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33、成长

　　九声钟鸣震天响，颜鸩顿然偏头，民顺湖上，残月猩红。

　　不祥之兆。

　　钦天监藏在袖中的手不停发抖，汗都淌到了眼睛里也不敢眨。

　　“跪！”

　　湖畔乌压压的人群噤若寒蝉，建兴帝从内宦手中接过祈文，他瞧着金卷上的字，便觉得屈辱。

　　堂堂九五之尊受人掣肘数十载，每一年，他都要宣念祈文，可跪在他脚下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被外戚把玩在股掌间的傀儡。

　　没有人真正跪他。

　　褪了一身黄袍，他不是真龙天子，他只是自幼在冷宫里长大的贱种，为了吃一块发霉的馒头，他只能从阉人的裤/裆/底下钻过。

　　龙椅之后再无垂帘，可任人宰割的牲畜又怎会忘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耻辱。

　　将祈文随手扔进民顺湖中，嵌着泰滨珍珠的金卷溅起了水花，引得众人纷纷抬头。

　　俯视着跪在脚边的钦天监，建兴帝一脚踢在他的肩上， “你说，这天如何？”

　　他的声线里失了喜怒。

　　钦天监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只道：“此乃祥瑞之兆，来年必定风调雨……啊！”

　　话到一半，建兴帝俯身将他拽到湖边，卡摁住他的后脖颈，“朕、朕再问你一次，这天如何？”

　　人群中喁喁私语，跪在树荫下的颜鸩攥紧了手中的刀，唐瑾安守在左程一身边，先前插在发髻中的簪子已握在了掌心里。

　　“这、这天……”钦天监看着近在咫尺的湖水，喉部上下滚动，颤抖着说：“这天极好！”

　　建兴帝听闻此言，哈哈大笑，他丢开钳制钦天监的手，后退时没有站稳，跌坐在地，内宦见状连滚带爬，冲上去扶。

　　“滚开！一群阉人！滚！”建兴帝转眸迎上众人的视线，他抬手指着臣下，“你们想说什么？说朕昏聩残暴？还是说朕刚愎自用？啊？”

　　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酒热冲上头，他眼前的画面重影层叠，“说啊！你们平日里不是很能说吗？御史呢？今日怎么不说话了？”

　　他走到樊飞兴的跟前，径直蹲下来，“你爹死了？中典军落到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嗯？”

　　樊飞兴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甚至有了起身的冲动，他的妻子不动声色地蹭了蹭他的尾指，以作劝慰。

　　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

　　“为君尽忠，臣万死不辞。”樊飞兴磕不下头，只双拳一抱，微微颔首。

　　许正章拉住了就要张口进言的吏部尚书，“疯了你。”

　　变法一始，左/派以达公事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加之建兴帝偏袒左/派，敢直言进谏的官员，所剩无几了。

　　“怎可如此？”吏部尚书甩开许正章的手，刚要开口，只听一声尖叫。

　　樊飞兴的妻子被建兴帝踢了一脚。

　　直中腹部。

　　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护在妻子身前，樊飞兴挺起了壮厚的身躯，他咬紧了后槽牙，“皇上，敢问臣妇有何罪？”

　　“无罪。”建兴帝似笑非笑，“朕只是，看花了眼。”

　　一阵湿腻的冷风吹过，红月下沉，压在飞檐金顶，颜鸩双耳微动，察觉到周遭异样。

　　她倏地站起身，只一瞬，数十支流矢朝人群袭来。

　　“护驾！”

　　几支箭钉在宫柱上，樊飞兴后背中了一箭，他忍住痛，抱着脸色惨白的妻子，冲向了熹明殿里。

　　人群四散，来不及站起身的被踩挤踢踹，中箭受伤的蜷在地上哀嚎，遍地都是血秽。

　　周遭都是歇斯底里的惨叫。

　　“护驾！”颜鸩冲到建兴帝身边，“皇上，走!”

　　两人向后撤，巨响从跃升桥上传来。

　　是爆炸！

　　又是一响，熹明殿外的金桂被炸倒。

　　恐慌迅速弥漫开来。

　　没人知道，下一次爆炸，会不会在自己脚下。

　　“杀！”

　　黑衣杀手从四面八方涌来，颜鸩望着冲到身前的人，一时惊诧。

　　怎会有这么多杀手！？

　　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

　　她来不及想。

　　分心去护建兴帝，颜鸩在密集的攻势里连连后退。

　　弯刀的豁口卡住了长刀的血槽，颜鸩翻腕一转，抬腿踹开了直逼面门的杀手。

　　那人飞跌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可刚打开的缺口很快又被补上。

　　退进熹明殿里的众人正提心吊胆地看着殿外混战，他们身后的屏风突然倒下，寒芒乍现，一排手提钢刀的杀手迅速向人群冲来。

　　风赢和松桃虽都蒙着面，却不好贴得唐瑾安太近，尤其是松桃，她常常陪着颜鸩去上朝，难免暴露身份。

　　倘若让人认出颜鸩的心腹在保护唐瑾安，之前的作为就功亏一篑了。

　　松桃抽出宝刀冲到了乱阵中，风赢则留在唐瑾安一步之遥的地方。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血溅了颜鸩一身，从额上滴落的汗被刀锋劈成两瓣，钢刃碰击在一起，震得她手掌发麻。

