞门，本就装饰作用大于实用的浴室门没两下就被他撞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泡在浴缸里的陆风檀闯入他的视线。

　　“小陆！陆风檀！”
　　只见陆风檀晕在浴缸里，纤长白皙的手臂垂在浴缸边，脑袋枕在手臂上，黑发被水打湿，此刻正服帖柔顺地贴在脸颊上。水龙头没有完全关紧，水滴滴答答地流进浴缸。

　　浴缸里的水完全满了，溢出的水化作细微的水流浸泡浴室的石材地板，如果不是程昼及时进来，陆风檀定然会随着昏迷脱力，滑落进浴缸的水里。

　　程昼一脚踩进水中，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陆风檀的手，冰凉，柔软。
　　“醒醒。”程昼唤他，但他还是没有动静。

　　这样下去不行，会在水里失温。
　　程昼把陆风檀从浴缸里抱了出来，一把扯过一边挂着的浴袍裹在陆风檀的身上。

　　他好轻。
　　程昼抱着怀里的陆风檀，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陆风檀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可是轻轻松松被程昼抱了起来，他的骨头都是轻的。程昼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陆风檀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嗡嗡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严重到产生了幻听，一阵热风吹过他耳边，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程昼在帮他吹头发啊。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他能感受到，程昼的手指贴着他的头皮，带起他的发丝，擦过他的耳廓，然后离开。
　　“你醒了，吹风机烫吗？”

　　刚醒来的陆风檀很安静，一点也不张牙舞爪，也没那些刻薄话。
　　他摇摇头。
　　程昼蹲在他的身边，他的拖鞋都湿了，还没有顾得上换一双，不过他本来也不是那讲究人，怎么样都能凑合。

　　“小陆。”程昼唤他。
　　“叫我陆风檀。”
　　“好，陆风檀，你还好吗？怎么会晕过去。”

　　热水让人很舒服，像母亲的子宫，温暖，安全。

　　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沉浸在里面，有不可名状的声音轻轻叹息，劝慰他把这一刻的温暖留住。他放任自己闭上眼睛，幽冥深海里海妖吟唱，指引迷路的孩子踏上归途。

　　程昼的声音传来，陆风檀那塞满了棉絮的头脑，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

　　程昼：“我问你，你晚上吃饭了吗？”
　　“我就是睡着了。”
　　“在浴缸里睡着？”
　　“好了，不管你的事。”随着陆风檀逐渐清醒，他的狗脾气又上来了，“我就是太累。”

　　程昼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喝了酒空腹泡澡，这很危险。”

　　“你又不是医生，你知道什么。”陆风檀坐起身，推开程昼，“我渴了，喝水还不行吗？”
　　“我给你烧了水，我去倒。”
　　陆风檀不置可否，左右看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酒杯。

　　等到程昼拿着温水回来，就看见陆风檀又拿起了酒杯，刚倒的酒，他正拿酒当水喝。

　　程昼一把夺过他的酒杯，红色液体因为惯性洒了出来，洒在深色地毯上，棕红色的地毯有一块被洇成深红，不太明显。

　　“你疯了？”程昼问他。

　　陆风檀抬头，看着他，眼神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陆风檀的眼神直勾勾的，亮得吓人。陆风檀眼珠的虹膜颜色比一般人要浅，显得他的眼睛如一池浅水，闪着水光，在诉说着什么。格外得轻佻多情，尽管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

　　“程昼，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你管我？”
　　“我是这个酒店的厨子。”程昼将“厨子”两个字的音咬得很重，带着一点烟嗓的沙哑，话音像石子滚过陆风檀的耳膜。
　　“所以呢？”
　　程昼一把将陆风檀扛了起来，放在肩上。

　　陆风檀惊叫，捶打程昼的肩膀：“程昼，你这个疯子，放我下来！”
　　程昼稳稳地擒着陆风檀的腰，扛着他走出了房间。

　　陆风檀不由一阵失语。
　　草。
　　这跟他预想的发展完全不一样！

　　他的本意是好好羞辱一下程昼，让他认清自己的渺小与不值一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所以不要想着拿他们过去的交集做文章。

