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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大厦 ...


  •   “已经半月了,泰滨怎么还没打下来?”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进玉窝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沉默半晌,再次开口。

      梵香燃尽,日光下散,笼着他身后的佛像,蛛网垂在斑驳的佛头上,兜住了厚厚一层黑灰。

      一时之间,明暗交叠。

      暖阳落在一张精致的假面皮上,藏在下面的皮肤隐隐作痛,进玉倏地睁开眼睛,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跪在脚边的人。

      “延昭究竟在做什么?”

      “回禀殿下,近来半月,八部内乱不休,守在兰泽一带的蒙藏部还截了运去泰滨的粮草,延昭一时半刻不敢进攻。”

      进玉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罢了,你即刻送信给小娥,三日后,戌时一到,就动手。”

      “是。”

      乱石垒在废庙里,进玉走向院中,踩到了积雪下的骷髅,踉跄几下,才在日头下站稳。

      他抬手撕掉黏在脸上的面皮,露出了一张被烈火烧毁的脸,褶皱的肌肤惨白。

      轻轻抚过这张丑陋的脸,被云阖九年那场大火灼烧的感觉让他记忆犹新。

      那一年他还不是进玉,是当朝储君,玄胤。

      他藏在屏风后,将建兴帝的话尽数听了去。

      “怀尤氏及其舅父已死,储君之位朕更属意于康儿,可若此时废了玄胤,只怕……”

      秦昭宇沉声说:“怀尤氏的舅父居功自傲,胆大包天,连皇上您都不放在眼里,是死有余辜,可太子殿下的生母,先皇后却是……”

      他顿了顿,“是受了母族牵累,可若来日太子殿下知晓真相,只恐多有责怨啊。”

      建兴帝将话递到秦昭宇的嘴边,“那你说,该如何?”

      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一晃,秦昭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今日就是千刀万剐,微臣也要实话实说!外戚干政数十载,太子殿下与其生母走动甚密,难保不会起异心,如今光杀了怀尤氏还不够,大权不能再旁落了!”

      秦昭宇狠狠磕在地上,“斩草需得除根!”

      玄胤跌坐在地上,冷汗濡湿了他明黄色的衣袍。

      他就是要被除掉的根。

      那双眼睛里的惊慌逐渐消散,唯留下一片死寂。

      不逼宫,就只有死路一条。

      玄胤没得选。

      将面皮丢在雪地里,枯树下有个用碎石砌的坟堆。

      这是福圆的衣冠冢。

      进玉蹲下身,打量着插在坟堆前的木板,上边的墨迹已经干了,那是他的亲笔。

      “福圆啊,本王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干爹,你倒好,得了便宜就走,撂下我一个人。”

      抓起一把雪扔在坟头,进玉凝视着“福圆”二字,喉咙发紧,垂头缓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帝都就要大乱了,本王想着将你送出去,供你颐养天年的宅子,本王都找好了,依山傍水,还有几十亩良田,看来,你是无福消受了。”

      进玉说着眼眶渐红,“是谁杀了你?玄端还是颜鸩?”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静。

      周身刺骨的冰凉再次勾起了他的回忆,思绪回到了逼宫前一日。

      玄端的挑拨,他记忆犹新。

      半晌,他仰面阖眼,深深吸了几口气。

      “如今再想,颜鸩当年倒还救了我一命,只怕我要是前脚弑父,后脚就会被他玄端就地斩杀。”

      刀光剑影劈碎了雨夜,带着火光的流矢乱射,玄胤隔着黑烟和血光,瞧见了跌坐在台阶下的建兴帝。

      闯进元武门,他就回不了头了。

      可半路杀出来的颜鸩,打乱了他的计划。

      心腹告诉他帝都轻骑已经将皇宫重重包围了,只那一瞬,玄胤垂下了刀锋。

      轻骑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有人要做黄雀。

      他在暴雨中站定,静静凝视着被禁军包围的颜鸩,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马蹄声犹如奔雷,他提着刀冲向人群,却趁乱跑进了大火里。

      玄胤在火光中回过头,他不要做螳螂。

      思绪停在这一刻。

      斜阳挂在苍白的远天上,进玉单眯着眼去瞧,冲着站在枯枝上的黑鸟说:“干爹,你不该救我。”

      雪里夹着冰碴子,尽数掉在风赢身上,她抬手抹掉面上的碎雪,仰颈去瞧,蹲在房顶上除雪的“罪魁祸首”也探出头来。

      “师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沈知羡呢?”松桃瞄了眼几乎变成雪人的风赢,急忙笑着卖乖。

      风赢本来已经烧到胸口的火被她一句“沈知羡”生生压了下去。

      “她还在暗道里布置机关,临近城门那处通路塌了,要抓紧时间挖一条新的出来,我回来找唐大人详谈。”

      松桃朝东边偏了偏头,“大人刚从马场回来,她们俩还在……”

      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松桃又站起身瞧了一眼,“师姐还是一会儿再过去吧。”

      “瑾安……”颜鸩面色微红,“桃子在房顶上,我们回屋吧。”

      唐瑾安依旧没松开箍着她的手,“好啊,我等不及了。”

      两人一进屋,颜鸩脱了氅衣便自己朝床榻走去。

      余光照见乖乖坐在榻沿上等自己的人,唐瑾安一边往炭盆里夹炭,一边笑。

      “大人坐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她明知故问,颜鸩猝然站起来,“瑾安不是说……”

      话音戛然而止。

      唐瑾安是说得暧昧,可却没有点破,只要她不认,就是颜鸩想多了。

      “大人从马场回来,定然冻着了,我要说的是,我等不及要给大人暖手了。”

      说话间,唐瑾安已经走到了颜鸩跟前,她俯身问:“大人想到哪里去了?”

