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练笔2》Osmantus

13、璇玑郡主（九）

　　第十三章

　　“臣，唯皇上和长公主殿下马首是瞻。君上有旨，臣莫敢不从。但只有此事，恕难从命。”

　　玄衍垂首施礼，弯着腰并未看向沈华曜，他听见沈华曜的声音冰冷地从他头上传来。

　　“即使丢了性命也无所谓？被人陷害、要你背上个卖国通敌的罪名也无所谓？”

　　沈华曜说到这个份上，玄衍再不可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朝廷之中风起云涌，如今已经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掌控的境况。他本来也早有察觉，当年内阁之中不论是吕次辅还是张大学士、俞大学士，各个都比他有能力有资历，按理首辅之位无论如何都轮不上他。

　　偏偏那日一早，承乾宫传来旨意，说升了玄衍的官职，让他从一个小小学士，直接变成了内阁首辅。

　　朝中眼红的人不少，但竟没有一个人有二话。玄衍只随便一想，便明白过来，吕次辅也知道自己为人挡枪的事情，再加上，吕次辅实际上也惦记着这个位置，所以后来才表现的那么矛盾。

　　对着他欲言又止，既像怀恨在心，却又躲着他不肯见人。

　　玄衍摇了摇头，心里头揣着自己的信念，更坚定了想法，“那更不能任人宰割。难道少了一个我，那些人就会停手吗？再说臣这一副病弱之躯恐怕本就命数无几，即便……”

　　玄衍抬起头，正对上沈华曜的双眸。沈华曜目光灼灼，二人僵持不下。须臾时候，沈华曜突然打断了玄衍。

　　“你真以为自己身体不好吗？那本宫就告诉你，这盘棋十年前你就已经入了局，当时那位冯经纶是奉命给你的饮食中下了毒药，所以你才比旁人虚弱得多。这件事吕高邑也知道，只不过他不敢告诉你罢了。入宫之后你接触不到那些毒药，自然痊愈了。”

　　“我知道。”玄衍眼中毫无波澜，却叫沈华曜更惊讶起来。

　　玄衍听闻事情全貌，纵使早已有所预料，但听到始作俑者的名姓难免有些震撼，更觉得难以言喻。他知道朝堂之中有许许多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些事情不仅在自己眼前，更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还未等他来得及后怕，忽而一个黑影从二人身后的水榭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道飞箭直冲沈华曜的命门。

　　玄衍来不及过多思考，迅雷掩耳之间一把搂住沈华曜的腰腹，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于是那把飞箭并未命中。

　　但玄衍二人却因为重心不稳，齐齐摔进了水中。

　　池水仍然冰冷刺骨。照两个月前无异。

　　玄衍略通水性，尚且能保持一些平衡。但沈华曜却完全不会水，只能不停的下坠。

　　玄衍拉住沈华曜的袖子，努力想带人上岸。但沈华曜却因为醉酒而体力不支，在水中没撑多久就晕了过去。

　　上一次便是这样，沈华曜因此溺水，缓了三天才好。

　　玄衍只觉的内心平添了几分不忍。

　　或者浅水喧闹，深潭无波。水面之下，玄衍听不见周遭的任何声音，但却知道要再救沈华曜一次。

　　温热的吻像一片羽毛，只是四唇相接，便是刺骨的寒潭中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温暖。

　　玄衍拖着沈华曜上了岸，幸好落水之时便惊动了一些侍卫和宫人。如云和似雪已经赶了过来，张太医也已经在舒华宫等候。

　　玄衍坐在岸边，浑身湿冷亦无暇顾及。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他还来不及消化自己中毒的事情，沈华曜却突然遇刺，二人又意外落水。他挂着一身冰凉的池水，甚至没法理会小福子送上来的帕子。

　　玄衍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跳进了湖水之中。

　　他想找到那把飞箭，他眼睁睁看着那把飞箭落入了池水之中。但瑶池的大小不可估量，还未等玄衍触到池底，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

　　玄衍做了一个梦，但梦境并不真切，甚至能让人明显的感觉到这就是一个梦。

　　梦里玄衍沉入水中，却被人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吸。

　　他在挣扎中醒来。床前只有小福子一人。

　　玄衍翻身就要下床，他惦记着沈华曜的身体。还未等出了房门，却遇见璇玑郡主在正殿等着他。

　　璇玑忧心忡忡，见玄衍来了，赶忙拦下了人。她亦清楚玄衍心中所想，因而赶紧解释。

　　“玄大人留步。皇姐她并无大事，请您不要担心……只是，皇姐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因而舒华宫还乱着，您还是先别去了。”

　　玄衍呆愣在原地。

　　什么叫神志不清？和他想的神志不清是一个意思吗？

　　玄衍只是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璇玑便领会道，“约莫是和上次一样的情形吧。皇姐醒后说要见你，以为你为了救她丢了性命，哭喊着要与你殉情……不过很快就又昏了过去。”

　　玄衍咳了几声，咳出好多水来，俨然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为了安抚皇姐，皇兄他这次真的赐婚了……”

