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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试探 ...


  •   从熹明殿里投出的光照亮了大院里的金桂树,颜鸩伫立在遍地落花上,红白交叠的发带在冷风中飘扬,褐眸中猝然亮起的星光独属唐瑾安一人。

      端起酒盏,唐瑾安借抬袖掩面的时机,冲颜鸩翘了翘唇。

      踏进殿内,炭火上还炽烤着整只乳猪,焦香四溢,颜鸩穿行在席间,被同僚叫住。

      “颜大人。”是秦江中典军统帅樊明昌的长子樊飞兴,“好些日子不见,你这腰间的荷包,倒是别致。”

      这样的场合,总免不了要与同僚寒暄几句,颜鸩转眸打量着秦江小将军,他一双圆眼炯炯有神。

      倒没白长,有眼光。

      颜鸩笑说:“你这帕子可不要沾上红油了。”

      月华帕子上绣着一个“兴”字。

      樊飞兴从未见过颜鸩笑,这是头一遭,颜鸩生得就有媚态,可她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加之身上英气太盛,总要她笑起来时,才得已窥见一二。

      他一时觉得诡异,结结巴巴地说:“夫、夫人给绣的。”

      他连忙将帕子揣好,笑得痴憨。

      颜鸩颔首,冲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致意,“令正真是玉貌花容。”,她看了樊飞兴一眼,“当真是好福气。”

      樊飞兴只会傻笑,偏头见妻子唇边有饭粒,便用皴裂的大手替她揩去,他力大无穷,落在女人唇角时却无比温柔。

      颜鸩没瞧两人的动作,自然错过了女人羞红的脸,她落眼,将樊飞兴虎口的黄茧收入眼中,那是常舞樊家长/枪所致。

      “颜大人。”许正章瞥见一个人灌酒的唐瑾安,又转头看向颜鸩,意味深长地笑,“咱们喝一杯呀。”

      刑部侍郎也跪直了身子,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颜大人,我这人嘴笨,一切尽在酒中了。”

      若非颜鸩“秉公”抓了压在他头上的人,他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当然颜鸩不会让他知道真相,一如许正章心知肚明,却也将他蒙在鼓里。

      一直站在席中显得突兀,颜鸩欲要跪坐在软垫上时,许正章却将身旁的垫子挪了个位置,“太挤了,颜大人请坐这儿吧。”

      颜鸩盯着他,总觉不妥。

      搁下长剑,她抚袍跪下,屁股还没碰到足跟,一抬眼便撞进了唐瑾安的视线里。

      唐瑾安双眸一敛,似笑非笑,长指慢悠悠地轻叩盏沿。

      晚间的记忆登时涌上心头。

      “瑾安……快些,我……”唐瑾安半晌才抠一下,亦或是干脆不动。

      颜鸩快被她折磨疯了,面皮再薄,也顾不上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趴在唐瑾安的耳边是如何央求的。

      搁在膝上的手猝然攥紧了,颜鸩不敢再瞧她。

      许正章瞄了唐瑾安一眼,又看看颜鸩,抿了口酒。

      有趣。

      “许正章!又喝酒。”

      “哎!若华,错了,我错了……”

      朝中同僚皆道许正章惧内,却忘了以他现在的钱势,想抛弃糟糠之妻,娶十几房美妾,是何等容易之事。

      但他没有,年逾四十,只有一位正妻,甚至只有一个女儿,他没让妻子多生,旁人不知其中缘由,颜鸩却知道。

      许正章郁郁不得志,两人婚后十余年,吃穿用度,全靠许夫人的娘家贴补,两人曾有一个孩子,却因许夫人身体孱弱,没能保住,后来许正章遇见了同样走投无路的颜鸩。

      再后来,颜鸩在朝中势力愈盛,一开始便随她左右的许正章也跟着平步青云,前年,许夫人在产房中耗了七个时辰,亦无法将孩子顺利生下,颜鸩赶到许府时,瞧见了跪在大雨中祈祷的许正章。

      “老天有眼,就让我替若华痛吧。”

      深秋雨凉,许正章从天亮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才听见房中传来了婴孩的啼哭,他顾不上产房血腥,跪在许夫人榻边痛哭流涕。

      而守在廊下的颜鸩,当时是去取他性命的,鸟尽弓藏,她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身不由己是有,但肮脏下作之事也不少。

      许正章知道的太多了。

      可颜鸩三进三出许府,终究没能下得去狠手。

      夕阳西下,许夫人躺在铺着厚毯的摇椅上,抱着女儿轻哄,许正章想摸摸女儿的脸,又怕自己的手粗糙,只能默默替许夫人又盖上一层棉被。

      “若华,有你真好。”

      当颜鸩看着许夫人将头靠在许正章肩上时,突然就不想见血了。

      她转身要走时,听见许正章的话。

      “若华!咱们女儿笑了!她笑了。”

      颜鸩淡淡一笑,回眸盯着襁褓中的奶团子。

      我的命不好,你的命却好极了。

      杀意在那一刻消失殆尽了。

      席间乱哄哄的,颜鸩听得头疼,又有公事在身,不能多饮,便找了借口,去殿外寻清净,唐瑾安紧随其后,也跟了出去。

      听出身后的脚步声来自唐瑾安,颜鸩走进殿后暗处,故意放慢了脚步,顷刻,腰身便被搂住。

      “大人有意勾我。”唐瑾安心里清楚,颜鸩听声厉害,现下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贴在身前的手不老实,颜鸩喝了酒,此刻才上头,她喘得轻,由着唐瑾安放肆。

      “拦我作甚?”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得两人同人一颤,唐瑾安先听出来人是左程一,颜鸩也当即清醒过来,抬手让风赢放人过来。

      月色落在左程一身上,颜鸩脸上晕着的绯红霎时消失,她僵在一旁不知所措,唐瑾安抿了抿唇,而后便大大方方地牵住颜鸩,朝左程一走去。

      “老师。”唐瑾安直视着左程一,始终没有放开颜鸩的手。

      左程一板着脸,没有搭理唐瑾安,“若来人不是我,是不是已经成了你颜鸩的刀下鬼了?”