      “我、我……”颜鸩刚想站起来,肩膀就被眼前人一把摁住。

      下颚被猝不及防地抬起,落在唇上的柔软带着凉意。

      颜鸩被勾着启开了唇瓣,只是下一刻,让她着迷的人就抽了身。

      唐瑾安凑到她耳边,“我想你了。”

      偏过脸,颜鸩蹭了蹭她的面颊,“我也想。”

      揽住颜鸩的腰,唐瑾安将人抱到炭盆边,“快烤烤手,你嘴都冰凉。”

      刚散的热意冲上脖颈,颜鸩舔了舔唇瓣。

      意犹未尽。

      她顷然呢喃,“尝久一些,就不凉了。”

      唐瑾安听得清清楚楚,“大人是色中饿鬼。”

      分明是她撩拨在先。

      颜鸩盯着她,“怎么?瑾安要做高堂圣贤?”

      “我?”唐瑾安坐在颜鸩身边,轻轻搓着她的指节,“我着了饿鬼的道,等她来勾我的魂。”

      双手被揉得发烫,颜鸩心满意足,“暗道今夜就能完工,祁州已经在待命了。”

      “六路兵马也都已准备好,届时你放心去,若有异变,一定要先撤出来。”

      唐瑾安每每提及此事,都会反反复复地强调“撤出来”。

      颜鸩明白她的心意,也同样认认真真地答。

      她没有故作轻松,也没有夸耀自己的功夫,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瑾安,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唐瑾安掏出两条三指宽,三尺长的绑带,“左手。”

      颜鸩摊开的手掌被火烤得有些血色,可指尖依旧冰凉,唐瑾安摸着那些泛黄的茧痕,“别再磨了。”

      绑带缠过腕骨、手掌和虎口,她系了个精巧的小结,“紧吗?”

      留在掌中的祥云刺绣,只一眼,颜鸩便瞧出是出自唐瑾安的手,她攥拳又松开,“好极了。”

      “往后你握刀就不凉手了。”唐瑾安扣住她的手,“我知你腕上有伤,若真到了提不起剑的地步,就用它来缠手,别再用帕子了。”

      颜鸩乖巧地点头,没有说话。

      “还有软甲的几处裂缝,我都缠了软金丝,我才知世间只此一个,万菊宴那日你竟还让与我,从今往后,不许再这样了。”

      阿鸩,对自己好一些吧。

      一直沉默着的颜鸩忽然开口,“瑾安。”

      循声望去,刹那间的对视让唐瑾安怔住。

      褐眸中不加掩饰的爱意看得她心惊。

      攀上脖颈的力强势却不霸道。

      不同于那日在梅丛中,颜鸩没有坏意地剥夺她喘气的机会,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不知该如何言说的爱都藏在了唇舌间。

      唐瑾安也没有再失神,她甚至察觉到有几滴眼泪混进了嘴里。

      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颜鸩的。

      太温柔的人会勾去她的魂。

      颜鸩真的要把她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阿鸩……”几滴眼泪从面颊上滚落,唐瑾安只说:“一定要珍重自身,我等你回来。”

      颜鸩没有答,只是再次凑上前。

      她在即将沉溺的前一刻,睁开眼睛。

      散不尽的爱意下是她从不会对唐瑾安展露的狠厉。

      瑾安,没人能杀死我。

      没人能。

      三日后,停了半旬的雪又下大了,建兴帝急诏颜鸩入宫。

      唐瑾安将她送到却金台大门前。

      雪落成帘,颜鸩没穿公服,氅衣里仍旧穿了一身扎眼的鲜红,她转头看向重髹过三遍大漆的匾额。

      “却金台”三个字被薄薄一层灰蒙着,不如唐瑾安第一次来时,金光逼人。

      “却金暮夜”乃是却金台名称之由来,本该是抓奸佞,肃朝政的地方,却成了那昏君手中的一把屠刀,杀忠臣,害良将。

      从前是身不由己,如今不同了。

      颜鸩双手都系着唐瑾安绣的绑带,两人相握的手久久未曾松开。

      大厦将倾。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我本来以为今天赶不上了!
    ——
    进玉就是太子玄胤,他的脸被烧毁了,需要贴面皮来伪装,第41-42章提到的,帕拉八部的易容术以及假面皮是铺垫,第40章延昭提到的,同她里应外合的人就是太子,他第50章明说了想要天下大乱,勾结外族也是他计划里的一步。
    第15章提到,建兴帝娶太子生母是被逼无奈,他对怀尤氏本该只是无感,偏偏太后威逼,他恨太后,也就同样恨怀尤氏,后怀尤氏及其舅父暴毙,显而易见是建兴帝一党人下的手,太子当时不逼宫,就是被他的父亲建兴帝杀死,逼宫,就是被他的兄长玄端杀死。但他当时的心智还不够成熟,觉得逼宫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才会铤而走险,但颜鸩的出现,直接阻止了他杀建兴帝,也就阻止了玄端杀他,所以他才会说,颜鸩救了他一命。玄胤知道被抓住,只会生不如死,所以他往火里跑,至于他为什么会活着,后面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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