　　“啊？”玄衍一时腿软，直接呆坐在椅子上。

　　璇玑赶忙扶了玄衍一把，她自己也觉得为难得很。

　　“皇兄还没下圣旨，约摸也是先安慰皇姐的。不过皇兄说大人今晚还是不要过去舒华宫了……说怕把皇姐刺激的更疯……更神志不清了。”

　　落水之前玄衍沉重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他颤颤巍巍掀开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呸，怎么是凉的。

　　冰冷的茶水又苦又涩，玄衍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喝了。

　　璇玑看着他这幅样子都觉得有点担心，心里想着这人和皇姐一起落水，别是也神志不清了吧。

　　于是璇玑也坐下来，坐在玄彻对面，一脸担忧的看着玄衍。

　　璇玑告诉玄衍一个惊天大秘密。

　　“其实玄大人你不知道，皇姐她说要娶你为妻，倒也不是随口一说的。可能你早就忘了吧，八年前你进京赶考，途中遇上郊区饥荒的流民，便将身上的银钱都给了一户颗粒无收的农家。自己啃了三天饼子。皇姐那时和皇兄刚南巡回来，便看到了这样的你。”

　　玄衍哦了一声，细细回忆起来八年前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并没想到居然被沈华曜和沈枥看在了眼里。那时他身无分文，还拿了一幅字画去卖，而且那时运气很好，刚拿去书画铺子不到半天，老板就说他的字画有人卖了。

　　那贵人出价很高，给了整整五百两银子。

　　他自认这幅墨迹值不了这么多，便只要了一百两。

　　“等等。”玄衍想到这件事忽然开了口，“那年我卖了一幅墨迹，买下它的人难道就是——”

　　那幅字画画的一池莲花，上面题了字，“夕阳连雨足，空翠落庭阴。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璇玑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皇姐一直收着那幅字画，她宫中那几大缸莲花，也是这时候才有的。皇姐很羡慕你，羡慕你自由与真诚。像我们皇家之人，纵使大权在握，却唯独得不到这两样东西。而且，时局动荡，也没想到你真的入朝为官，所以后来皇姐看似屡屡与你作对，实际上是想保护你，不愿你替人成全，做了后悔终身的事情。”

　　玄衍心里五味杂陈，更觉得一言难尽。沈华曜竟是这样的一腔热血，一片赤诚。而得了璇玑这番话一切也都明朗了起来，总有人在不知情的地方保护着他。但玄衍他却因为自己背负着的秘密，而对人有所保留，甚至以为她也……心怀不轨。

　　玄衍叹了口气。声色冷淡，倒有几分像是从前的沈华曜了。

　　“多谢郡主据实相告。天色不早了，让小福子先送郡主回宫吧。”

　　璇玑还有几分担心，但也知道自己今日说的已经够多了。

　　今夜并不是个月圆之夜，相反，月亮只剩一缕弯钩，也不甚明亮，低垂地挂在天边。

　　于玄衍而言，今晚恐怕又是一个不眠夜。

　　-------------------------------------
　　玄衍一宿没睡。除了思考沈华曜的事情，再就是昨晚的刺客，同样扰的他心烦。

　　他没找到那根飞箭。早上小福子说刺客并没抓到，显然，是宫中出了内鬼。

　　但这事也只是和沈华曜一样，被压下了消息。宫里宫外都只说沈华曜醉酒不慎跌落瑶池，再一次被玄衍捞了上来。

　　这次玄衍并未受到任何嘉奖，于是有人猜测，玄衍在皇上殿前已经说不上话了。

　　玄衍一夜未眠本就憔悴的很，早朝上打着精神听群臣废话。边境如今休战，周边粮草都先供给了灾民，因而近来实在没什么有营养的大事。

　　玄衍一边神游，一边盘算着等下去见沈华曜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偏偏好巧不巧，这一路上又碰见那个“花孔雀”谢尹。

　　谢尹这人很有意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的他的想法。原以为上次一见，谢尹见了玄衍得绕着走，再不济也得是一脸嫌恶。没想到长街相遇，倒是他主动来和玄衍打招呼。

　　“许久不见了，玄大人。听闻长公主落水，又是您施以援手的？不知为何这次，长公主殿下没赏您点什么啊？”

　　“举手之劳而已。”

　　玄衍懒得理他，原想着赶紧自己走，偏偏谢尹还跟了上来。

　　“哎，这说到底，失宠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长公主殿下如今忙着和金沙国的大王子周旋，哪里还顾得上你我呢？”

　　玄衍困得受不了，听谢尹在自己耳边嗡嗡，更觉得烦闷，当下便停下了脚步。

　　“谢公子若无什么要紧事，不如再读两年圣贤书，好歹考个功名，才算不得惶惶度日。”

　　说罢也懒得去舒华宫报道，一转身往自己的燕春台走。

　　剩下谢尹一个人拿着一把折扇，越看这破扇子越不顺眼。冷不防被玄衍嘲讽了一番，气的没处撒。索性一扭身也不去舒华宫了。

　　折腾半天入了宫，还没宫门，又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