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练笔2》Osmantus

3、楔子（三）

　　第三章

　　沈华曜说到做到，只送了一次药便再未踏足过玄衍的住处。好像真被伤了心似的。这几日也不知是真的病了还是如何，原本日日要上的早朝也称病不去了，就让玄衍把折子送到寝宫的书房去，红笔朱批过后再送去沈枥那。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便被沈华曜拦了下来，只有些值得入眼的再给沈枥做决断。

　　玄衍只那日烧了半天，再之后也慢慢好了起来。不过咳疾未愈，总是半夜咳个不停。他与沈华曜住的近些，一连几天瞧沈华曜都气色不佳，约莫是被他给吵醒了。

　　惹得第二天一人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相顾无言，遇上沈枥还要被调侃一番。

　　玄衍咳的说不出话，沈华曜淡淡一笑，又阴阳怪气的自嘲起来。

　　“难为玄大人入宫住着，我胸无点墨，那里入得了玄大人的法眼呢。”

　　沈枥神情忧惧，沈华曜这一下子弄得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接话。想他人生的前十八年，那个高岭之花一般的皇姐几时有过这样这样的举止？这下更是脸色一变，之前还差点忘了沈华曜尚在病重神志不清，可倒好，一句话给他拍回了现实。

　　小皇帝沈枥赶紧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

　　好巧不巧，这边刚送走了小皇帝，沈华曜又想起来今日是户部尚书之子谢尹进宫的日子。

　　自三年前在群臣压力之下，沈华曜不得已才为自己指了这么一个驸马。又以国事未平为由将婚事一拖再拖，整整拖了三年，这亲事也还是没成。

　　沈华曜选了谢尹是有些私心在的。一方面算是安抚老臣谢栩，一方面恰恰是看上了谢尹此人不求上进。

　　听说谢尹此人倒是貌比潘安，却也因为如此在京中是恃靓行凶，风流成性。又爱附庸风雅，志不在庙堂不说，还整天在秦楼楚馆厮混。艳词淫曲写了不少，而且传唱度极高。据说谢尹写一阕词，可卖三千金，因而又有人叫他“谢三千”。

　　沈华曜对他这些风流韵事没什么兴趣，不过每个月等人来宫里请个安走个过场，多数时候面都见不上。最多是谢家派人捎个口信送个玩意儿过来敷衍了事。除却几次宫宴，一年到头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倒是奇了。京中落了微微小雪，洋洋洒洒似柳絮纷飞，道路难免湿滑难行，原以为谢尹又要像从前那般，竟不想是似雪带来了口信。

　　似雪自门外走进沈华曜的书房，刚收了纸伞，又抖了抖身上的残雪。雪花扑簌簌落了，还没等落到地上，已全然化干净了。

　　书房里小福子正给沈华曜研墨。小福子是沈华曜身边新提上来的小太监，就是前几日叫似雪派去照顾玄衍的那个。

　　玄衍正坐在一旁翻一本书，他是死脑筋，小皇帝交代什么他便做什么。就是那日得罪了长公主，没头没尾地说了几句要和长公主划清界限的话，第二天也照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沈华曜摸不清玄衍在想什么，玄衍自己又何尝不是。

　　莫名其妙被捆在一处。无非是因为自己忠于皇室罢了。

　　玄衍这样想。

　　似雪走上前来，见玄衍不苟言笑专心看书，便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好似要背着他似的：“长公主殿下，谢公子今日进宫了。说要来看您，这会子已经到宫门口了。”

　　沈华曜正翻着一本折子，正好翻到谢尹他爹谢栩的上书。谢栩此人十分爱走过场，一上书就上了三本，前两本是感念沈枥正月十五宫宴宴请群臣一类的无聊小事，第三本却是在说入冬之后要不要给边境驻军增添粮草一事。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因为京中又有灾民，怕是难以兼顾所以特地上折子来请候皇上的意思。

　　沈华曜闻言头也没抬，朱笔一点准备将这折子交给沈枥批阅。倒是一旁的玄衍手上一顿，翻书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他就坐在沈华曜不远的地方，连沈华曜今日用了什么味儿的脂粉都闻得出来。却见似雪背着他，把他当外人似的。

　　方才似雪那一番话可是一字不落全进了玄衍的耳朵。

　　玄衍倒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小事的人，却不想一旁的小福子似乎越想越气，手上研墨动作也越用力，一会儿停下，一会儿又磨得砚台吱嘎作响。

　　沈华曜刚要蘸墨悬笔，见小福子动作古怪，生怕他把砚台给磨漏了，便出言阻止，“你干什么？”

　　小福子年纪小，约摸也就十五六岁，还是少年身形，又微胖浑圆，生气起来倒是有点可爱。这会撅了嘴，道。

　　“奴才生气！谢公子真是不识好歹，明知长公主殿下无意，又上赶着巴结！”

