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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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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落在颜鸩脸上,却吓得许正章倒吸一口凉气,席间众人噤若寒蝉。
“咽不下这口气,就杀我……呃!”
抬手揪住身前人的衣领,颜鸩将人拽到跟前,“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双目圆睁。
心下却想着别勒伤了唐瑾安。
本来唐瑾安是想让她掐脖子,可她舍不得,才改成了揪衣领。
“那你杀啊!”唐瑾安毫不畏惧,她忽然垂首,咬住了颜鸩的手。
“嘶!”
一把推开唐瑾安,颜鸩指着她,“杀你,我嫌脏,唐瑾安,你好自为之!”
席间有人不时看向唐瑾安。
当真是不怕死啊。
安王见状,连忙冲上前来,胖手抓住颜鸩的腕部,“颜鸩,罢了,罢了。”
理好衣襟,唐瑾安冷眼看向颜鸩,“旁人怕你,我不怕,今日之事,你想追究,我等着。”
她垂眸一刹,不禁看向了颜鸩的手。
没咬伤就好。
席匆匆散了,堂内很快只剩下正在擦靴的颜鸩和坐立不宁的安王。
颜鸩已然恢复了平静,她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靴面上的秽物。
“颜鸩,我也是害怕……”
将沾满鲜血的帕子扔到安王跟前,颜鸩语气冷淡,“你当我是蠢货?和唐瑾安联起手来算计我,这些年的交情算个屁。”
她反手抚过自己的面颊,肌肤上没落痕。
“哎哟,颜鸩,我没……我就是怕了父皇,秦彦筠查到了济州去,唐瑾安说能借你的手杀了魏学屹,我、我也不知你们二人不和,我……”
颜鸩将刀磕在桌上,吓得安王一抖。
“秦彦筠若真查到济州去了,我会不知道吗?唐瑾安就是在诓你。退一步讲,真查到了什么,我暗中解决不是更好?就算要杀魏学屹,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安王神色慌张。
“你当真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人多口杂,今夜之事若成了她唐瑾安不畏强权在前,你我沆瀣一气杀人自保在后,岂非落人话柄!”
安王双手一拍大腿,“她为何要针对我?”
颜鸩讽笑,“她就是个疯子,她眼里只有变法,定是盐线出了问题,让她有所察觉,她眼里可容不下官盐走私这等龌龊事,所以才想杀魏学屹,彻底毁了盐线。”
她走到安王跟前,“你被她耍了。”
安王恍然大悟,“这、这可如何是好?”
“魏学屹一死,盐线大半崩溃,重整需要等风头过了再说。”
颜鸩微敛眸,“你是正经八百的王,没有确凿的证据,没人敢动你,近来不论听到多少风言风语,都不可自乱阵脚。”
“好、好、好……”
安王显然没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去。
颜鸩下了楼,松桃在她耳边低语,“唐大人在红枫亭等您。”
“走!”颜鸩脚步匆匆,迫不及待。
松桃忙拽住她,“大人!马车在这边。”
“你自己坐吧,我先走一步!”
只见一道人影没进夜色里,松桃一眨眼,便消失得彻底。
红枫亭在一座矮山上。
满山枫红掩一亭。
凉风穿山,枫叶簌簌,颜鸩拐上几阶石梯,抬眸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瑾安!”
唐瑾安转过身,便与颜鸩抱了个满怀。
衣料上薄薄的寒意混着颜鸩身上的雪绒花香灌进唐瑾安心里,轻轻颠她一下,唐瑾安偏头吻掉了她耳垂上的薄霜。
蹲在山林后的风赢别仰着头,零散的白星散缀在枝杈空隙,她脑海一片空白,沈知羡的脸蓦然浮现在眼前。
她想晃掉沈知羡的脸,脖颈处细碎的啃咬却愈发明晰。
该死!
