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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宴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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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身上的视线太过灼热,颜鸩知道唐瑾安在看她。
不能明目张胆地和她对视。
尽管颜鸩已经忍得快要发疯了。
松桃将来不及自戕的杀手尽数抓回,建兴帝从地上捡起一把残刀,“说!究竟是谁想杀朕!”
“康王。”
三个杀手同时咬碎了藏在嘴里的毒丸。
建兴帝摁着其中一人的头,疯狂地朝地上撞,手中人毒发咽了气,他又高举起刀砍剁他们的尸体。
众人愣在原地,方才的刺杀让人惊魂未定,现下今上的举动又癫狂失礼。
黄御史顾不得殿前礼仪,拖着被烧焦的衣袍,冲到建兴帝跟前跪下,“皇上!不可如此!不可啊!此举……”
他还未说完,人头便被建兴帝一刀砍下。
“啊啊啊!”
黄御史的夫人一把捂住孩儿的眼睛,她盯着地上那颗人头,瞪大了双眼,翕动的双唇吓得惨白。
“哈哈!”建兴帝砍累了,提着缠满碎肉的刀,一步一步朝众人走来,“朕!是天子!你们见到天子,为何不跪!”
“为何不跪!”
众人先后跪下,可却无人再伏地。
樊飞兴面上都是血痕,他扶着怀中的妻子,面色不虞。
被压抑许久的愤怒在安静的人群中蔓延,只需要一点火花,便能比火药炸得更响。
建兴帝甩掉手中的刀,一把扯开自己的腰带,双手将龙袍撑开,“看清楚了吗?真龙!朕!就是真龙!你们都是反贼!”
“刀……刀……”他惊惧交加,想俯身去捡刀,却径直跌坐在地上。
趴在一旁的杀手猝然弹起,举刀便向建兴帝刺去,颜鸩将手中的弯刀掷出,把人捅了个对穿。
被鲜血溅了一脸,建兴帝非但没有回神,反倒愈发癫狂,他将龙袍撕成两半,朝跪在一旁的朝臣宫人砸去。
“皇上!只怕还有残孽,快跟微臣走吧!”颜鸩跪行到他的面前。
建兴帝偏头看着她,咯咯冷笑。
他指着颜鸩的脸,“你是不是反贼!你是不是想杀朕!”
搀扶着左程一的唐瑾安蓦地一颤,左程一轻咳,示意她不要动。
血腥味凝固在空气中,颜鸩迎着众人的目光,重重地磕下了头,“微臣只有您一个主子。”
四年来,这句话,她已经重复过无数遍了。
她伏下身,后背上血淋淋的伤口落进众人眼里。
建兴帝摊开一双被血泡出褶皱的手,“好!好!你!最得朕心!”
颜鸩紧蹙的眉头和满眼的屈辱,只被遍地烂肉看见了,她再抬头时,面上平静,唐瑾安看着她的背影,却品出了难以下咽的苦涩。
她企图与颜鸩感同身受,但在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做不到。
相处得越久,唐瑾安越发现,颜鸩的性子虽然软,却足够坚韧。
帝都不允许她有尊严,于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将所有的傲骨尽数折断,将乖顺演得恰到好处,当所有人都在骂她是“坐下忠犬”时,她已经开始私养亲兵了。
颜鸩不会认输,她才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张鸢曾说过,颜鸩本性不坏,在帝都这些年,仇恨和痛苦并没将她变得面目全非,只是年少时未曾被保护好的脆弱在岁月更迭间不动声色地变成了她敏感的倒刺。
会刺伤她自己,也会刺伤靠近她的人。
但唐瑾安不怕痛,她怕颜鸩痛。
颜鸩的身不由己,唐瑾安知道自己能感受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可这一点点都已经让她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这些痛都是她无能为力的遗憾。
她再一次希望自己能早些出现在颜鸩身边。
即使无法改变什么,她也不愿颜鸩冒着风雪,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摸索。
“报!”从苍兕门方向跑来的侍卫,大声地说:“启禀皇上,微臣等在瑞王赏菊时暂歇的偏殿内抓住了偷运火药的安王!”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有三位皇子,被拉下了水。
建兴帝睨着瑞王,“好啊!玄瑞!孽障!把、把他拿下!”
转眸扫过人群,建兴帝粗喘,“玄端呢!他怎么不在!”
揪住一脸惊愕的侍卫,建兴帝几乎在咆哮,“他躲起来了是不是!他是始作俑者?来人!把他也给我抓起来,把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一群逆贼!”
四个皇子通通下狱。
唐瑾安冷眼瞧着正在发疯的建兴帝,黑眸稍敛。
端王在席间晕倒,是她下的手。
出发万菊宴前,唐瑾安带走了西疆乾毒,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气,中之不会立刻毒发,但遇酒则发。
唐瑾安与风赢提前服用了解药,而与端王在宫门外交谈时,她就放出了毒气。
只要端王饮酒,必然毒发昏厥。
一旦他不在席上,席间出了意外,他便洗不清干系。
唐瑾安赌对了。
万菊宴不太平,唐瑾安却不知何时会出事,但她全是为着颜鸩考量。
直接杀颜鸩,很难,但想构陷她,必然会选择人最多时,一旦有丁点儿伤亡,都能给颜鸩扣上大罪。
所以她猜,有人会在晚间宴席或放花灯时下手。
这幕后之人是不是端王,不重要,多一个怀疑的对象,颜鸩就少一分危险。
至于今夜死伤惨重,颜鸩该如何脱罪,她们已经预演过了。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唐瑾安偏头去瞧,只见肩上都是灰砾。
她猝然抬头,只见一根巨大的横木被烧断,从熹明殿上倒了下来。
“皇上当心!”
