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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暗流 ...


  •   天又凉了些,松桃瞧着唐瑾安从颜鸩屋子里出来,“唐大人,早。”

      唐瑾安拢了拢衣,双眸含笑,“早安,桃子。”

      目送着她走进后院竹林,松桃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蟹壳青的药罐,匆匆进了颜鸩屋里。

      “大人,药来了。”

      靠在软枕上的颜鸩,今日面色红润,也是笑盈盈的模样,“你看到了?”

      松桃一愣,实打实地回答:“您和唐大人睡在一起,我都瞧见了,但是夜里发生了什么,我看不到。”

      “夜、夜里能干嘛……”颜鸩越说越心虚,她把手伸到松桃跟前,“桃子,你天天都在寻思什么!”

      “啊!”药罐差点从手上掉落,松桃心跳漏了一拍,嘟嘟囔囔:“我只是好奇,大人为何要跟她睡在一起,她可是来查我们的。”

      “夜里太冷了,抱着她,好睡。”

      分明是被她抱着。

      松桃唇角一抽,“好吧。”

      揭开罐盖,用指腹挖出一坨深绿膏体,松桃解开系在颜鸩手臂上的绢布,露出了一条歪斜的刀伤,“大人小臂上的伤,是自己砍的。”

      立刀直砍,切口正,就算砍斜,肉络断裂依旧干脆,只有自己提刀斜剌,才会歪扭成这样。

      膏体腻在伤口上,寒凉刺骨,却是镇痛的良药。

      “是,昨夜事出蹊跷,他们该是早就埋伏好了。皇上密诏,唯有传信的人走漏了风声,才叫旁人得以准备,若我死在他们手底下,那是最好;若我毫发无伤地跑了,又能让皇上多心。”

      重新系好白布,颜鸩轻叹一口气,“皇上忌惮我,近一年尤是,每每诏我入内,殿内外总埋伏了不少人。跟皇权比起来,人命贱如草芥,更别提什么君臣情谊了。”

      处理完手背上细密的小伤,颜鸩翻身下床,问道:“那人招了吗?”

      松桃搁下药罐,“大人走后不久,他就扛不住了,但他不知谁是幕后主使,给他报信的人,是个八岁小孩,昨日酉时已经溺毙了。”

      整理衣领的长指稍顿,“杀了他,然后把尸体拖到中庭来。”

      从竹林间晨省归来的唐瑾安前脚踏进东后院,后脚就遇到前来报信的人。

      “唐大人!给您的请帖。”唐瑾安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对眼前人缓声道:“多谢。”

      育鸽处,是却金台下设十处里,最苦的部门,处处受到侦稽处的排挤,做着最繁琐的活,还要受人白眼。

      第一次被感谢,那人手足无措,只道:“是属下分内之事。”

      他默默记住了唐瑾安的温柔亲和。

      但他看不出唐瑾安的笑未及眼底,背后藏着的都是疏离和冷漠。

      无风楼就在无宅的对面,调性却与它截然不同,这是帝都最大的茶楼,素来是个风雅之地,在无宅喝花酒看锦袖,到了无风楼便是饮清茶听古书。

      马车停在无风楼楼下,自有人替唐瑾安掀帘。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拐角处,藏蓝帏裳上未绣半点珠纹,只一眼,她辨出这是左程一的马车。

      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腰背,唐瑾安抬腿跨进了无风楼。

      左脚刚迈进去,四下灼热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她身上,讲书的老先生滔滔不绝,台下却没几个人真正在听。

      帝都就是一滩淤泥,想要枝繁叶茂,就得不怕脏,无宅里躺着真小人,无风楼里聚满了伪君子。

      谁又比谁干净?

      自踏进来的这一刻起,唐瑾安踩在淤泥里的腿陷得更深。

      “唐大人。”

      站在楼梯拐角处的男人温文尔雅,唐瑾安眼波平静,朝他颔首致意。

      两人一同上了三楼,将楼下的窃窃私语远远甩在背后。

      “有劳。”

      曲瑜为唐瑾安高撩起素帘,入口狭窄,他将身子贴挤到门框上,以免触碰到她。

      茶间不大,东侧开一小窗,窗外便是人头攒动的八大街,再望远一些,堪堪瞧见却金台的前院哨楼。

      中置一小案,两人隔案对坐,茶香氤氲在小屋里,三楼人少,倒是安静。

      曲瑜撩起宽袖,露出了细如竹竿的小臂,他右手捏住壶把,左手轻点着壶盖,替唐瑾安斟茶。

      “按理,我还得叫大人一声师姐,大人连中三元,我早该请,只是左老近来染了寒,这才耽搁了。”

      唐瑾安接过茶盏,“我辜负了恩师一片苦心,倒担不起这二字,从前在府中,我唤你曲大哥,如今到底是生分了。”

      许是清茶苦涩,她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曲瑜抿了口茶,没有血色的唇瓣被烫出些朱红,“我以为你怪我。”

      “我当然怪你。”瓷盏磕在案上,唐瑾安的嗓音没起伏,眼神却凉了。

      “你抛下自己的结发妻子,跑到这帝都来,一走就是十三年,她临终前,头上还别着你随手捡来的素簪。”茶水从杯中荡出,将唐瑾安的指尖烫得通红。

      曲瑜喉部上下耸动,“我是愧对她,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够了。”毫不留情地打断曲瑜的话,唐瑾安潜藏在眼底的冷漠翻涌而上,“你自己去她的墓前忏悔,我尚有公务在身,长话短说吧。”

