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24、病危

　　夜雨淅沥，颜鸩的眉眼在一片昏黑中显得愈发凌厉，她看着立在却金台大门前的唐瑾安，午间左程一的话涌上心头。

　　“小安手里有一支军队，她没跟你讲过？”

　　唐瑾安接过秦彦筠送来的书卷，两人久久对视，谈笑风生。

　　颜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觉得秋夜寒凉，四肢僵麻，可胸口却燃着一团火，烧得她呼出的气都带着杀意。

　　“助役法的成效一定不会差，只是近来我忙着三法司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唐瑾安向后撤了一步，本意是瞧着雨落大了，在廊下给秦彦筠让个位置出来，却蓦地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颜鸩。

　　她没有笑，手上还提着佩剑，刀光在夜色里，寒煞逼人，她拖着长剑划过潮湿的石板，走到两人跟前。

　　“秦大人，好久不见。”

　　颜鸩唇角扯出的笑分外诡异。

　　秦彦筠瞧着她，一时竟失了声。

　　三个彪形壮汉拖着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跨出了却金台，他们瞧见颜鸩，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颜鸩用剑点了点身前的石板，壮汉会意，将人丢到了她跟前。

　　“秦大人杀过人吗？”颜鸩淡淡地说着，就像在问秦彦筠有没有吃过饭。

　　手中的长剑一挥，寒芒掠过秦彦筠的脖颈，跪在地上的人轰然倒地，人头滚落进水凼里，泥污混着血水，倒映出秦彦筠发抖的唇瓣。

　　“颜大人，你这是何意？”秦彦筠又向后退了一步。

　　颜鸩踩住趴在脚边的人，长剑缓慢地游走在他的后背上，“却金台日日都杀人，你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手臂遽然用力，鲜血一股股地朝外涌，脚下的人剧烈挣扎，哀嚎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来回滚动。

　　秦彦筠扶着身后的石壁，他闻不惯血腥味，掩着鼻子，颤着声音道：“这、这太血腥了。”

　　“哦？”颜鸩从地上抓起一个人，用长剑抵住他的脖颈，“方才砍得太快了，秦大人没瞧真切吧。”

　　“啊啊啊！”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颜鸩的手上，她提着蓬乱的头发，向秦彦筠展示着一颗完整的人头，“熟能生巧。”

　　若非身后有支撑，秦彦筠恐怕已经跪在地上了，他两股战战，费力地粗喘。

　　长靴踩在血泊里，颜鸩用裹满了鲜血的剑，指了指却金台的大门，“这秋夜凉，秦大人要不要进去喝两杯，暖暖身子？”

　　“不、不了，我还、还有事。”秦彦筠左脚绊右脚，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颜鸩凝视着他的背影，半晌将剑竖插在地上。

　　“颜……”唐瑾安想唤她，后者却已经与她擦肩而过。

　　心下一转，唐瑾安将手中的书卷都丢在地上，提起衣袍追了上去。

　　她一把拽住颜鸩的胳膊，“颜鸩，你是不是误会了，颜鸩，我……唔！”

　　半身被抵在拱门上，蓄积在竹尖上的水溅湿了她的领口。

　　这个吻虽霸道却不粗暴，唐瑾安不自觉扬起头，只是下一刻脖颈便被扼住，但颜鸩的动作依旧很轻。

　　唐瑾安不可思议地睁开了眸子，却看见身前人在哭。

　　搭在颜鸩腰间的手将她圈进怀里，唐瑾安也不挣扎，任由颜鸩索求。

　　终究不舍得伤害唐瑾安，颜鸩只掐了一下，便松了手，双臂撑在门上，她低垂着头，哑声道：“对不起。”

　　唐瑾安像哄孩子一般，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着眼前人，“颜鸩，你怎么了？是不是老师为难你了？”

　　颜鸩摇头，哽咽道：“瑾安看见我杀人了吗？对你来说，我是值得托付的人吗？你信我吗？”

　　风雨嘈急，颜鸩满眼都是病倦无助，眼泪比雨落得急，她喘息中胸口锥疼，惨白的双唇翕动，再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只有泪在无声地流，她想再吻一吻唐瑾安，可膝上的伤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望着唐瑾安，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看不清她。

　　“颜鸩，你不要瞎想，老师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我怎么会不信你呢？”

　　唐瑾安捧起她的脸，顿时觉得烧手，反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唐瑾安心里一紧，打横将人抱起，匆匆朝东后院赶去。

　　颜鸩衣袍上的血秽脏了唐瑾安的手。

　　头一次见刑讯时，唐瑾安并非是害怕，她只是不习惯，今夜，她心里没有半分波动。

　　麻木不是无情。

　　真正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人不是颜鸩，而是唐瑾安。

　　半夜，颜鸩高热不退，气若游丝，形神俱散。

　　唐瑾安刚将药喂进她嘴里，她忽然咳嗽起来，汤药混着鲜血呛得她胸口剧烈起伏，“颜鸩！”，用丝绢替她擦掉悬在下颚的棕黑药珠，唐瑾安睨着跪在榻边的大夫。

　　“这究竟是为何？”

