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21、出格

　　将垫在颜鸩腰下的软枕抽出来，唐瑾安把人揽到身前，用厚衾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温热的手掌在腰间捏揉，“还疼吗？”

　　颜鸩阖着眼，窄肩渐渐放松下来，被瓷碗砸出来的红痕早散了，光洁的肩颈处只有几块淡淡的牙印，她哑声问：“唐大人问的是哪儿呀？”

　　搭在腰间的手一收紧，颜鸩痒得在唐瑾安怀里扭来扭去，“瑾、瑾安，别。”

　　“明日休沐。”唐瑾安刮了刮她的鼻子，“大人自己看着办。”

　　颜鸩迎上她的目光，瞧见了那双黑眸中闪烁的笑意和柔情。

　　再没有初见时的疏离和算计。

　　分明已经温存过很多次，颜鸩再次被吻住时，却蓦地流出泪来，她曾经想拼命隐藏的脆弱、默默咽下的委屈尽数无声地暴露在唐瑾安面前。

　　就连掌心的伤也比寻常更疼。

　　不被爱的人往往只是看起来坚强。

　　吻到了涩口的清泪，唐瑾安将不停发抖的颜鸩箍紧，在她耳边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越说越哽咽，唐瑾安跟着红了眼眶。

　　薄唇颤抖得厉害，颜鸩握住唐瑾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瑾安，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小心翼翼地央求着，贴在唐瑾安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说出了真心话，“我好怕。”

　　血肉之躯，怕疼也怕死。

　　两人紧紧相拥，唐瑾安轻轻拍着她瘦得能摸到骨头的后背，温声一遍遍地说：“我守着你，哪儿都不去。”

　　哄了好一会儿，颜鸩平静下来，哭累了，像疲惫的猫儿似的，蜷在唐瑾安的臂弯里轻哼。

　　在她的侧脸上落下一吻，唐瑾安轻声细语，像是在给颜鸩讲，又像是在跟自己讲。

　　“永昌十一年，江槐流寇猖獗，我三岁时，养父母遇害，幸得帕拉族圣女搭救，她替我报仇，又帮我葬父葬母，后来，我便随她回了草原，其实我七岁就会骑射了，只是后来读书荒废了箭术。”

　　颜鸩静静听着，将唐瑾安的手攥得很紧。

　　原来她也是孤儿。

　　“帕拉族就在九阳山的另一侧，青江阻隔，雾散时，就能瞧见山脉，横雾山是最高的一脉，其实仔细想想，当年，你站在山顶眺望边境，我又恰好打马过江，若天公作美，我们便能瞧见彼此。”

　　“那我岂非四岁就能徒手翻山了？”颜鸩笑说。

　　唐瑾安也笑，方才压抑的气氛被驱散了，她又变得不正经，“一时忘了，我的颜鸩还是个孩子。”

　　胸前突如其来的刺激让颜鸩羞红了脸，“你……”

　　只是她的声音又颤又娇，唐瑾安倒是受用，由着她骂，接着方才讲。

　　“在草原一待就是六年，我十岁遇到恩师左程一，他那时被贬到了怀县，我随他定居在那儿，这一待又是八年。恩师授我诗书，几乎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却只领悟到了些皮毛。”

　　唐瑾安说到此处，眸色黯淡下来，圈着颜鸩的手依旧没松。

　　“我本没有名字，养父母都不识字，帕拉族圣女延昭收我为义妹，便叫我延夙，后来我才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了替身，她已过世的妹妹也叫延夙。恩师给我起名叫唐瑾安，师母过世早，我随她姓，取‘怀瑾握瑜，平安喜乐’之意。”

　　颜鸩将手抽出来，反抱着唐瑾安，“我也希望瑾安能平安喜乐。”

　　窗外一声惊雷乍响，雨声接踵而至，两人贴得更紧，唐瑾安把大半厚被都让给了颜鸩。

　　“恩师重回帝都，可那时，我便起了反心，恩师没劝我，也没再与我说过一句话，我回了草原，辗转去了江槐，恰逢变法，女子也可入朝做官，我便参加了科举，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秋雨下得又急又密，寒气从四方涌来，又湿又冷，颜鸩缩成一团，还是冷得不行。

　　唐瑾安看着她泛白的唇瓣，不禁问，“秋月间，你便冷成这样，入了冬，可怎么捱？”

　　“忍一忍，就好了，早些年亏了身子，就落下了病根。”

　　将她裹成粽子，唐瑾安下了榻，将背窗支起个小缝，又燃了炭盆，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床毛毯，盖在颜鸩身上，这才重新钻进被窝里。

　　颜鸩也迫不及待地钻进那一片温热柔软里，随后便听见唐瑾安轻笑，她呢喃着：“颜鸩啊，我太出格了。”

　　沉溺在唐瑾安的怀抱里，颜鸩微阖着的眸子扑闪着餍足。

　　她们二人，都出格了。

　　颜鸩战战兢兢地在帝都寻生路，数年如一日地临深履薄，出生入死，今夜是她第一次说害怕，而那夜的同床共枕，让颜鸩一觉天明，也让她尝到了甜头。

　　唐瑾安的怀抱太温暖，即使是带着戒备，也让她沉迷，唐瑾安不是娴静恭淑、温良乖顺的女子，她张扬又叛逆。

　　她比颜鸩更离经叛道。

　　唐瑾安一次次的试探，大胆放肆，颜鸩索性也丢了伪装，与她坦诚相待。

　　本是计划里的一环，却成了唐瑾安无法掌控的意外，掖门下的惊鸿一瞥是失控的开端，欲望就是泥沼，她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越克制，就越危险。

