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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并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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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瑾安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颜鸩已经走了。
掀开被褥,她察觉身子没有异样,衣着也完好,便知颜鸩什么都没做。
翻身下床,余光瞥见搁在妆台上的银簪和软甲。
还有一张纸条。
颜鸩的字,她认得。
【瑾安,银簪内藏短针数枚,上涂蛊毒,扭旋海棠珠即可弹射,软甲可防刀剑,皇上密诏,我先行一步,勿念。妻鸩】
唐瑾安来回摩挲着“妻”字,半晌才将纸条撕碎扔进炭盆中,她拿起银簪端详,簪子上的花纹雕工精细,上嵌的宝珠华而不俗,又将机关挡得严严实实。
她将缀着碎玉的流苏拨弄到海棠珠一旁的金钩上,便听见“咔”的一声响,通体翠绿的海棠珠登时变成了绛紫色,稍用力扭旋海棠珠,一根银针飞射而出,死死钉在窗框上。
用帕子将银针拔下,唐瑾安细细盯着针尖,却没瞧见半点毒液,正疑惑时,木框便从中裂开。
这样的毒性若是射到人的皮肉中,须臾便会毙命。
将机关小心翼翼地闭上,唐瑾安又将软甲套上,这软甲不仅轻,而且薄,套上雍容华贵的公服,旁人压根就辨不出来。
风赢瞧着从房中走出来的唐瑾安,一时晃神,仿佛看见了她刚来却金台时的模样。
竹青腰带束着雪白公服,淡抹脂眉,润白的耳坠未镶金银。
娴淑纯然,端正大气。
“唐大人,这簪子用着可称手?”风赢将新制的腰牌递给唐瑾安。
垂手去系腰牌,皓腕上的百花链从袖中露出半截,唐瑾安笑得温柔,“极好。”
“师姐亲手做的,这银料外还裹了一层软浆,冬不凉手,夏不走汗,最要紧的是不磨手……”
“呦,一天到晚就师姐来,师姐去的,唐大人还没用早膳呢,你消停会儿吧。”秋深了,沈知羡依旧穿得很薄,绛红的裙纱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她一摇一晃地走到两人跟前。
唐瑾安意味深长地落下一眼,便先行一步。
风赢没给沈知羡好脸色,“你来干嘛?”
拽住身前人的腰带,沈知羡掏出指节大小的棕红药丸递到她嘴边,“这药能起死回生,此去凶多吉少,你能护住旁人,谁来护你?”
面色瞬间缓和,风赢避开沈知羡的眼睛,“无妨,你留在却金台看好家门便是。”
沈知羡不与她废话,索性直接将药塞进她嘴里。
浓烈的草腥气直窜颅顶,风赢咽下药丸,淡淡的血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这药怎么……”
她还想说什么,沈知羡猝然凑近,在她颊边落下狠狠一吻。
“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沈知羡负手而立,眼里漾着酥柔的笑,她今日没化浓妆,双唇亦未覆红脂。
看着她眼里纯粹的笑,风赢唇角一扬,却又很快背过身去。
“走了!”
直到风赢的背影消失在东后院门口,沈知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她猛地一攥手,腕部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点点猩红从布条中渗透出来。
参加万菊宴的人多而杂,后宫之中,太后、皇后、妃位及以上的宫嫔都要参加,前朝,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等在帝都的高级官员与有爵位的朝臣勋戚都要参加,所有皇子、公主也必须出席。
皇上通常也会钦点一些做出了卓越贡献的官员及家属参会,被视为无上荣耀。
万菊宴自正午一刻始,皇上祭天地后,便开始赏菊观演,而后众人移步熹明殿用晚膳,再往民顺湖放花灯。
唐瑾安坐在颜鸩给她特制的马车里,捧着参会名单细细查看,视线终落在“端王”二字上。
康王到了帝都,皇上的眼线就差与他同床共枕了,魏学屹的死如唐瑾安所料,把安王推上了风口浪尖,瑞王在宫门口被皇上当众踢踹,这些时日就没露过好脸色。
但端王却是最无声无息的一个,他是四王中最早回帝都的,一到帝都便称得了风寒,谁上门都不见,皇上亲召,他在宣政殿更是呕出一大滩血来。
将名单合上,唐瑾安盘着手中的百花链,神色愈发凝重。
越是清白,越是可疑。
手触到坐垫,唐瑾安这时才发觉,软垫外层用的竟是一匹千金的南淮锦,柔滑至极,她放眼观察着马车内饰,半晌笑了。