      颜鸩薄唇翕动,须臾发不出丁点声音,左程一毫不留情地讽刺,在她的爱人面前,指出了她的不堪。

      旁人总在唐瑾安面前嚼舌根,说颜鸩心狠手辣,颜鸩可以不在意,但左程一不同,他是唐瑾安的恩师,不仅授予她诗书,更抚育她长大。

      左程一算得上是唐瑾安的养父。

      颜鸩潜藏在心底的不安与自卑再一次翻涌而上,她只觉得害怕。

      察觉到掌中的手骤然变凉了,唐瑾安默默攥紧了她。

      “若来人不是您,就算阿鸩不动手,我也不会让他活,老师,您不是也教我,做人要留余地,做事却要做绝嘛。”

      唐瑾安的话闯进心里,颜鸩褐眸湿润,高悬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颜鸩的恐惧,唐瑾安懂,她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的爱意,她从不让颜鸩收起自己的敏感,她只会尽己之能,去保护颜鸩的敏感。

      左程一仍旧不理唐瑾安。

      “左老。”颜鸩柔声却又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有关我的过去,我对瑾安从未有过任何隐瞒,我也知,我和瑾安的事,您打心底里是不认同的,因为我们同为女子,更因为您不认同我。”

      余光照见守在不远处的风赢,藏在屋顶上的松桃漏了脚步,颜鸩从唐瑾安掌心中抽出手,与她十指相扣。

      “我的确不堪,但在这帝都,只有我能护她周全,不论她想做什么,我颜鸩都心甘情愿地陪她。那日匆忙,有许多话我来不及同您讲,但我既然发过誓,便不会慢待她半分。”

      唐瑾安笑了,“老师,阿鸩是怎样的人,我很清楚,我同她在一起,并非为着她手中的权力,全是我见色起意。”

      颜鸩蜷长的羽睫轻颤。

      见色起意?!

      “是我招惹她在先,阿鸩对旁人如何,与我无关,可她偏爱我,对我很好,我就得认。”

      唐瑾安牵着颜鸩更近一步,“老师,我没有父母,我今日说这些,也并非是要逼您认同我们,我只是想带她见见我唯一的长辈,您是我的亲人,阿鸩也是,老师,我爱她。”

      颜鸩遽然偏头,唐瑾安眼圈发红,又说了一遍,“我爱颜鸩。”

      爱就是爱,唐瑾安坦坦荡荡地认了。

      她说给左程一听,说给风赢和松桃听,也说给所有藏在黑夜里的心腹听。

      在爱颜鸩这件事情上,她没有准备留后路。

      磨镜又如何?

      左程一轻哼,盯着唐瑾安,“我管不了你,她族中长辈认同你们吗?”

      他不想唐瑾安在旁人家受委屈。

      “我家中长辈皆已过世。”颜鸩没说自己是孤儿,她不想让左程一同情,更不想让他因此觉得自己没教养。

      左程一目光微动。

      顷然叹了口气,“颜鸩,你过来。”

      紧紧相握的手难舍难分,唐瑾安夹了夹颜鸩的手指,“去吧。”

      将人领到墙根下,左程一直言,“你是不是要杀三公主。”

      颜鸩也实话实说,“我已经动手了,五日后毒发。”

      “糊涂!”

      唐瑾安朝这边望来。

      左程一瞄了她一下,压低了声音,“倘若小安出事时,你正伴驾,能走吗?此事当真是无妄之灾?”

      颜鸩摇头一瞬,恍然大悟。

      松桃来报信时,她刚得空。

      “恐怕这并非巧合,促成此事的另有其人,这就是冲着你们二人去的,你若杀了三公主,该叫这幕后之人如何想?”

      “是我大意了,我尽快给她解毒。”颜鸩后知后觉。

      该是有人想试探,她与唐瑾安究竟是不是真的不和。

      左程一捋了把白须,“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今局势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可意气用事,即使有人伤害小安,你也必须保持冷静,三思而行。”

      “不要因为愚蠢的人,而做出愚蠢的事,切记,沉住气。”

      颜鸩乖巧地应,“是,我记住了。”

      “小安。”左程一将唐瑾安唤来,“不要再叫人日日往我家中送米面了,有这个功夫,不如给我送些稀罕书册。”

      他转而看向颜鸩,“你改日和小安一起回来吧。”

      左程一说罢,不等她们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试探颜鸩,也是最后一次试探她们。

      颜鸩恭恭敬敬地说:“是。”

      唐瑾安笑而不语,几滴眼泪滚落下来。

      替她轻轻拭掉,颜鸩笑问:“见色起意?”

      “掖门下。”唐瑾安抓住她的手,吻掉了手背上咸涩的泪。

      “见你第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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