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55、祁州

　　两人在一片苍茫混沌之中抱了个满怀。

　　将颜鸩从头摸到脚，唐瑾安这才彻底放心。

　　“先撤的弟兄们全都安顿好了，只有几个染了风寒，沈知羡在城中监督汤药，桃子在查验兵器辎重，你们可还顺利？”

　　放眼朝颜鸩身后望去，只见兵马绵延，没有尽头，身穿黑色铠甲的禁军约有一万人。

　　“一切都好，只有三五弟兄受了些轻伤。”

　　挂在唐瑾安身上许久，颜鸩怕累着她，才从温暖的怀抱里跳下来。

　　她一跃上马，朝唐瑾安伸出一只手，被血浸透的绑带已经干了，雪将它冻得又凉又硬。

　　颜鸩也没舍得扔。

　　握住她的手，白衣轻晃，唐瑾安也上了马。

　　箍在腰间的力陡然收紧，她顺势靠进了颜鸩怀里。

　　天际泛白，晨光乍现。

　　“进城！”

　　踏过城濠，富庶之景宛若乱世桃源，大军过境，城中百姓处之泰然，唐瑾安说出心中猜测，“阿鸩，他们都不是普通百姓吧。”

　　“果然瞒不住你。”颜鸩将头靠在唐瑾安肩上，“你瞧那个推车。”，她单手揪着缰绳，指向停在甬道口的木推车。

　　半截刀柄露在油布之外。

　　唐瑾安转眸环顾四周，卖药材的男人腰上系的并非砍刀，而是极其锋利的蛇头弯刀，站在他身边整理布匹的女人头上插的并非簪子，而是蝴蝶刃。

　　就连在街边打闹玩耍的垂髫幼童手中都拎着木剑短棍。

　　耸耸肩，唐瑾安颠了颠快要长在自己肩上的小脑袋，“他们也是暗卫？”

　　“唔……”两日未阖眼，困意陡然袭来，颜鸩嗅着唐瑾安身上的气味，微微眯上眼睛，“城中大半都是军士，他们……”

　　颜鸩的声音越来越弱，落在脖颈上的气息又轻又缓，可箍在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

　　她就这样睡着了。

　　毫无防备。

　　唐瑾安从她手中抠出缰绳，又反手揉了她的脸一把，才肯作罢。

　　“颜大人这是？”

　　国子监祭酒朱赫同他的妻子候在颜鸩一年前就置办好的府邸外。

　　唐瑾安不认识他，只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睡熟的颜鸩乖乖地窝在唐瑾安臂弯里，颊上稍显病态的白里掺着些红晕，她在被唐瑾安抱下马时，揪住了唐瑾安的衣领，无意识的轻哼听得朱赫瞪大了双眼。

　　他的妻子用一块素雅的帕子捂嘴轻咳几声。

　　立即意识到失礼的朱赫连忙别开了视线，唐瑾安只是朝立在门边的两人微微颔首，便抱着人大步踏进庭院里。

　　朱赫就要上前，却被拦住。

　　“夫君，迟些再去吧。”

　　“秦彦筠自说手中有先帝遗诏，若此事当真，玄晔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秦彦筠朝中势力更胜左相，届时想挟幼帝以令诸侯，未尝不可，中典军与守备军一同南下，算上禁军，城中不过十万人，局势大不妙啊。”

　　朱赫愁得眉头紧锁，一双手被女人握住，她嗓音温润平和。

　　“不急，城中人哪个不是乱臣贼子？既然已经反了，法理便是其次，更何况，我父兄同樊家交情不浅，我对樊飞兴有所了解，先帝杀了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他八成不会再听帝都调遣。”

　　建兴帝那一脚踹伤了樊飞兴的妻子，她回秦江不逾半月，腹中将近四月的孩儿便流掉了。

　　整理好朱赫的腰带，女人又说：“若能活到天下安定之日，是好，若活不到，也是命，我同夫君颠沛辗转，耗了半生心血，却从未有片刻分离，倒也是值得的，夫君说，是与不是？”

　　大手覆上柔荑，朱赫仍放不下时局，却又不想敷衍妻子，咧嘴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是，樾俞是我的定心丸。”

　　“她便也是颜鸩的定心丸，两人才团聚，夫君也要去打搅吗？”

　　女人看了眼雪白衣袂消失的方向。

　　“这！这、这……”朱赫支吾着也说不清楚，女人莞尔一笑，将他拉走了。

　　红衣实在无法再穿了，颜鸩赶路时便随意套了件衣衫，唐瑾安替她更衣时，捏住单薄的裙纱便皱起了眉。

　　被剥光的人缩在被窝里梦会周公，丝毫没瞧见唐瑾安沉下的脸色。

　　又从柜中取出两床毯子搭在颜鸩身上，唐瑾安用烤得发红的掌心捂暖了颜鸩的手，又往她被窝里塞了两个汤婆子，才安心退出房间。

　　走进大堂，唐瑾安一眼就瞧见本来坐在椅上的朱赫登时站起了身，她瞧了松桃一眼，后者当即会意。

　　“唐大人，这位便是国子监祭酒朱赫，朱大人。”

　　松桃又朝前走了半步，“朱大人，这位便是新科状元唐瑾安，唐大人，也在却金台署事。”

　　“原来是唐大人，久仰。”