颜鸩在唐瑾安的怀抱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再哼呜。
“饿了吧。”唐瑾安捏了捏她的面颊,将人拉到亭中坐下。
揭开竹罩,各式各样的糕点映入颜鸩的眼帘,一碗金桂雪梨汤还冒着热气。
偏没有一道像样的菜。
“我估摸着今夜这席,是吃不上什么的,早让人给你备好了。”
颜鸩有个习惯,杀人见血后,只吃甜口的糕点,也只喝糖水。
“瑾安怎么知道?”颜鸩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枣泥糕,双眸澄澈,没有丁点算计和防备。
唐瑾安不禁戳了戳她鼓起的小脸,“我连你半夜睡着了,说梦话要吃五百只烤乳猪,都知道。”
枕边人怎会不知?
颜鸩又咬了一大块桂花糕,红得滴血的耳垂,将她伪装出来的镇定,尽数出卖了。
把金桂雪梨汤递给颜鸩,唐瑾安轻叩石桌,“万菊宴,我总觉得不踏实,皇上今日又试探你,加之前些日子,几次三番秘见季安浔,我怕他对你起了杀心。”
擦掉指尖的糖霜,颜鸩覆握住唐瑾安微微发凉的手,“若我今日露了马脚,的确必死无疑。试探有,但更多的是警告。他虽忌惮我,可临了仍旧把宫中巡防之事交给我,恐怕他手里是真的无人可用了。”
“我怕这是他的局,他想拿下你或是打压你,碍于如今的局势,需要寻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万菊宴若是有任何差池,都能算到你头上。”唐瑾安愁上眉头。
颜鸩平和的声线里失了喜怒,“没有我,就不会有如今的却金台,皇上杀我容易,可再想寻一把称手的刀,就难了,你我不和之事坐实,那就能演变成左右两派之争,他会有所顾虑的。”
颜鸩走的从来不是自己的死路。
褐眸中的阴狠一闪而过,相握的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
她们都不是在踽踽独行。
“瑾安,几王汇于帝都,皇上早就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后天,他定要我守在他身边,风赢和桃子都留给你,万菊宴往年也未曾太平过,若真有不测,你千万保重自身,不要管我。”
唐瑾安的手指陡然用力,夹得颜鸩生疼,“吃你的糕点,别胡说。”
颜鸩猜到唐瑾安不会应,早就同松桃和风赢交代好了,故也不多言,依了她的话,又吃了一块绿豆糕。
沉默须臾,唐瑾安突然说:“颜鸩,你陪我去上桥逛逛吧。”
上桥是整个帝都,最偏僻的一条街,并肩在八大街那样繁华的街上闲逛,现下对她们而言,是奢望。
“好呀。”颜鸩将糖水一饮而尽,牵着唐瑾安的手朝亭外走去,匿在山林间的人影将亭中残羹收拾干净,三三两两尾随着她们,隐在夜色里,替主子观察着周遭的异动。
成群结队的孩童在破败的街道上追逐打闹,秋节当前,上街虽偏,树梢上也悬起了竹灯笼。
“姑娘留步。”蹲在路边的老妪叫住了唐瑾安,“姑娘好生俊俏,买一条百花链吧。”
颜鸩若不笑,总显得冷漠,老妪瞧她们二人气质不凡,穿的衣服虽不铺华,却也是流光的上等料子,故而喊住了神色柔和的唐瑾安。
“帝都秋节,有戴百花链的习俗,保平安的。”颜鸩对唐瑾安说,“瑾安要吗?”
