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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出柜 ...


  •   轻叩了一下褪色的木门,颜鸩深吸几口气,又叩了两下,才斜撤半步,静静候着。

      小阍将颜鸩迎进庭院里,“大人尚在歇息,您稍等,小人去报。”

      “且慢。”颜鸩叫住他,“既如此,先让左老好生休息吧,我等着便是。”

      小阍行一礼,拉开门便进了里屋,留下颜鸩一个人在庭院里。

      院子不大,只有一口水井和十块方田,门房边有一间毛草屋和三五丛青竹。

      廊下有一张小椅,颜鸩只是瞧了瞧,没走过去坐,反倒是站在庭院中央,任由正午的太阳晒着。

      约莫三柱香的功夫,屋门被拉开,小阍跪立在门边,“颜大人,请。”

      颜鸩心跳如擂鼓,面上仍旧是风轻云淡。

      她踏进里屋,瞧见了跪坐在素白团子上翻竹册的左程一,“左老。”

      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颜鸩杵在门口没动,左程一笑说:“坐。”

      桌案对面没搁软垫,木地板不潮湿,却很凉,颜鸩跪坐下来,须臾便觉得旧伤钝痛。

      “却金台,近来可好?”左程一搁下竹册,漫不经心地问。

      “都好。”颜鸩谨慎,只怕多说多错。

      揭开存放茶叶的盖子,左程一捻起小撮红茶,“小安可为难你了?”

      颜鸩搁在膝上的手交握在一起,“瑾安忙着应付三法司。”

      左程一轻笑,沸汤将茶叶冲散,水汽醇香,氤氲在小屋中,“还想着替她开脱。”,他抬眼盯着颜鸩,“你们二人,情谊倒是不浅。”

      颜鸩迎上他柔和的目光,颔首淡淡一笑。

      说为难,就是亲口承认自己手上不干净,说不为难,就是唐瑾安蓄意包庇,与自己狼狈为奸,这话,颜鸩不好答。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一句‘微臣’让我记忆犹新啊。”左程一盘腿坐下,又支起一条腿,半身靠在上面,自顾自道:“我虽缠绵病榻多年,也知你如今可不是微臣了,怎还时时把‘微臣’二字挂在嘴边呢?”

      颜鸩仍旧跪在原地,没敢动。

      “天恩浩荡,幸得皇上青眼,才有今日,颜鸩不敢忘。”

      左程一偏头瞧了眼窗外斜日,“我在帝都前后留了三十余年,只瞧见过一次满月,这盈缺之数却不难窥。”

      他没看颜鸩,“过了秋节,再圆的月亮也要亏了。”

      屋里沉寂下去,颜鸩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金台亦如这满月,荣已登顶,便只剩一条下坡路了,她似乎在寻自己的声音,过了半晌才开口:“我本就是穷囚困兽,当年是,如今也一样。”

      “可你并非胆小鼠辈,否则帝都也不会有你颜鸩的落脚之处。”左程一面相和蔼,苍老的嗓音让人莫名安心。

      颜鸩唇角一弯,“池鱼笼鸟的雄心壮志不过只是想好好活着。”

      “乱世已起,活着可不容易。”左程一目光闪烁,“我问你,若想拿下帝都,最该考虑什么?”

      心下一惊,颜鸩怔怔地迎上他的目光,默声半刻,才道:“时机。”

      “嗯。”左程一放下了腿,倾身缓声道:“还算清醒。”

      颜鸩跪直了身子。

      “变法时至今日,早就是民怨沸腾,各州地起义暴/乱,国家割裂只在朝夕之间,安王昏聩无能,暂且不论。瑞王远在九阳,边境战事不断,八十万大军恐怕是个虚数,若宫廷有变,就算他有心支援,赶到帝都,头七都过完了。再说康王,衢州易守难攻,十万兵马虽有一半都是山野流寇,却实在难缠。淮州沃野千里,四个皇子,端王城府最深,不显山露水,知道韬光养晦,淮州又临近梅、锦二州,隔江遥望是宝洲,十三万兵马进可攻,退可守。还有黄岭三十万守备军和秦江十六万中典军。”

      左程一拽住垂在手边的绳子,一张巨大的画布在颜鸩身侧展开,这是帝都地形图,上边的内容精细到能瞧见皇城三十六宫各有几阶台阶。

      这样一张图,没有三五年,决计画不出来。

      余光召见左程一要端茶壶,颜鸩先他一步,恭恭敬敬地替他斟了一杯红茶。

      左程一见状,一捋白须,眼底的欣慰转瞬即逝,他抿了口茶,接着又说。

      “禁军之中机构复杂,互不统属,必然相互牵制,他们这些年虽备受冷落,但基数庞大,万万不可让禁军站在了你们的对立面。再者是帝都轻骑,虽驻在城郊,有十三师之多,可与禁军相同,命门都在于绝对服从,九阳军为的是一个‘赢’字,而他们为的却是一个‘忠’字,只要掐断了帝都与城郊的来往通信,得不到确切的调令,他们一时半刻,不敢轻举妄动,那么拿下帝都,就在你股掌之间。”