　　沈华曜一听，竟觉得言之有理，看了一眼玄衍，生怕他吃味似的，委委屈屈道。

　　“是了，阿衍，我只当谢公子如哥哥一般，断没有他想。我们之间也没有婚约在身，无非是朝廷上乱传的罢了。”

　　玄衍垂眼看着小福子拿着朱砂的手太过用力，因而甚至已经染上了一些颜色，便摆了摆手，喊他去砌两杯茶来，自己接过墨条来，才道了一声。

　　“臣自然也不做他想。”

　　沈华曜抬眼瞧了似雪一眼，立马悬笔拟旨，“不行，我这就给皇上传信，要他为你我二人赐婚。这样，阿衍便会安心了。”

　　玄衍早猜到有这么一遭，想着若自己拒绝，沈华曜怕不是又要哭着以死相逼，索性便没有拒绝。

　　若真成驸马，或许比自己首辅这个位置方可更近一层楼。

　　更何况谁知道沈华曜是不是一片真心。待她清醒过来，也许这婚约也就不作数了。

　　沈华曜拟口信叫似雪送去给沈枥，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如云呢？”

　　“回长公主，如云领份例去了。”

　　“正好，本宫折子看的差不多了，也一并送到皇上那儿去。”

　　似雪眼神古怪，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点点头叫来两个小太监，将桌上的奏章一并收了起来。

　　自那日过后，玄衍便觉得再没什么话好说。他本来就寡言少语，即使沈华曜暗送秋波，他也不过是想恪尽职守，尽他臣子的本分。

　　偏偏沈华曜不肯放过他。

　　一些基本的认知还有以往的记忆倒是还在，沈华曜自认为是个亲民的主子，不像朝中有些老牌官员倚老卖老鼻孔看人。况且如今，她的确是把玄衍放在心尖上的。

　　小福子也被打发了出去，四下无人，偌大个书房只剩下沈华曜和玄衍二人。

　　“阿衍为何不肯说话，是不是皎皎太闷了？”

　　沈华曜仰头望着玄衍，葱指捏着狼毫细笔，皱眉疑问。

　　“承蒙长公主关心，前几日臣偶感风寒，声音嘶哑因而不便开口。长公主这般伶俐，怎会让臣发闷。。”

　　沈华曜杏目一眯，今日她那一头墨色长发完全挽起，头戴四支鸾凤金钗，钗头又点缀了各色金石，着一身团花簇锦的黄栌色浮光缎，模样骄矜华贵。十根葱指前些日子新染了赤色豆蔻，这会儿搁下笔左手两指并起按在鬓角，略一按揉才抬眼瞧着玄衍，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神色很是天真。

　　若是从前，沈华曜断不允许自己的脸上多出什么表情，原因无他，不过是不准旁人轻易揣度喜怒罢了。只是神情虽冰冷，但并算不上可怕。如今五官虽灵动了不少，又平易近人，可总让人觉着好像笑里藏刀，反倒比起从前更加不好亲近。

　　“阿衍若这么觉得，那便最好不过了。”

　　沈华曜两眉若柳叶细弯，此时眉头一挑，更显得俏皮。从前她粉面含春威不露，如今却病弱西子胜三分了。

　　玄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听得沈华曜压低了声音。

　　“阿衍才智双绝，若长留宫中，皎皎也怕是折了阿衍的羽翼。不若阿衍自行决定，是否要留在宫中。”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玄衍表情凝住，心里头想的却是难道沈华曜真把自己前几日说的话听得进去？还是沈华曜，知道了什么。

　　外人只当玄衍是个平步青云的穷举子，运气好得贵人赏识才坐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坐在首辅之位，也是顺水推舟。

　　玄衍望向沈华曜的表情便复杂了许多。

　　“长公主多虑了，臣一心向明月。”

　　沈华曜羽睫微动，眸子一眨。眼里的委屈登时荡然无存，仿佛方才那人不是她一般。此刻又恢复成了一个明艳少女，眉眼间带上点灵动可爱，笑了笑道，“这样最好。”

　　玄衍像是饿久了，他素来有不爱用早膳的毛病。早朝之后便陪着沈华曜来批折子，一站起身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一晃神脚下不稳险些滑倒，幸而沈华曜眼疾手快，迅速站起身扶了一把。玄衍才堪堪扶住了桌角撑住了身体。

　　窗外落雪簌簌，沈华曜双手都扶着玄衍的臂弯，二人四目相接好似时光在这一刻静止。玄衍望着沈华曜的面容，虽是熟悉的容颜可感觉却十分陌生。

　　“阿衍为何这样不小心？”

　　沈华曜红唇微启，头上流苏的玉石碰撞在一起发出几声泠泠。

　　玄衍望着这幅容颜，忽而有几分失神。

　　“大概，是臣心有旁骛。”

　　室内暖意融融，一时气氛缱绻，只让人觉得要被迷了心智。书房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飞快恢复成方才的样子。沈华曜坐在桌案前，玄衍则立于她身侧研墨。

　　是如云来报，“长公主殿下，谢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