　　唐瑾安失控咬伤了颜鸩，换来的却是对方的隐忍，褐眸里一闪而过的爱意让她心惊，颜鸩的孱弱无助又让她心疼。

　　心境变得彻底，凰鸣街那一吻，耽于欲望的快乐冲毁了理智。

　　明理湖上，真心撞了真心，唐瑾安疯狂地向颜鸩索求，她将颜鸩抛向云端，自己跌进了深潭。

　　她溺水了。

　　在那个起雾的夜里，掉进湖底的不止有船桨，还有她们对彼此的，最后一丁点儿防备。

　　“真要造反，瑾安怕吗？”颜鸩静静望着她。

　　唐瑾安收回了飘散的思绪，捏了捏她的脸颊，实话实说：“我有牵挂，又怎能不怕？我有意压着禁军，你是那时候猜到我心思的吧。”

　　唇瓣恢复了血色，颜鸩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无意的动作落进唐瑾安眼里，变了味，她捏脸的手一顿，又瞅见了颜鸩微微上翘的眼尾余红未散。

　　妖孽。

　　颜鸩觉得压在心口的温度骤然升高了，暖意裹着心尖。

　　舒服。

　　“是，但换做旁人轻易不会这样想，我之所以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是因为我早生了这样的心思。”颜鸩说着，唇角渐渐上扬。

　　目无王法，藐视君上，“谋逆造反”这四个字从颜鸩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眼里没有丝毫敬畏。

　　唐瑾安先是一怔，而后说：“大人，还真是叛逆。”

　　“三年前，瑞王从九阳回帝都，跟着他的军士，个个都面黄肌瘦，边境战事吃紧，粮草军甲却供应不足，皇上以他扰乱变法为由，要将他赶回了九阳，他曾有恩于季安浔，季安浔又有恩于我，大家凑了些银子给他，却也是杯水车薪。”

　　颜鸩声音泠然。

　　“九阳一破，半壁江山就丢了，卖命的军士拿不着银子，在这帝都鬼混的人却吃得肥头大耳，瑞王守的，究竟是黎民百姓，还是他皇上的跑马场？变法被说得冠冕堂皇，可到底，皇上只是想捡回他做傀儡这些年丢掉的颜面，他为的只是皇权。”

　　“他要的只有称孤道寡，君临天下。”

　　窗外雨声凌乱，唐瑾安却只能听见颜鸩的悖逆之言。

　　她想起自己在帝都边县看见了惨状，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面有菜色，五步一横尸，十步一荒田，帝辇之下尚且如此，千里之外的惨状，她想象不到，更不敢想。

　　“变法本没有错，可时机不妥，立法虽严，择人又不善，帝都烂成了一滩泥，想靠变法力挽大厦将倾，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唐瑾安难得把话说得这样难听。

　　从窗隙间涌来的风裹着土腥气，烛焰轻晃，颜鸩的侧脸晦明不清，她应了唐瑾安的话，放缓了语调。

　　“却金台一始就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他不给我官职，一来是想试探我究竟有没有真本事，二来更是警告，喝稀汤还是吃金羹，喜恶全在主子一念之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年一战，他怎能不忌惮我，人人都艳羡从龙之功，可这功高震主，君臣有别，救命之恩他又能记几分？”

　　颜鸩回想到当年的自己，垂下眸子，“瑾安，我杀了很多人，我罪孽深重。”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唐瑾安的手抚摸过颜鸩大腿上密密麻麻的刀疤。

　　“对不起。”颜鸩声音喑哑，呼吸微促，“对不起，瑾安，对不起……”

　　她对已故的师父道歉，傍身武艺成了杀人利器。

　　她对死在自己手上的无辜之人道歉，权臣之椅下垫着上千冤魂。

　　她对唐瑾安道歉，心爱之人爱着的只是一个满手鲜血、支离破碎的罪人。

　　惊雷暴响，狂风吹断了支条，席卷入内的风刮倒了红烛，火光遽然消失，唐瑾安听着颜鸩断断续续地重复，酸涩难忍。

　　“瑾安，我恨啊，我从没奢求过什么，只想安稳度日，我是真的……真的想做个好人，可老天无眼，好人没有活路呀！我好恨，我巴不得将他们从明堂上拽下来，让他们也尝尝这世间疾苦，我不愿再做别人的手中刀、坐下犬……”

　　“瑾安，我回不了头了。”

　　“那我们就不要回头，往后的路，我与你一同走。”唐瑾安于微光中窥见了颜鸩朦胧的脸，她将后半生的牵挂摁在心口，“我的颜鸩，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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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颜鸩这个角色算不上是好人，她身上大半人命是替建兴帝背的，但她为了发展自己的势力，也是不择手段的，比如走私官盐。如果她做这一切，为的只是自己的私利，为了钱财权势，我可能不会心疼她，但她为的从来只有保全身边的人，她为了能保全松桃和风赢，不惜以命相搏，去换一个能在帝都立足的机会，不惜把所有的傲骨都折断，跪在皇权的脚下，隐忍多年，去找寻杀害小稚的凶手，在她的世界里，她永远都把自己放得很低，她时时刻刻都在奉献自己，这让我觉得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