唐瑾安笑着点了点头。
“来一条。”
颜鸩正要掏钱,只听唐瑾安柔声道:“两条吧。”
唇角一弯,朦胧的光落在颜鸩的侧脸上,老妪这才发觉,跟前站着的两人真是壁玉成双,她接了颜鸩的钱,又掏出一根六彩绳和着百花链一同递给了唐瑾安。
“这绳子送给二位姑娘了,前头有一颗长命树,将这绳子系在树上,也能求福求财求姻缘。”
“多谢。”唐瑾安一边替颜鸩戴手链,一边道谢。
手链扣隙窄小,颜鸩的手没唐瑾安巧,她垂眸仔细拨弄手链,左手的茧痕落进唐瑾安眼里。
颜鸩怕硌到她,总是偷偷地将刚生出来的茧磨掉。
两人朝上桥尽头走去,街口的小摊被遥遥甩在身后,上桥这条街很长,但步过一口老井,街旁的楼阁里便没有人居住了。
用了许多年的的灯笼照不亮逼仄的街巷,唐瑾安牵着颜鸩肩并肩走进一片黑暗里。
“颜鸩,你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鸩,毒鸟也。
“师父说,她捡到我时,裹着我的小衣外侧用金线绣着一个“颜”字,而襁褓旁躺着一只紫羽绿毛、黑身赤目的毒鸟,它奄奄一息,可被它毒杀的裘蟒已经死僵了,冥冥之中许是毒鸟救了我,她便取了‘鸩’字。”
“那我真该多谢那只鸟。”唐瑾安一只手攀上颜鸩的腰,将人搂紧了。
颜鸩轻笑,“不知是这名字取得好,还是我命硬。”
唐瑾安突然就哽咽了,万菊宴近在眼前,她的不安也与日俱增,今夜提出让颜鸩陪她逛逛,是怕日后再没机会了。
明明已经将爱人箍得这般紧,可唐瑾安还是害怕。
她常常觉得,自己留不住颜鸩。
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可颜鸩那日一病,她才明白自己的脆弱和贪心。
“瑾安,我的腰快被你掐断了。”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长命树下。
粗壮的树干冲天而立,即使入了秋,仍是葳蕤繁茂,生机勃勃的模样,成千上万根彩绳随着夜风飘荡。
多少有情人曾在此处许下海誓山盟,只是不知多少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颜鸩将彩绳缠绕在枝条上,刚打好结,手就开始发抖。
在遇到唐瑾安以前,她压根不在意生死,之所以活着,只是想护住松桃和风赢,替小稚报仇。
可时过境迁,她舍不得离开唐瑾安,便开始惜命了。
乱世已起,身不由己,前路迷漫,她只期盼,和唐瑾安呆在一起的时光,能久一些。
更久一些。
但颜鸩的命,不好。
扶着树干的手抖个不停,颜鸩垂下头忍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唐瑾安在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圈住颜鸩的后腰,将人抵在树上,垂首吻住了她发颤的薄唇。
她们在长命树下接吻,微凉的夜色里逸出了几声呜咽。
咸涩弥漫在舌尖,颜鸩绷不住,终是哭出了声,唐瑾安泪流无声。
疾风骤起,铜铃的清响恍如天音。
唐瑾安哑声道:“颜鸩,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眼底浮现出罕有的疯狂。
人定胜天。
颜鸩偷偷睁开了眼睛,泪水滑落,唐瑾安的眉眼一寸寸清晰起来,唇瓣上极尽温柔的吮碾在她的心里反复镌刻着三个字。
我爱你。
颜鸩湿雾弥漫的褐眸里挤满了没能说出口的爱意。
今夜的唐瑾安太热情,自回了东后院,两人便没出过门,从浴房再到主屋,直到天光大亮,唐瑾安才将湿透的床褥换掉。
颜鸩趴在软枕上,欢愉为肌肤镀上的红晕还未散尽,纵欲过度带来的疲惫被餍足的神情压下,余韵被轻轻的喘息带走,迷乱险些又占了上风。
“瑾安,你不习武,真是屈才了。”
“大人这习武之人,怎才一夜便没有力气了?”唐瑾安揉了揉发酸的双臂。
颜鸩撑起自己的身子,“我可有力气。”
“那你要我。”
颜鸩心里咯噔一下,看着凑到身前来的唐瑾安,她默声顷然,便笑了。
“好。”
手抚上唐瑾安的脸,颜鸩也瞧见了她的笑,长指移到了头顶,颜鸩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也点了她的睡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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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