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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暴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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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猛地将门撞开,刮倒了烛台,殷红的蜡油流得满桌都是,颜鸩仰面靠在椅上,“瑾安,储君之事未定,玄端却连夜跑了,我心里不踏实。”
原定的计划里有储君,可那已经是最坏的设想了。
冰碴子擦过脸颊,屋外雪积到了台阶上,天地一片混沌,唐瑾安锁上门,坐回炭盆边,置于火上的柔荑片刻恢复了血色。
“若万菊宴的最终目的是逼皇上立玄康为储君,那他不该将局做得漏洞百出。”用滚烫的手握住颜鸩,唐瑾安轻轻摩挲着她发凉的指节。
顺着她的力道,颜鸩也凑到炭盆边,她凝视着不断燃烧的银丝炭,思绪都绞缠在一起,须臾开口。
“是我昏了头,清柳斜街那夜,就算福圆有心出卖我,玄端远在淮州,也决计来不及,安排刺杀的人不是他。”
唐瑾安缓缓揉捏着她的虎口,“我想,玄端在明处,还有一人在暗处,且他一定在帝都,也许玄端早就授意他杀你,他们是一伙的。”
虎口处的疤痕太深,新生的皮薄,唐瑾安每次摩擦都让颜鸩脊骨酥麻,她想抽手,唐瑾安挠了挠她的掌心,“别动。”
颜鸩乖乖由着她抓,“福圆的确是惹了风寒,病死的,他没有中毒,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可我还是怀疑此事和进玉脱不了干系,即使不是杀人灭口,那他进玉也有嫌疑,福圆一死,他就是太监之首。”
光是摸手,唐瑾安不满足,长指又伸进了颜鸩袖口里。
被烤得发烫的指腹在颜鸩手臂上轻轻打圈,惹得本就敏感的身体有些微颤。
“进玉喂皇上吃仙丹,即使这丹药,旁人无权查问,太医为皇上诊脉,也该有所察觉,可时至今日,整个太医院都在装聋作哑,我想这不是一个阉人可以做到的。”
唐瑾安一边说,一边在颜鸩手臂上刻下了个“安”字。
颜鸩察觉到她的动作,勾唇一笑,“瑾安,你想弄疼我吗?”
“你学坏了。”刻字的手没留指甲,唐瑾安再使力,也刻不下明晰的印记。
更何况,她也不舍得真伤了颜鸩。
“青出于蓝。”颜鸩双耳微红,笑得明艳。
她接着说:“玄端搜罗了不少人,放出自己即将成为储君的风声,也许太医院是不想,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上,即使这只是传言,他们也不敢冒死开口。”
将颜鸩拽到怀里,唐瑾安让她背对自己,跨坐在腿上,“还有一种可能不是他们怕死,而是,章枫能被玄端收买,那其他太医也能,这乱世,有的是人想卷一笔横财就躲起来。”
箍着腰的手越收越紧,身前的炭盆,烤得颜鸩有些热,“若能借进玉之手杀了皇上,初春新帝便要离宫祭神,届时就是拿下帝都的最好时机。”
轻蹭着颜鸩的脖颈,唐瑾安忽然颠了颠身上人,惹得她一声惊呼。
“啊?”
“大人太乖了。”唐瑾安瞧着身前予取予求的人,想纵欲,却又没兴致,只胡乱在她身上揉。
“可立玄晔为太子的诏书一直不下,我担心日久生变。”颜鸩说着,气息逐渐紊乱,她仰颈靠着唐瑾安,“瑾安,局势不稳,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埋在颜鸩颈窝里,唐瑾安深吸一口气,“阿鸩宽心,秦江和九阳,我早已安排好了。”
听到“九阳”二字,颜鸩不禁问:“玄瑞当真愿意起兵?”
“我将他生母惨死的真相一五一十地,差人告诉了他。”唐瑾安冷下声,“我猜他已经要等不及了。”
颜鸩心里不松快,转过身同唐瑾安面对面,“冬夜太长了。”
她轻啄唐瑾安的唇角,“好难捱。”
吹熄了蜡烛,唐瑾安在一片昏黑中圈住她,“我哄你?”
屋里湿冷,颜鸩闷闷地说:“抱我就好。”
血秽敷得瑞王满身都是,从他口中呼出的雪白热气撞在面上,也无法再结成薄霜,他的脸早已经冻伤了。
没有丁点儿温度。
暴雪压着他残损的铠甲,被砍掉食指的右手上缠着一截粗糙的黑布,那是从他的披风上撕下来的,伤处流不出血,烂肉都冻在了一起。
他的马在兰泽就被砍死了,他的部下为了救他突围,也尽数战死。
三百二十七名军士,全都留在了这个雪夜里。
雪越下越大,瑞王四肢僵硬,他走不出这漫漫雪夜。
这夜太长了。
陷进雪里的腿拔不出来,他固执地去迈另一只,整个人栽倒在雪地里,他挣扎了半晌,只是将自己翻了个面。
“你母妃压根就不是投井自戕,而是帕拉八部之中的呼焰部首领看上了你的母妃,皇上怯战,就想将她送去,你母妃不甘愿受辱,自毁容貌,皇上怕污了自己的名声才伪造了你母妃投井自戕的假象!”