　　但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风檀被带到了酒店后厨。程昼把他轻柔地放在高脚转椅上，陆风檀光的脚趾碰到金属部件瑟缩了一下。
　　“你有病吗？你鞋子给我，我要回去。”
　　程昼拒绝。
　　“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蹭。”灶台点火的响起，蓝色火焰一下子窜得老高，随后归于平稳。
　　程昼系上围裙，动作麻利地洗手、烧水、准备食材、切菜。
　　他做了无数遍的动作行云流水，流畅，优雅。挑剔如陆风檀也必须承认，程昼做菜的画面十分的赏心悦目。

　　程昼没有食言，很快，一碗喷香冒着热气的清汤葱油面摆在了陆风檀的面前，上面码着火腿薄片和一枚清爽的溏心蛋，鲜香四溢。

　　程昼有些忐忑：“你好多年没吃我下的面了，我的配方又有新的改良，你尝尝。”
　　陆风檀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尝了一口。
　　好烫，他眼睛被热气熏红。

　　“太烫！”
　　程昼赶忙又拿了个小碗，用筷子挑了些面放进小碗给他凉着。
　　看着忙碌的程昼，陆风檀哑了火。

　　“你们酒店管理有漏洞，你这种无关人士怎么能半夜进后厨？这地方谁都可以进吗？”陆风檀板着脸。
　　“不是的，我负责整理库存，所以才会有钥匙。我在这边学习，师父还挺看好我，所以才信任我给我钥匙。”

　　又来了，这种聊家常的语气。
　　好像在等待他的夸奖。
　　都这么大人了，还在帮工学厨，连正式员工都不是，有这么值得骄傲吗？再说了，他的工作怎么样，他一点都不关心。

　　陆风檀微微昂起下巴，“整理库存包括像现在这样使用厨房吗？阿猫阿狗都进来，食品安全谁保证？”

　　程昼也不反驳，对他的脾气照单全收。
　　还问他：“面不烫了，再吃两口吧。”

　　陆风檀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冲程昼招手。
　　“程昼，你过来。”

　　程昼刚靠近，就被陆风檀拉住他的围裙带子向下拽，导致他半个身子悬在工作台上。

　　陆风檀凑近，两人的鼻尖相对，再向前一点就要贴在一起，陆风檀专注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指尖落在了程昼的脸上，他的手指划过程昼的脸，随着他的动作，程昼的睫毛颤动。

　　“原来你不是面团做的。”陆风檀讽刺道。

　　程昼听见他说：“我平生最恨没脾气的人。”

　　最后，陆风檀还是吃了面，吃了大半碗，因为晚上吃太多积食胃会不舒服他才停下。

　　陆风檀没穿鞋子，程昼在他的面前蹲下，示意他到自己的背上，他背他回去。陆风檀犹豫了一下，攀上了他的背。

　　路上他们穿过亮着壁灯的昏暗暧昧的走廊。

　　因为背着陆风檀的原因，程昼的浴衣在动作间敞开，露出肩头的一点纹身图案，图案面积不小，一路向掩在袖子里的手臂肌肤延伸。

　　这个图案陆风檀曾经见过，是一条青色盘龙，他以前问过程昼他怎么会纹这个图案，当时程昼回答得很潦草，没有细讲，只说是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跟风，觉得盘龙特别酷，一看就是大哥风范。
　　现在这个图案因为多年不补色，已经褪色了，图案用现在的目光看很土，但是在程昼的，就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一本穿过旧日时光的书，虽已泛黄，但幽幽的油墨香气，仍旧提醒着捧卷人第一次捧起这本书时的心情。

　　其实这个纹身有些来历。
　　程昼从来不是面团，更称不上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念书的时候，他不喜欢读书，把他老爸气得半死，还因为叛逆跟老爸对着干离家出走，跟着别人在街头鬼混，因为干得好身手好帮派还要给他升职，差点就要进局子。

　　那会儿程昼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敢干，跟一群人打架拎着个酒瓶就敢上。

　　再后来，说来的话就长了。

　　他不是脾气好，他是因为对面是陆风檀，所以才脾气好。

　　这些事陆风檀没必要知道，在陆风檀面前，他总想要稳重，再稳重一点。

　　程昼背着陆风檀走过长长的走廊，他宽阔的背将陆风檀稳稳托住。

　　摩天大楼窗外，城市的灯光熄灭，银钩一般的月亮又向上跳了一寸。海浪迎合着月亮，潮涨潮汐。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照得格外长。

作者有话说

　　正经人都说自己是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