　　朱赫早听闻新科状元是个女人，却没想到她年纪竟如此轻，甚至未到而立之年。

　　客气回礼，“方才是怕吵醒阿鸩，多有失礼，朱大人莫怪。”

　　“欸，无妨无妨。”朱赫听着唐瑾安对颜鸩的称呼，倒也没有过于惊讶。

　　更多是好奇。

　　颜鸩那般敏感多疑的人，竟也甘愿为情所困。

　　相互打量的间隙，两人一并落座，脑海中闪过第一天到却金台时，发生的种种。

　　朱赫如今还平平安安地活着，只有一种可能，人就是颜鸩故意放走的。

　　那时的颜鸩还对自己有戒备，演得一出好戏，不似现在，乖得像是刚断奶的猫儿，动辄就要抱。

　　唐瑾安想起她睡眼惺忪，在怀里扭蹭的模样，不禁勾起了唇角，这样的表情看得坐在对面的朱赫连连眨眼，摸不着头脑。

　　“恩师早些年同我讲过，朱大人极善练兵，方才进城窥见一二，可谓全民皆兵，倒是名不虚传。”唐瑾安拨弄着茶沫。

　　颜鸩为何要留下朱赫？单纯爱才？还是另有所图？当时三法司里党争正激烈，如此冒险也要留下朱赫一命，为的不就是他一身练兵用兵的本事。

　　唐瑾安将颜鸩的想法猜出一二。

　　朱赫也不急着应，同样端起茶盏轻抿，他咂摸着醇香回甘的茶水，不疾不徐地答。

　　“早些年遭小人暗算，如今得以在祁州落脚，少不了颜大人暗中相助，可惜我才学有限，想报这救命之恩，也只能略尽绵力，往后唐大人若用得上我……”

　　话音被对面遽然磕下茶盏的动作打断。

　　冠冕堂皇的话让人听不出真心，也让人烦躁。

　　唐瑾安故意一愣，而后接过朱赫的话，“朱大人此言过谦了。”

　　她面上仍旧是笑盈盈的，可却隐隐透着些寒意。

　　不是喜怒形于色，只是唐瑾安不需要再掩饰。

　　祁州是个全新的地界，虽有颜鸩护着，可她到底不能时时守在自己身边，却金台的暗卫编入九万大军，又有禁军掺入，她必须要能服众。

　　军营不同朝堂，一味温和是不管用的。

　　朱赫官场沉浮几十年，也是一瞬就明白了唐瑾安笑中的含义。

　　“接风的酒菜尚在准备，唐大人不如先瞧瞧祁州城防图？”

　　与其再多言，不如顺了她的心意。

　　朱赫不贪恋权势，替颜鸩办事，一是报救命之恩，二也是图个余生安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并没有打心底里尊重唐瑾安。

　　“好。”朱赫的轻视和敷衍，并未逃过唐瑾安的眼睛，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接过了铺开有两张桌案那般长的城防图。

　　一如当年，面对那群嘲讽她的同窗。

　　端起茶细抿，朱赫靠在椅上，神情轻松。

　　可不到一刻钟，游走在图纸上的长指忽然一顿，唐瑾安双手撑在桌案上，“朱大人，这是哪一年的城防图呀？”

　　她说着，从玉雕笔搁上取下一只毛笔。

　　“祁州城外方圆二十里都是旷野，可这里。”墨汁落在城东北角，唐瑾安打上圈，“地势东高西低，骑兵若从此处俯冲，要取祁州东城门轻而易举。”

　　握笔的手轻轻一抬，唐瑾安瞧着已经坐直身子的朱赫，“这是祁州被屠城以前的城防图吧。”

　　唐瑾安笑得张扬，她随意将笔轻掷在桌上。

　　墨汁四溅。

　　砸下的是她的不满，也是她的警告。

　　“阿鸩能有朱大人这般仔细谨慎、秉公办事的人相助，我倒是放心了。”

　　朱赫此举不是敷衍，就是想探唐瑾安的底，不论是哪一种，都不够体面。

　　唐瑾安也不戳穿，还给他扣了顶高帽子。

　　秉公办事，对与颜鸩亲密无间的人也要设防，不肯轻易交出城防图，当真是仔细谨慎。

　　喉间轻滚，分明才喝了不少茶水，朱赫一瞬觉得喉咙发紧。

　　眼前这个女人绝非是呆板迂腐的读书人，也绝非是依附着颜鸩，在强权庇佑下残喘的娇花，为人处世，她比颜鸩更成熟。

　　也更冷酷。

　　“哈哈，瞧我这眼睛。”朱赫连忙从一檀盒中取出真正的城防图，“这才是。”

　　唐瑾安却在这时摆摆手，“不必再看了，朱大人的本事，我放心。”

　　她抓起叠放在椅上的氅衣，“只是烛光晃眼，多休息。”

　　上翘的唇角勾起一丝久久散不去的森冷，朱赫望着她的背影，头皮发麻。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左程一脸上闪过些得意，却又很快被他隐去，拍拍朱赫的肩膀，“小安性子就是这样，她年纪小，不懂事，人也没规矩，你莫往心里去。”

　　“嗐。”朱赫有些不敢直视左程一，“左兄这是什么话。”

　　倒真不该轻视唐瑾安。

　　斜阳刚落下哨楼，颜鸩就醒了。

　　“瑾安……我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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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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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祭酒朱赫第一次出现在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