　　刀风紧密，颜鸩越战越勇，她不是被激怒的兽，相反，她在厮杀声中愈发冷静，身上的伤口在渗血，但她像是察觉不到，出招仍旧狠辣。

　　她不会被轻易杀死。

　　在横雾山修习的武艺仅仅只能让年少时的颜鸩在高手如云的帝都自保，她被丢进最残酷的试炼场，每一次厮杀都必须要以命相搏。

　　周身的伤疤不断地被寒凉砭骨的帝都阴雨冲刷，疼痛只会让颜鸩更加清醒，她在毫无人性的磨练中飞速成长，直到在腥风血雨的乱世彻底站稳了脚跟。

　　颜鸩不信命。

　　红月要将天烧穿了。

　　熹明殿内也在混战，从九阳战场上退下来的瑞王，只一声怒吼，便吓得想进犯的杀手足下踌躇，樊飞兴也不是依仗着父兄才当上将军的孬种，他将长箭折断，带着断箭冲上去支援。

　　他是将军，他要守护这一殿的耆老妇孺。

　　唐瑾安扶着左程一，退到了角落里，她听着殿外的爆炸声，喘息微促。

　　颜鸩还好吗？

　　左程一骤然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小安，你要相信她。”

　　唐瑾安的声音在打颤，“我明白。”

　　先保全自己，才不会拖颜鸩的后腿。

　　“人太多了！”

　　殿内大都是女人和文官，杀手接连不断地从门后涌进来，瑞王的衣袍被血液浸透，他用臂膀撞开了冲进人群中央的杀手。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唐瑾安在这一刻看出了端倪，被撞飞的杀手在瑞王冲上来的前一刻自己收了刀。

　　放眼望去，满目混乱，可倒在地上的全是却金台的暗卫，皇亲权贵顶多是受伤受惊罢了。

　　杀手的目标不是这些人。

　　唐瑾安正想着，一把长剑直逼心口，咫尺之遥，被风赢一刀劈开。

　　“当心！”

　　摔倒在地上的唐瑾安看着挡在身前的风赢，唇线紧抿，东北角的花瓶忽然炸裂，她抬手捂住了双耳。

　　火星瞬间引燃了堂内的黄纱，皮肉烧焦的臭味混着血腥将众人紧紧裹住。

　　唐瑾安急促的呼吸断续，隔着衣料，她摸了摸身上的软甲。

　　颜鸩一直都在。

　　怕什么？

　　扶着墙站起来，唐瑾安握紧了手中的簪子。

　　不能怕。

　　“躲开！”风赢横刀格挡，偏头冲着唐瑾安吼。

　　提着刀朝唐瑾安冲来的人半身一僵，径直跪倒在地，他瞪大了双眼，粘稠的脓血从七窍冒出。

　　唐瑾安握着簪子的手抖得厉害，她退了半步，尚且活着的暗卫涌上来，想保护她。

　　深吸一口气，唐瑾安指着与瑞王和樊飞兴鏖战的杀手，从齿间挤出声音，“不胜必死！杀了他们，速战速决！”

　　她的声音不再发抖，漆眸深深，映出了大殿内的烈火，她站在一众暗卫之前，彻底冷静下来。

　　她不能怕。

　　风里夹杂着流矢的飞声，跃升桥被大火吞噬，颜鸩砍翻了最后一人，冲到一众暗卫之前，被包围在其中的建兴帝吓得脸色惨白。

　　颜鸩瞧着他们，顿时觉得不对劲。

　　十个暗卫一个没死，这些杀手不是来杀建兴帝的。

　　滚滚浓烟从熹明殿里冒出来，漫天都是火药味，颜鸩冲着他们喊，“快去把大殿内的人撤出来！快!”

　　瑾安还好吗？

　　颜鸩的思绪猝然混乱，左程一的话恍在耳边。

　　“你必须要保持冷静！”

　　沾满鲜血的脖颈微动，颜鸩将建兴帝从地上扶起来。

　　“皇上，没事了。”

　　揪住颜鸩被血濡湿的衣袍，建兴帝生性多疑，此刻犹如惊弓之鸟。

　　他缩在颜鸩身后，盯着满地的残肢碎肉，五脏六腑都被拧在了一起，他双腿一软，跪到石板上，呕吐起来。

　　“皇上！”颜鸩打量着他，并未瞧见任何伤口。

　　时机尚不成熟，他还不能死。

　　建兴帝用手肘撑着半身，冷汗顺着鬓发往下淌，他吐了一地秽物。

　　从熹明殿里撤出来的人发现了跪在地上的建兴帝，纷纷朝这儿涌来。

　　垂眸盯着龙袍上刺眼的鲜红，建兴帝蓦地抬眼，瞧见了颜鸩那张熟悉的脸。

　　不再稚嫩。

　　视线往下，颜鸩手臂上的伤口皮肉翻卷，血腥一幕勾起了潜藏在他心底的阴霾。

　　瑞王和樊飞兴手中提着的刀还在滴血。

　　建兴帝挣开颜鸩的搀扶，撑着双膝站起来，他指着瑞王，“玄瑞！你要造反吗？”

　　瑞王一怔，将刀扔到了地上，樊飞兴也跟着做了。

　　“朕是皇帝！”建兴帝扯着腰间的玉带，面目狰狞，“朕！朕才是皇帝！你们都想害朕！”

　　那一年雨夜，不曾说出口的话，终于在今天冲出了他的胸膛，抹掉面颊上的脏秽，他拎起内宦，将人一把丢进水里。

　　“朕是天子！你们！都是乱臣贼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18：00还有一章。
——
感谢在2022-09-19 10:34:10~2022-09-20 22: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作者加更了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