雪积在面上,瑞王一动不动,他回忆着这些话,又想起了在万菊宴上的种种。
“啊!”
他的喊声被寒风吞噬,痛苦也被白雪狠狠拍进身下的荒地。
在这荒沙大漠苦守了这么多年,瑞王为的只有他母妃的一句话。
“瑞儿,你生在皇家,受天下人养,等你长大了,也要学着守护他们。”
那年,他八岁。
鲜血从遽然撕裂的唇角溢出,温热腥甜在这看不见尽头的雪夜里提醒他。
站起来!
撑在积雪里的手惨白,双膝被冻得无法弯曲,瑞王口中呢喃着:“我的使命……”
他反反复复地念,又一次次滑倒。
别在腰间的砍刀不知何时掉了,只剩下刀鞘,将鞘身插进雪地里,他跪起身,大口地喘息,吸进身体里的都是碎冰。
魁梧的身躯跪在夜色里,他没有力气再动了,靠着刀鞘,顷然笑出声来。
大笑里藏不住的绝望让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母亲要他守护天下黎民,他守不住。
九阳军没有精良的兵器,霉粮连人都喂不饱,马瘦得跑不起来。
帕拉八部的骑兵,用着上好流铁锻造的铠甲,轻便又坚实,可他的部下大都穿着沉重的笨甲,少部分军士甚至只能穿着草编的套胸。
怎么守?
泰滨八城早已是血流漂杵,可是援军在哪儿?
守备军按兵不动,中典军已经调不出人了。
真的守不住。
一拳捶在松软的雪地上,他还在哭。
肝肠寸断。
他的母亲教他要心怀天下,可他的父亲却是误国害民的昏君。
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
可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眼泪黏在眼眶里,模糊了茫茫灰白,他不停地搓揉。
毫不留情。
他要看清眼前的路。
“啊!”
把我母亲还给我!
一声咆哮吼停了暴雪,他拍掉肩上的冰霜,重新站了起来,将刀鞘和碎甲丢在地上,他扇了自己两巴掌,朝前方走去。
脑海中响起了迎敌冲锋时,响彻天地的浑厚鼓声,他脚下的步子愈发轻快。
“瑞王殿下在那里!”
当他的部下找来时,他还是不停地往前走,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杀……”
“杀谁?”将厚氅搭在瑞王被砍伤的肩上,军士不禁问。
“昏君。”
“啊?”众人皆是一惊。
瑞王转身看着身后的火把,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周身血液里都淌着寒冰。
被白雪覆盖的剑眉微动。
“杀昏君。”
也还天下一个太平。
鹤苍江冬日依旧波涛汹涌,白浪拍案,云雾缭绕。
“停。”端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近侍揭开帷裳,水腥味迎面扑来,他斜倚在厢壁上,缓缓睁开眼。
“本王听这涛声便倍感亲切。”他盯着跪在眼前的人,“你是淮州人吧,在帝都可习惯?”
心如擂鼓,近侍连头都不敢抬,居高临下的人极其平静,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前兆。
“小人贱命一条,皮糙肉厚,只要能为殿下效命,在哪儿都习惯。”近侍小心翼翼地答。
轻嗤转瞬即逝,端王双肘撑在膝上,弯腰抓住了眼前人的衣领。
“为哪个殿下效命啊?是本王,还是进玉……不,是太子。”他双眸稍敛,深不可测。
近侍攥紧了衣角,“什、什么太子?小人只有您一个主子,当然是殿下您…啊!”
将人一脚踹到马车下,端王拔出长刀跟着下车。
跌在地上的近侍不停地向后挪,端王背着朝阳,神色阴翳,“你当本王眼瞎吗?”
一刀砍在近侍的左腿上,端王踩着汩汩冒血的膝窝,“换张脸又如何?他那双眼睛就是化成灰,本王也记得。”
剧烈的疼痛让近侍浑身颤抖,指尖扣进了沙地里,他仰起头,双眼赤红,一改温顺的姿态,“帝位永远不会落在乱臣贼子身上!”
“哈哈哈……”端王笑不及眼底,眸中阴狠,隐隐有建兴帝的样子。
一刀插进近侍的脚踝,他一字一句地说:“太子逼宫,意图弑父篡位,罪不容诛。”
偏过头,他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他也是乱臣贼子。”
近侍蜷在地上,“你输了!小皇子如今是储君!有种你就杀了他,看这天下,你坐不坐得稳!”
“名不正则言不顺,诏书一日不下,这事儿就成不了。”端王脸上浮现出轻松之色。
胜券在握。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