      曲瑜再次为唐瑾安斟茶,后者却将头别向了窗边,却金台被她尽收眼底,颜鸩的身影渐渐变得明晰饱满。

      “宫中以次充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昨夜你进宫,私下已然传遍,都猜是皇上要你查此事,我担心你初来乍到,会摸不着这帝都的门道,故而想将这太医院的细账交给你,好做详参。”

      唐瑾安面色稍缓,接过一沓黄纸,她没瞧,开门见山道:“二十四司里的宦官,各个都该砍头,连宫里的都敢贪,真是活腻了。”

      曲瑜垂头轻笑,“左老常夸你聪慧,果真是冰雪聪明。”,他摩挲着茶杯口,“旁的我不清楚,只是送进太医院的药材,近来都是次品,我也实不能容忍。”

      饮尽盏中清茶,这次倒品出些甘甜,唐瑾安盯着曲瑜的眼睛,“我自会帮你,但却金台不是我当家作主,我的手还伸不了太长。”

      曲瑜心下一转,神色凝重,他说:“我不知你来帝都究竟为何,但颜鸩城府颇深,心狠手辣,你来此时日尚浅,切莫被她表象迷惑。”

      他顿了顿。

      “帝都总有人骂她是见风使舵的狗,靠着谄媚讨好上位,可我看未必,颜鸩十七便立下从龙之功,是个有胆识的人,那时朝局动荡,皇上多疑,更没有女官一说,她在短短四年之间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将却金台锻造成了一把尖刀,人人望而生畏。”

      抬眸盯着唐瑾安,曲瑜有些激动,“我给她疗过伤,长剑将她的胸口捅个对穿,需得将药塞进皮肉里,血朝外涌,从榻上流到地上,氍毹都被浸透了,可她愣是一声不吭。瑾安!她不怕死,又能忍,忍得住伤,亦忍得住恶语流言,她的野心不小啊!你需得留心。”

      没应他的话,唐瑾安默默将纸卷在一起,塞进了袖管中,她抚平裙摆,走到茶间口,撩起素帘正要走,又转过身去,“我自有分寸,曲大哥,得空回江槐瞧瞧吧。”

      瞧瞧你的妻子。

      言尽于此,唐瑾安头也不回地离开,曲瑜在她走后,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盏,他想再喝一口茶,几珠鲜血却从唇角溢出,滴落在杯中。

      壶中茶叶沉浮,自有命数,半点不由人。

      刚走到二楼,唐瑾安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她只能目送着他离开。

      老人满鬓斑白,腰身似乎又佝偻了些。

      刻意放缓了步子,唐瑾安迈出无风楼的大门,左程一的马车却依旧没走,她不敢向身侧望,只能故作镇定地踏上马车。

      “小安长高了。”

      藏蓝色的帏裳合上,两架马车背道而行,唐瑾安终是忍不住,掀开小帘,探出头去,却只瞧见
      烟尘漫天飞扬。

      她放下小帘时,眼眶红了。

      是日光太刺眼。

      让一切阴谋都无处遁形。

      利刃挑破脚边人的领口,他左侧脖颈上,一朵鸦青色的七瓣梅花落进眼底,颜鸩将刀递给松桃,蹲下身凑近了这块怪异的图案。

      被皮手套裹住的长指捏起他侧颈上的皮肉,细密的针孔外围褐青相叠,血干凝了,但这刺青该是新鲜的。

      “大人,您夜里杀的六个人和昨儿审的那人都在这里了。”

      抬眸看向整齐排列的七具尸体,他们的左颈处都有这样一块刺青。

      颜鸩取下手套,将它扔到一具被捅了数刀的尸体上,“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他们有钢/弩,可帝都城内,武器都存在库里,禁军手里攥着的,都是些锈了的家伙,我们这刀还算锋利,但一样摸不着钢/弩。变法之初,帝都七大门便严加看守,别说钢/弩,就是砍柴的钝刀也得被登记盘查,这钢/弩来得蹊跷。”

      能进帝都的门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忠诚,每日进出城的人、车数不胜数,若是偶尔放进一两个可疑的,不会有人发觉。

      就算有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也于事无补。人进了帝都,犹如碎石落进汪洋,能否找到另当别论,想要找的人第一个死。

      敢践踏国法的人,要么愚蠢至极,要么国法压根奈何不了他。

      抬头眺望着悬在远天的骄阳,颜鸩心里没有丝毫暖意。

      山雨欲来。

      半晌,她低下头,扫了眼十指皆被切断的男尸,异常冷静,“既然在百鹂楼见过那孩子的踪影,那就增派几个人守在百鹂楼,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

      鸦青色的七瓣梅花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颜鸩、却金台,甚至是建兴帝的脸上。

      变法,狗屁不是。

      抬手揉捏着太阳穴,颜鸩半睁着眼朝东后院走去,路过一棵桂花树,凉风骤起,金黄的桂花簌簌地往下掉。

      她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撑开自己的衣袍,一把又一把地朝里抓桂花。

      穿过拱门,唐瑾安遥遥望见桂花树下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

      孤独又落寞。

      硕大的庭院里只有颜鸩一人,华服拢着她消瘦的身子,只有唐瑾安清楚,这人抱着,是软软的,但总硌手。

      颜鸩默默捡着桂花,脑袋垂得很低。

      突然,一只柔荑伸到了她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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