与颜鸩通体素白的内饰不同,这马车里大都选用鹅黄与云粉色,打眼一瞧,便觉得心尖暖融融的。
摸摸帏裳,唐瑾安抠到了千铁网,颜鸩环臂甲中嵌的便是这个,材料虽不金贵,但制作工艺却极其复杂,要制帏裳这般大的千铁网,至少需要半月。
垂眸看向脚边的羊绒毯,即便是赤脚踩在上面,也似踩在云端那般柔软,拿起手边的靠枕,唐瑾安细嗅,闻到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软枕边角嵌着胶南明珠,夜里可散萤黄微光,阴嵌的工艺既美观又不会使珠宝硌人。
小帘共三层,每层都可上卷,最外层是隔雨挡光帘,唐瑾安摩挲着上边的涂料,认出那是车身上涂的防火浆,第二层是寻常的布帘,只是唐瑾安在两侧布帘上都发现了颜鸩的刺绣。
她不善女红,针脚粗糙,但唐瑾安一下便认出她绣的是两人的生肖。
一只没有尾巴的老虎和一只舌头比尾巴长的蛇。
唐瑾安能瞧见的只有这么多,但她瞧不见的更精巧。
车身外板用的木料不是最金贵的,却是最结实的,低调内敛合了唐瑾安在众人心里留下的印象,内镶的钢板九熔九铸,火烧不化,毒不可腐,内层木料是取自云夷三城的西汁木,防潮防蛀,车顶七层内隙交叠,冬暖夏凉。
坐下暗阁,可藏人,可逃生,内置金贵药物数瓶,短刀长剑各一把,拉车的马是良驹,脱车单骑,可当战马。
颜鸩的爱大半不是挂在嘴上。
马车拐进长安街,唐瑾安撩开小帘,五步便是一盏红灯笼,在却金台呆得久了,她下意识抬头去看街旁的高阁,隐约瞧见了却金台的藏青劲装。
街上禁军在巡逻,她一眼便瞧见高坐在马上的季安浔和从前方缓缓驶来的马车。
端王的马车。
“风赢,停车。”
唐瑾安走到季安浔身边,“季大人,好久不见。”
季安浔一瞧面前笑颜如花的女人,面上的烦躁一扫而光,他翻身下马,略有些笨拙地应道:“唐大人,那日多亏有你提醒,否则就酿成大祸了。”
秋风黯然,却吹得唐瑾安愈发明媚。
“季大人跟我客气什么,禁军兄弟这么多,事情又杂,一时反应不及,也是常有的。”唐瑾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通往宫门口的军岗,“季大人就守着这门口,不进宫去?”
季安浔笑得憨厚,“皇上命我们守着这几条街,宫里有颜鸩嘛,她行事缜密,我放心。”
唐瑾安点点头,又说:“也是,你们是生死之交,既如此,我便不打搅季大人巡务了。”
“好,唐大人也速进宫去,莫要耽搁了好时辰。”季安浔蹬足上马,赶去了背街。
余光扫见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唐瑾安不理,背身刚走一步,便被喊住。
“唐大人请留步!端王殿下有请。”
唐瑾安转头,端王走下马车,身姿挺拔,面容清秀,举手投足亦是风度翩翩。
“见过端王殿下。”唐瑾安欲行一礼。
端王忙止住了她,“本王在淮州时,便听闻有一女子连中三元,如今一睹真容,甚是荣幸啊,听说唐大人的老师是当今宰辅左程一。”
唐瑾安点头应了。
“唐大人所著的《千言书》可是与你老师的想法有天渊之别呀。”端王浅笑。
能摆上台面的话,唐瑾安张口就来,“入朝为官,居庙堂明殿,理应心系天下在先。”
“自古以来,读书人都是一身傲骨,也难为唐大人去了却金台那样的……腌臜之地。”
端王故意一顿,凝视着唐瑾安的表情。
唐瑾安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为君尽忠,生死何惧。”
两人不和果真不是谣言。
“好,父皇有唐大人这样的忠臣,何愁复兴大业啊。”
“殿下谬赞,实不敢当。”
寒暄须臾,端王借事先行,唐瑾安坐上马车,面上的笑瞬间便散了。
“你们七个再去民顺湖转一圈。”颜鸩没穿大红公服,只着一件淡黄的立领绣云束腰袍,她没挂却金台的腰牌。
今日参会的人,谁人不知她?
她只挂了唐瑾安亲手绣的荷包。
长指摸了摸细密的针脚,颜鸩面上笑意一闪,偏头便瞧见停在宫门口的马车,她向风赢使了个眼色,马车驶去了别巷,颜鸩若无其事地步过小亭,越墙而走。
转眼间便钻进了马车。
颜鸩已经一天一夜没见过唐瑾安了。
“颜鸩!”唐瑾安见她便笑,将人拉到身边,“这车真好,簪子也好。”
“软甲穿了吗?”颜鸩笑盈盈的,方才的疲惫都被欣喜驱散了。
唐瑾安抓起她的手贴在身上,“你摸摸?”
“瑾安,我并非不想……”颜鸩想起自己点她穴的事,欲要解释,唐瑾安却只是莞尔一笑。
世风如此,对女子更是苛刻,天地荒唐,女子不能有人欲,颜鸩只怕今朝把命赔进去,来日护不住唐瑾安,倒让她落人话柄。
“颜鸩,我都明白。”
唐瑾安靠在颜鸩肩上,在她耳边温言细语,“你且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轻轻一吻,颜鸩不能在此处久留,唐瑾安拉住她的手。
“我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