颜鸩循声看去,她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建兴帝,眼看横木就要当头砸下,只一瞬,天旋地转。
唐瑾安朝她飞扑而来,两人双双跌倒在地,横木砸在唐瑾安的背上,她闷哼一声,抱紧了颜鸩。
“护驾!护驾!”
“救人!快救人!”
“还有杀手!”
被唐瑾安压在地上,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仿佛远在天边,几滴滚烫的血滴落在唇瓣上,颜鸩瞧见了从唐瑾安嘴里溢出来的鲜血。
“瑾安、瑾安……”
颜鸩浑身都在发抖。
长发遮住了旁人的窥探,两人在一片昏暗中看清了彼此的眉眼。
比雨中掖门下的对望更清楚,也比红烛温榻上的对视更深刻。
颜鸩只听见唐瑾安轻声说:“别怕,我在。”
她说过,颜鸩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左程一陡然跨出一步,瞧着被横木压着的两人,只觉双眼发黑。
宣政殿里灯火通明。
建兴帝斜靠在龙椅上,他冷冷地瞧着底下正在争吵的众人,看谁都像贼子。
“若非颜鸩办事不力,又怎会发生这种事?”许正章一反常态。
刑部尚书左禄阴阳怪气,“出了事,倒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臣以为,却金台事务冗杂,三法司的事情,就不必再交给却金台了。”刑部侍郎向外跨列一步。
秦彦筠接了他的话茬,沉声道:“却金台事务冗杂,颜鸩分身乏术,的确在所难免,但真正处理三法司事务的人是唐瑾安,与这事有何干系?”
刑部侍郎不再说话,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大理寺少卿胡安善重重咳嗽几声,清了清嗓道:“唐瑾安毕竟在却金台署事,还是要以却金台的事务为重,三法司里的人不少,用不着却金台插手。”
秦彦筠回眸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道:“皇上,此事纯属意外,颜鸩与唐瑾安为护驾也受了伤,却金台死伤惨重,若为此责罚她们,只恐伤了人心。”
许正章听到秦彦筠说出此话,便再没发出丁点声音,他不经意摸了摸官袍,刑部侍郎会意,两人默契地退回到了队列中。
建兴帝咂摸出底下人的心思,三法司的人想借机摆脱却金台的钳制,厌恶颜鸩的人想借机扳倒她。
可没有人关心变法,更没有人关心他。
一群沽名卖直的伪君子!
建兴帝暗骂。
就在这时,颜鸩扶着唐瑾安走进殿内,她前胸后背都缠着白布,双臂上的布条被染得猩红,而唐瑾安面无血色,眼里都是病倦。
“微臣办事不力,恳请皇上责罚。”颜鸩挣扎着跪在地上。
建兴帝迟迟不决断,左程一突然开了口,“皇上,臣以为,若不罚,只恐难警世人,难慰人心。”
左程一是右/派,他一开口,左/派的人就嗅到了危机,加之三法司一再咄咄逼人,他们纷纷跨出列替颜鸩求情。
秦彦筠也说:“皇上,不如小惩大诫。”
颜鸩垂眸静静盯着地上的金砖,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建兴帝看了唐瑾安一眼,视线又转而落在左程一身上,他蓦地想起了许正章的话。
“唐瑾安简直是说一套,做一套!她与颜鸩本就不睦,只怕是觊觎卫司长之位已久,更何况,她师承左程一,嘴上拥护变法,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既然如此,唐瑾安为何要冒死救颜鸩?
建兴帝想着,便开了口,“唐瑾安啊,你觉得颜鸩,该不该罚?”
唐瑾安很虚弱,回话有气无力,“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今日之事,颜大人,难辞其咎。”
“你不要太过分!你救的是颜大人,还是你的仕途啊?”
左/派又有人开了口。
没有颜鸩,就没有却金台,没有却金台,唐瑾安算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唐瑾安的动机套上了并不光彩的帽子。
但也只能这样解释。
左右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从该不该给颜鸩定罪演变成了两派恶意互呛。
坐在龙椅上的建兴帝变了脸色,“够了。”,他阴恻恻地盯着殿中所有人。
“既然左老都开口了,朕便罚你闭门思过半月,再罚俸一年。”
这和不罚一样。
“微臣领罚。”
建兴帝瞧着还有人想开口,“哎呦!”,福圆见状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慌忙将人扶起,两人匆匆离开了宣政殿。
只留下一殿各怀鬼胎的人。
“唐大人,当真是我看走了眼啊。”
他们已经默认唐瑾安救颜鸩是为了保全却金台,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
唐瑾安转眸盯着出言讽刺的人,“时大人素来眼神便不好,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曾醉酒闯进寡妇家里,被人抓个正着,只好撒谎说自己眼瞎。
唐瑾安毫不留情地讽刺,此话一出,也彻底毁了她坦荡清白的形象。
但她不在意。
从借左右两派不和,布下此后路时,她就已经把名声豁出去了。
只要颜鸩平安,就是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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