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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璇玑郡主(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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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近来边关战事吃紧,早朝上群臣多讨论了一番金沙之国进犯的事情。入冬之后,粮草虽有余富,但始终难以为继太久。
金沙小国人多狡诈,此次战役已经持续数月,而且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一旦兵饷断绝,就算大齐国再有优势,也难打胜仗。
看沈枥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或许开春之后,能和金沙国的国君协商一番。毕竟打起仗来,吃苦的是周边百姓。任何一位君主都不会用百姓的苦难为自己的政绩铸就丰碑。
说完了国事,自然就有人坐不住,又拿尚在禁足中的沈华曜出来说事。今日为首的,居然是右相金台恭。
昨日带头的是俞自明,金台恭人在承乾宫但并未过多发言。今日却敢直言,想来俞自明也是得了他授意。
金台恭此人自先帝尚且是太子之时便手握重权,多年来在朝中说一不二。即便是左相也不过空挂了一个丞相的名头,权柄倾斜,在朝中毫无地位。幸好左相江泰清为人温和,并未有多计较。
右相于朝中有一干党羽,即使没有站队金家的人,也不敢与金家轻易交恶。只见他这些年来都在朝中意气风发的样子便知道了。
金台恭已过花甲,却因为保养得宜,又不曾蓄髯,瞧着竟然像是不到五十。
他站在群臣之首,长篇大论了一番沈华曜如何如何祸乱朝政,如今留在宫中是如何如何的不合适,最好立刻出宫开府,如若真要为国贡献,不如前往金沙和亲。
朝堂之上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除了玄衍和谢栩。
玄衍第一个不同意。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甚至没有经过大脑。反应过来时已经贬的和亲此举一无是处。
“长公主殿下摄政五年,这五年来大齐国也算得上国泰民安。长公主即便是女子之姿,又哪点不如在座各位了?金沙乃是蛮荒之地,光是路途遥远途径穷山恶水已是危险重重,长公主千金贵体怎能经此颠簸劳累?”
右相声似洪钟,玄衍虽年轻却到底有咳疾在身,气势上居然输了半截。一番话说完,还有一些意犹未尽,感觉没说好,不够有条理,正打算重说。
想不到谢尹他爹,也就是户部尚书谢栩,倒是身先士卒,和右相对立了起来。
“右相这话,想来是没有考虑咱们圣上啊。圣上与阳嘉长公主殿下相须为命,除长公主外圣上未有其他手足。如今长公主已被禁足,圣上已经十分痛心。右相怎么可以再要求长公主远嫁金沙?这山高路远,一旦和亲再见岂非难了。难道右相要令咱们圣上手足分离吗?”
谢栩这人到底是比玄衍有经验的多,久居官场最会拿捏人心。说话慢条斯理,似一把钝刀更割的人肉疼。
这一番话不仅是谢栩的意思,更是打着沈枥的旗号拒绝了右相。看样子沈枥也不愿意沈华曜和亲,这两人,倒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虽然玄衍和谢栩官品相同,但显然谢栩这一番话说的比玄衍有力度多了。
沈枥坐在龙椅上,看起来不仅为难,而且痛心疾首。
“和亲之事,朕也并非没有想过。不过,即便我们有此心,金沙国也未必同意。更何况正如谢爱卿所言,皇姐是朕唯一的手足,朕也不忍送长姐远嫁。”说罢,便扬手退了朝。
承乾宫外的长廊上,右相和谢栩互不相让。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都想走到对方的前头去。于是二人卡在途中,导致后面一众位低人轻的官员们不得不手持玉笏,低头装作掉了东西。
谁也不敢率先开这个口,催催前面那两个僵持不下的。
乌泱泱几十号人都挤在一起,盛况空前。
为首那二人还堵着路,大有“你不让我先走今天谁都别想过去”的架势。
右相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谢尚书算盘不要打的太响了。即便长公主不去和亲,难不成还真能下嫁到你谢家?如今在长公主跟前,玄首辅可比你家谢尹受用多了。”
谢栩不甘示弱,“下臣只是心疼咱们圣上手足分离。长公主婚嫁一事,说到底和咱们臣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玄衍冷不防被点了名,身上裹着早上沈华曜送的兔毛大氅,更觉得浑身滚烫,恨不得从墙缝里溜走。
偏偏就他一身雪白,扎眼得很。
右相和谢尚书空前团结,异口同声喊住了低头装不存在的玄衍。
“站住!”
玄衍的玉笏抵在头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挡住自己的脸。然而没什么用。
谢栩笑眯眯的,对待晚辈他向来和蔼可亲。
“玄大人以为如何呀?”