　　大夫抬袖擦汗，“颜大人当年伤了元气，又没好生调养，旧疾未愈，身子亏虚得厉害，加之近来疲累，晚间气郁，后又过分激动，这才病倒了。”

　　风赢和沈知羡匆匆赶到时，只见松桃候在门外，面色凝重。

　　“师姐怎样了？”风赢一急便不会唤颜鸩“大人”。

　　松桃摇摇头，“大人吐了好多血，药煎了三四锅，也喂不进去……”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屋里传出一声砸碗的脆响。

　　“滚出去！废物！”

　　颜鸩像是疼得厉害，呜咽了好几声，唐瑾安瞧着她，又气又急。

　　沈知羡越过风赢走进屋里，风赢怕她耍什么花招，也跟了进去，唯独松桃留在门外。

　　她不敢进去。

　　当年颜鸩伤得太重，她日日守在床榻边，寸步不敢离，可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靠颜鸩自己捱过去，那样深重的无力感，就像是拦在生死之间的鸿沟。

　　不论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跨越。

　　“唐大人，我给她瞧瞧。”沈知羡一改调戏风赢时的放浪模样，她将袖管卷起来，蹲在床榻边，长指搭上了颜鸩微弱的脉搏。

　　只一瞬，她的眉头便拧在一起。

　　风赢靠在墙边，眼眸微转。

　　“瑾、瑾安……别走。”

　　她断断续续地央求唐瑾安不要走，沈知羡转头看着立在床边的人，站起身说：“她这副身子差得像是半截入土的人，幸好她有内功底子，全靠一口气吊着。”

　　这话实在刺耳，唐瑾安问：“能治吗？”

　　沈知羡走到她跟前，“能，但需得细致调养，不能让她再动武，可她在这却金台呆着，受伤是家常便饭，心血熬干也只是迟早的事，我现下只能养着她这身子，不让它变得更糟。”

　　昏暗的烛光落在唐瑾安脸上，她全然没了往常的淡漠冷静，唇线紧抿，神情复杂。

　　沈知羡早瞧出两人关系异常，如今见状，倒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唐大人，这身子可以慢慢来，但心病拖不得。”沈知羡说完，对唐瑾安淡淡一笑，便出了房门。

　　风赢将门口的碎瓷片捡起来，也跟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唐瑾安将沾满冷水的棉帕叠好搁在颜鸩的额头上，坐在榻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颜鸩意识昏沉，她觉着自己好像死了，变成了孤魂野鬼，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她觉得自己走了很远，恍惚间听见了小稚的喊声。

　　她循着声源追去，竟回到了横雾山，她的师父正在庭院里教训偷吃烧鸡的松桃，而风赢正倒挂在竹梁上默念心经。

　　热气从枫树下的锅炉中一股股地冒出，比井口还大的锅炉里蒸着少时常吃的黄糕，小稚牵着颜鸩的手，将她带上了山顶。

　　彩霞与云带交映，放眼望去，日照金山。

　　突然，滚滚淘声震耳欲聋，颜鸩垂眸竟瞧见青江翻涌，而江岸边正站着一个女人。

　　“颜鸩！”

　　“瑾安！”

　　唐瑾安面上漾着明媚的笑，她朝颜鸩挥手，翻身上鞍，打马在草原上驰骋，颜鸩追着她跑。

　　清风万里，吹不乱青丝飘扬。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踩的再不是湿润的泥土，而是肮脏的石凼。

　　颜鸩抬起头，四方的天空只能瞧见漆黑的云，她跌跌撞撞地走在御道上，唐瑾安没了影子，师父和小稚的尸体被悬掉在鼓楼上，她想要走过去，却被横冲而来的铁马撞飞。

　　喊杀声与刀剑声交错在一起，颜鸩挣扎着站起来，放眼望去，入目只剩尸山血海。

　　刀光直逼心口，颜鸩想躲，却为时晚已，她被长剑钉在宫墙上，血流如注。

　　她注定要变成孤魂野鬼。

　　血光笼罩着天，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有被乱刀砍死的罗隽，有一头撞死的齐弼，也有很多模糊的面庞。

　　数千冤魂将颜鸩围起来，他们的诅咒下流又恶毒。

　　“不是我的错……”

　　“我没想杀你们……”

　　“对不起……”

　　颜鸩只觉得胸口好疼，她在层叠的噩梦中咆哮。

　　七年的隐忍和伤痛，颜鸩说不出口，尽数变成了她病中发出的一声呜咽。

　　唐瑾安听着她虚弱的呻/吟，却无能为力。

　　颜鸩眼角噙着泪，她该是难受极了，鬓角淌出的汗沾湿了软枕，唐瑾安一晃神的功夫，她又咳出一口血来。

　　尸居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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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秦彦筠：愿世间没有却金台【双手合十，诚心祈祷.jpg】
颜鸩：我现在就做了你！【拔刀.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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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片面的想法：
颜鸩没有不信唐瑾安，她只是不相信自己。肉/体上的伤害也好，精神上的折磨也罢，都不足以击垮颜鸩，否则，她是没办法在帝都立足的，“命不好”就像是一个魔咒，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只会一味讨好。她很容易感到不安，这一点，唐瑾安还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