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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埋伏 ...


  •   暗牢里总是格外潮湿些,男人的惨叫在昏暗幽长的青石走廊里滚动,猩红的火光敷在刑具上,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霉味挤满了刑房。

      十指连心,男人的最后一根手指被切断,再难咽下的痛吟悉数变成了对眼前女人的咒骂。

      恶毒的诅咒砸向颜鸩,她居高临下,盯着男人血流如注的双手,“不识时务。”

      颜鸩摊开手掌,候在一旁的松桃将一把剔骨刀递给她,“想暴动,反新法,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呸!”男人的粗喘沉重且凌乱,他不停地发抖,一股腥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淡黄的液体从刑凳上滴落,掉进血泊里。

      颜鸩轻嗤一声,她高举起利刃,忽觉身后多了道视线,转过头,只见唐瑾安静静伫立在刑房门口。

      手臂一僵,颜鸩转而将刀丢给两名壮汉,“别把人弄死了。”

      接过松桃递来的帕子,颜鸩仔细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笑着对唐瑾安说道:“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倒脏了你这身料子。”

      “是我瞧卷宗,有些不明白,特来找大人。”

      方才瞧见的画面过于血腥,唐瑾安只觉得双腿都麻了。

      颜鸩随手将帕子扔给松桃,“走,我们出去说。”

      两人刚出暗牢大门,一声惨叫惊得唐瑾安绷直了后背,她走在前面,没注意到颜鸩阴沉的脸色,她瞥了眼守在门口的人,眼神锐利如刀,那人惊惶交加,险些跪下。

      走出拐角便进了花园,唐瑾安深深吸了几口气,已然接受了方才种种,颜鸩追上她的脚步,脸上阴霾散尽,“是关于什么的卷宗?”

      “三年前,帝都七里外,徐氏一家惨遭灭门,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这案子交给了大理寺查办,后来却不了了之,而后不久,百鹂楼连死七位朝廷命官,惊动了皇上,卷宗关于这两件事的记载很模糊。”

      唐瑾安走到凉亭中坐下,颜鸩思索片刻,接上了她的话,“百鹂楼那事,是却金台和三法司一同查的,七个人的死法都一致,但并非卷宗上记载的‘毒杀’。”

      唐瑾安双眸微张,搁在膝头的手蓦地攥紧了。

      “他们都是被咬死的,死状相当惨烈,满屋子都是碎肉烂筋,大理寺派人查过,是人咬的,后来我也偷偷派人调查,的确是人为,且是同一人。”

      像是忆起昔日惨象,颜鸩摇头谓叹,“凶手先是咬断他们的脖颈,再撕咬皮肉,最后将人的五脏六腑拉扯出来,得是多大的仇恨呀。”

      “这就是关键所在。”唐瑾安坐得笔直,一脸严肃,“死的这七个人,除了都在大理寺署事,再无共同点,凶手究竟是冲着他们本人去的,还是冲着大理寺去的?”

      唐瑾安的话醍醐灌顶,颜鸩垂眸看着袖口上的金蟒,思绪回到了当年。

      “三、四年前,却金台只有东后院那么大,大理寺压根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皇上让我们一起查,可后来,他们死守查到的线索,不肯透露半分,我们就被迫退出了。”

      颜鸩抬起头,褐眸深不见底,“大理寺查了半年,依旧没抓住凶手,后来为了维/稳,才不得已草草结案,我从没见过他们对哪个案子这般上心过。”

      倚在美人靠上,唐瑾安蹙着眉,“抓人,是却金台的长处,却金台不会因为办成一个案子就与大理寺平起平坐,若这么想为那七个死人讨公道,他们没理由拒绝你们。”

      颜鸩沉吟不语,丝毫没察觉唐瑾安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所以,抓凶手要紧,但不让我们知道凶手是谁,更要紧。”颜鸩后知后觉,“那瑾安的意思是,徐氏灭门案与百鹂楼的七桩命案有关?”

      “也许是巧合,但大理寺必定有鬼,此鬼不除,只恐一日殃及变法大业。”唐瑾安站起身,走到颜鸩身边,“所以,我想彻查这两件事。”

      雪白的公服上绣着绯色祥云,这是属于却金台的图腾,唐瑾安将一头齐腰的长发盘束在脑后,只有鬓间垂下几缕碎发,她生得白,华衣衬人,贵气却又不失书卷香。

      看起来倒是人模人样。

      颜鸩盯着一本正经的唐瑾安,忽而转眸一笑,“瑾安夜里可不是这副模样,咬得我疼。”,她装模作样地动了动肩膀,“如今是想管我借人,不该表示表示?”

      “大人,想要什么?”

      “大人”这两个字在唐瑾安口中变了味,夜里看不到摸不着的燥意随着清溪绕亭的潺潺声,重新涌动起来。

      颜鸩凑得更近,“昨夜为何留在我屋里?”

      伸手环住颜鸩的腰,唐瑾安唇角一弯,“怕大人踢了被褥,旧病复发。”

      霸道的力钳着腰,颜鸩索性埋在她的颈窝里,“那就留下来吧。”

      “求之不得。”

      今年秋天,格外热。

      松桃换掉看管刑房大门的人,刚走进院里,便瞧见亭中有两人在搂搂抱抱,她扒在一颗什么都挡不住的树后,定睛一瞧。

      !

      半晌,颜鸩抬起头,察觉周遭有异样,偏头只见松桃正对着一颗树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唐瑾安也转过头去,轻笑道:“果然主仆都是一样的。”

      “嗯?”

      松开了手,唐瑾安恢复了往常的娴静端正。

      “今有松桃看绿树,昨有颜鸩望房梁。”

      “唐瑾安!”