玄衍望了望身后挨挨挤挤的人群,这帮人以为有好戏看,纷纷探出了脑袋。见玄衍盯着他们,又低着头保持着和玄衍刚刚一样的姿势。
玄衍转过头,忽然拨开面前两人,径直朝角门走去,边走边道,“皇上和长公主以为如何,本官就以为如何。雪天湿滑,二老年事已高,可要小心别跌了跤。”
说罢,便扬长而去。
左相捋着胡子,笑呵呵从右相和谢尚书之间穿了过去,口里还喊着,“借过,借过。”
人群就此散开,很快便只剩下谢栩和右相两个人,一左一右活脱脱俩门神。
玄衍的意思,在谢栩听来至少暂时是跟他一队的。因而谢栩一脸得意的看了右相一眼,潇洒转身,拂袖而去。
玄衍没去别的地方,穿过角门直接就去了舒华宫。
沈华曜竟就站在宫门口。今日身上穿着也素净的很,头上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戴着一根白玉簪子。
似雪跟在沈华曜身边,瞧见玄衍来了,多高兴似的。
“呀殿下,玄大人真的来了。”
玄衍只是看着她,便觉得心情很好。早朝时积怨的怒气也一扫而光。甚至脚步都快了一些,三两步就走到了她跟前。
沈华曜面上隐隐有些笑意,还要明知故问。
“你怎么来了?”
“臣自然是谢恩的。雪后严寒,幸好有长公主赏赐这兔毛大氅,才不觉冰冻。”
沈华曜从台阶上走下来,逆着光。
“进去说吧。知道你要来,所以请了位你的熟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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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玄衍刚踏进庭中,就听见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接着,从屋里跑出来个身量瘦高的少年。少年和玄衍面容上有七八分相似,外人一看就知道二人必是亲兄弟。
玄衍没想到竟在此处见到玄彻。他有日子没见自己这亲弟弟了。
家中变故时,玄彻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因而也不记事。在玄彻的印象里,便只有哥哥和他相依为命。
玄彻从屋子里跑出来,站在玄衍面前,像小时候一样等着哥哥摸摸他的脑袋。玄衍便伸出手来,捋了捋玄彻的额发。拍拍他的肩膀,很有几分欣慰。
“长高了。也瘦了些。这些日子书读的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沈华曜从玄衍身后走过来,笑道,“怎么会。国子监都是清流子弟,阿彻怎会受欺负。更何况,阿彻模样俊俏,恐怕不论是夫子还是那些同窗都喜欢阿彻的紧。”
玄衍听着有点奇怪,但玄彻只是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哎呀,长公主姐姐好会夸人。”
这二人忽而这般熟悉,倒是让玄衍有几分疑惑。玄衍怕弟弟冒犯了沈华曜,赶紧拉住玄彻,将弟弟挡在自己身后。
“玄彻,不得无礼。长公主千金贵体,不准放肆。”
话音未落,只见璇玑郡主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璇玑人已经开朗多了,今日穿了一身桃红小褂,用红绳绑了两个发髻,还涂了些胭脂,瞧着的确精致可爱了不少。
玄衍见这几人背着自己熟识,又得了璇玑郡主亲自解释,搞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原来玄彻和璇玑郡主早就在国子监读书时认识了,只不过从前不甚熟悉。这次在舒华宫一见才真的熟络起来,二人年龄相仿,又同爱书画,故而竟有话聊。
玄彻又是个很会说话的孩子,竟把璇玑带的也愿意开了口。
几人在舒华宫聊了一早上,让沈华曜倍感欣慰。
玄衍看着自己的弟弟和沈华曜,忽而感慨起来沈华曜正常的时候的确很正常,又亲和,又不拘小节,差点让玄衍忘了这人根本还在病中。如果不是时不时冒出一两句骇人听闻的发言来吓人一跳,那就更好了。
沈华曜一脸欢欣。
“将来都是一家人,弟弟也不必见外。往后将本宫这舒华宫也当自己家就好。若碰上旬假来宫里小住,也是没问题的。”
玄衍看着沈华曜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感觉自己方才在朝堂上替她说话的样子很没有必要。
还是说沈华曜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被远嫁的事?就连这舒华宫,在某些大臣眼里恐怕也是眼中钉,肉中刺。能不能保得住继续给沈华曜都是问题。
她居然还在这尽地主之谊。
玄衍心里揣不住事,拉过沈华曜到一旁去,又嘱托玄彻。“你们先去那边玩儿,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沈华曜被玄衍拉去那晚的亭子里,玄衍心急如焚,沈华曜云淡风轻。
“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在朝中的处境?禁足只是开始。”
“那又如何?如果沈枥真的听信谗言,我不会让他坐在那个位置上。”
“若诸臣联名上书,你以为你和沈枥真能独善其身?还是你根本也想嫁去金沙?呵,听说金沙国的大王子阿海勒貌若天人。”
玄衍忍不住的冷嘲热讽,一想到沈华曜要远嫁和亲,他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口有一口气堵着,堵得他茫然,堵得他如鲠在喉。
沈华曜却并未回答他,也未敛起笑意仰头看他眸中竟有几分期待。
“怎么,阿衍舍不得我吗?”
沈华曜的面容近在咫尺,玄衍仿佛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他的心跳由远及近的雷动起来,他突然清醒了,恨不得立刻告诉沈华曜:对,我舍不得你。
可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