      颜鸩指了指皇城以北,正色说:“我手中心腹不过三千,只能从北往南,攻破元武门,直取天玄殿,只要控制了乾明宫,就能拿下帝都。”

      左程一闻言点了点头,反问道:“控制乾明宫后,若是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或是康王、端王借机举兵攻打帝都,你又该如何?他们可是正经八百的皇子玄孙,你们只是弑君不忠的乱臣贼子。”

      “若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后还在宫里,只需一道懿旨,便能宣圣旨为矫诏。”颜鸩说到此处,突然失了声。

      若是天下大乱,战火四起,强军北上西行,就算拿下帝都,颜鸩私养的亲兵也不足以守住江山。

      天时地利人和。

      时机仍然不够成熟。

      左程一将茶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小安手里有一支军队,她没跟你讲过?”

      颜鸩猝然抬头,心却下沉到谷底,她面上平静,斟酌片刻,才说:“我们尚未细谈过此事。”

      “小安的性子,我了解,她不说,八成是怕你介意,既然已经是……”

      “夫妻”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左程一收了声,须臾想不出合适的词,干脆道:“两个人过日子,既然心悦彼此,那就开诚布公地谈谈。”

      颜鸩一口气落下险些再没提起来,她双手紧攥,左程一的话让她猝不及防,“您都知道了?”

      “我信中写的就是‘家事’二字,为何请你来,你不该早就猜到了?否则方才在院中,又局促什么?进了屋里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就是怕得罪了我,再让小安难做嘛。”左程一从桌下抽出软垫递给颜鸩。

      瞧着将垫子拿在手上,却还是跪在原地,僵硬得像雕塑一样的颜鸩,左程一站起身,先是摇头一笑,而后负臂垂首,“我是老顽固,小安比我还倔,她从小认死理,只要是她认准了的事,谁劝都没用,人也一样。那日在后街,你们做了什么,我都瞧得一清二楚。”

      倘若木板上的缝隙再大些,颜鸩恨不得立刻钻进去,她浑身发麻,心绪绞缠在一起。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把小安托付给你,我不放心,我更希望她能嫁与一男子,日后能有幼子承欢膝下,像寻常人一般过完此生,颜鸩,她从小就没有家,我想让她有个家,你明白吗?”

      颜鸩在短暂的沉默后,涩声道:“您视瑾安如己出,替她事事周全,想让她阖家美满,平安喜乐,我也想,可我更想她的这份美满里能有我的影子。”

      唐瑾安没有家,颜鸩何曾有过呢?她本不用如此笨拙地向左程一袒露心意,她想让谁消失就能让谁消失。

      “您信不过我,是情理之中,但您的顾虑,我都想过。我并非为着瑾安才生了造反的心思,就算没有她,帝都若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也同样会放手一搏。瑾安铁了心要反,日后只会有两种结果,败,我与她都必死无疑,胜,我有一众心腹,她什么都没有,但我为的从来都不是要君临天下。”

      “若瑾安想要江山,我甘愿做她手中的刀。”

      颜鸩声音很轻,却听得左程一心头猛颤几下,他眼神复杂,举起满是褶皱,饱经风霜的手指了指颜鸩,谓叹几声,一言不发。

      “我与瑾安不能有孩子,我变了心,有朝一日弃她而去,她便孤苦伶仃,了无依伴。我这二十余年,是守着遗憾和悔恨在浑浑噩噩地度日,可我往后只想守着瑾安过日子,我知道空口无凭,所以我颜鸩今日发誓,若我有半分对不起瑾安,我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左程一半身伛偻,他没瞧颜鸩,却将颜鸩的颤音听得清清楚楚,他本就阻止不了此事,颜鸩这一番话只能证明她现下是珍视唐瑾安的,可她杀人如麻,又岂是信因果轮回的人?誓言说得再好听,风一吹也就散了。

      这世间,真的有长盛不衰的爱吗?

      “我并非是要拆散你们,我也做不到,我这把身子骨老了,黄土一抔,此生终了,小辈的事,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你今日这番话,我先记住,若你日后胆敢欺负她,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来向你讨一个说法。”

      即便颜鸩说得再诚恳,左程一也信不过,但他只能赌,他就是个不被皇上重用的右/派老臣,他连颜鸩半根寒毛都动不了,颜鸩今日全是为着唐瑾安的面子。

      在左程一的心里,颜鸩始终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明日之事,谁人能料?如今颜鸩才是最能护住唐瑾安的人,她在这帝都要风得风,要雨有雨,身手了得又聪慧机敏,就算他日亡命天涯,两人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颜鸩面上绽开了笑,倒是乖巧,“颜鸩不敢。”,她又替左程一斟了杯茶。

      喝了颜鸩的茶,左程一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他走到画布前,“你听着,你手中的三千人,要兵分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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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出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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