      松桃眼球稍转,余光照见两人一前一后去了西苑,这才长顺一口气。

      天色已暗,斜月无光,建兴帝突然密诏颜鸩与唐瑾安入内。

      清柳斜街没有八大街热闹,一入夜,寂静清幽,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大道,悬在棚顶的银铃响个不停。

      坐在前室的松桃稍稍勒紧缰绳,马蹄原地乱踏,颜鸩敏锐地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有埋伏!”

      松桃话音刚落,几支冷箭飞钉在车厢上,靠在厢壁上养神的唐瑾安倏地抬起头,僵在软垫上。

      颜鸩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捏了捏,“别怕。”

      抽出藏在车厢中的长剑,“桃子进来!”

      主仆一瞬交换了位置,颜鸩一手握刀,一手勒住缰绳,“驾!”

      箭杂乱地钉在车厢上,唐瑾安攥紧衣袍的手浸出了汗,她只察觉到马车在向前奔袭,却感受不到颜鸩的存在,她伸手想去抓帏裳,却被松桃阻止。

      “唐大人,危险!”

      “可是颜鸩……”缩在角落里,唐瑾安心烦意乱。

      颜鸩绝不能现在死。

      “大人身手了得,您放宽心。”

      街上弥漫起厚厚一层浓雾,一支箭撞在刀面上,震得颜鸩差点握不住刀,这样强的力道,绝非长弓所射,而是钢/弩。

      是有备而来。

      摸不清周遭埋伏着多少人,身边的雾越来越浓,颜鸩揪住缰绳一扯,马车急转拐进了小巷。

      守在唐瑾安身边的松桃听见颜鸩吹的口哨,当即会意,“唐大人,跟我走!”

      马车在一户民房前稍顿,继而飞驰起来,无数道黑影紧随其后。

      松桃推开结满蛛网的竹门,移开一缸陶罐后,几块木板映入唐瑾安的眼帘,“这是?”

      “通往宫门外的密道。”

      马车跑进鸿云街,颜鸩跃上马背,压剑斩断了固定车辕的皮套,失去束缚的马将箭雨远远甩在身后。

      黑影齐齐拔刀,寒芒如水,颜鸩薄唇紧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简直胆大包天!颜鸩现下在哪里?”建兴帝将手中的玉串拍在奏疏上,震落了桌上的灯花,烛光一晃,福圆的腰压得更低,“奴才不知。”

      大步走到宣政殿外,建兴帝只见唐瑾安候在阶下,她雪白的袍子上多了几道黑色的痕迹,素白的手指也蒙着一层灰,“可伤着了?”

      唐瑾安垂首,“臣无碍,只是颜鸩还生死未卜。”

      “即刻派……”建兴帝话刚出口,只见颜鸩出现在宫门口,她站在台阶上,浑身上下都是鲜血。

      包括她的脸。

      夜色浓郁,模糊了她的表情,建兴帝看着她越走越近,后背渐渐凉了一截,面上仍旧肃然。

      抬袖擦掉颊上半凝的血迹,颜鸩恭恭敬敬道:“微臣失仪。”

      她抬起双臂时,被白绢缠系的小臂完全暴露在建兴帝眼前,手背上细密的刀口叫人一时间数不清。

      忌惮又在一瞬消失殆尽。

      “福圆!去叫太医。”建兴帝抬手示意颜鸩平身,对她说:“休要推辞。”

      “章太医早到了,奴才这就去传。”

      福圆更不希望颜鸩死。

      建兴帝没留意福圆叫来的太医是谁,只当自己这个贴身太监懂事。

      “你们不必多礼。”建兴帝朝殿内走去,颜鸩跟在他身后,稍落后于二人的唐瑾安盯着颜鸩残破的衣袍,心里堵得发慌。

      简单上过药后,章太医随福圆退出了烛光昏暗的屋子,福圆将一把金瓜子放进他的药箱,“是颜大人的意思。”

      “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颜鸩身上都是血秽,她不便坐下,唐瑾安便陪着她站,“微臣只是侥幸逃脱,不曾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建兴帝靠在椅上,重新盘起了玉串。

      “查,必须要彻查!”他抓起手中的密折,递给颜鸩,“今夜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你先瞧瞧这个。”

      福圆候在殿外,不多时,殿内传来了茶盏碎裂的脆响,正在打瞌睡的小太监被吓得一颤。

      “皇上息怒,微臣立即着手查办,若折子中所述属实……”

      “朕要你立刻杀了他!”

      颜鸩的话被建兴帝打断,只得连声应了,“是、是,微臣明白。”

      唐瑾安面色凝重。

      颜鸩身上的罪孽,有多少是替今上背的呢?权势滔天又如何,依旧是身不由己。

      将凉透的绿豆汤一饮而尽,建兴帝放缓了声调,“还有,瑾安,宫中以次充好的事层出不穷,朕要你一月之内,查出个所以然来。”

      “臣领命。”

      两人走出宣政殿,同时松了口气。

      夜鸦几声哀鸣,宫墙高筑,被切成四方的天上铺满了黑云,覆压百里。

      上了新的马车,松桃打马就往却金台赶。

      颜鸩只觉得头痛欲裂,搁在膝头的手被人拿起,温热的指尖拂过被包扎好的伤口,不痛,只痒。

      “颜鸩,你这个位置不好坐。”唐瑾安不再端着,惊惧和疲惫交加,她斜倚在厢壁上,再没坐得笔直。

      咽下涌上喉间的腥甜,颜鸩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是啊,不好坐。”

      “瑾安,让我靠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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