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19、时局

　　“我不常用左手，没事的。”颜鸩面露疲色，眼角余红未散，靠在唐瑾安怀里，任由她抚摸自己手上的茧痕。

　　求饶的话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嗓子都喊哑了，光是听着便惹人怜惜，唐瑾安借着晨光，细细打量着颜鸩的左手，半晌朝着她手心落下一掌。

　　“笨蛋。”她吻住被自己打过的软肉，含糊不清地说，颜鸩唇角一弯，“瑾安会喜欢笨蛋吗？”

　　唐瑾安偏头打量着颜鸩的脖颈，“那大人身上的痕迹又是跟谁鬼混出来的呢？”

　　箍在腰间的手骤然使坏，颜鸩轻笑出声，连连认错。

　　可唐瑾安不吃认错这一套。

　　腰间又痒又酸，颜鸩挣扎一番都是徒劳，她又不会对唐瑾安来真的，只能嗔道：“混账！”

　　“你是笨蛋，我是混账。”唐瑾安松了手，放过了身前张牙舞爪的人。

　　第一缕阳光落在船头，两人这才起了要回去的心，颜鸩在青蓬船中来回翻找，愣是没瞧见船桨。

　　她爬到船尾捡回了自己的腰带，一边系，一边问：“瑾安，你瞧见船桨了吗？”

　　正在整理衣领的唐瑾安长指一顿，昨夜被夹得寸步难行前，她听到了很大的水声，当时以为声源近在咫尺，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是船桨掉进湖里了！

　　指根处的痕迹早被擦净了，如今光是想，唐瑾安仍然觉得双手滚烫。

　　颜鸩瞅着唐瑾安渐渐变红的脸和轻颤的手指，被撞散的记忆变得清晰，她的耳朵也跟着烧起来。

　　昨夜浓雾散尽，羞涩才上心头。

　　半晌，唐瑾安轻咳几声，“船桨掉湖里了。”

　　颜鸩捡回思绪，双眸微张，“什么！”

　　两人在船头对坐须臾，颜鸩解开环臂甲，撸起袖子，“只能出此下策了。”

　　只见颜鸩说罢便趴在船头，将右手探进了湖水里。

　　唐瑾安瞧着在原地打转的船无奈只能学着颜鸩的动作趴在另一边，看着脸前的湖水，她就一阵眩晕，手探进冰凉的湖水中就觉得周身都僵硬了。

　　胃拧在一起，叫嚣着不满。

　　额上浸出一层薄汗，颜鸩翻过身，躺在船头喘气，“瑾安，我们走了多远？”

　　手动了一夜，又酸又疼，唐瑾安也不是习武之人，她趴在木板上轻喘，“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应该能回去。”

　　颜鸩腰上有旧疾，现下酸软得厉害，若非如此，她就可以抱着唐瑾安游回对岸了。

　　“大人！唐大人！”

　　金黄的日光铺散在湖面上，隐隐有些刺眼，颜鸩循声望去，瞧见了松桃和正在划船的风赢。

　　唐瑾安长顺一口气，“得救了。”

　　风赢搁下船桨，跟着松桃的脚步跨上了青蓬船，她一眼就瞧见了颜鸩泛着深红的手腕，本以为她遇险了，可当余光扫见她脖颈上的三两处痕迹后，心中了然。

　　她不动声色地望向蓬内，扬了扬唇角，唐瑾安注意到风赢的表情，一时竟有了新婚之夜后，颜鸩带她回家见家人的错觉。

　　风赢察觉到唐瑾安的眼神，偏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她单挑了挑眉。

　　唐大人，下手真快呀。

　　应该的。

　　希望您能记得我说过的话。

　　不敢忘。

　　两人无声地交流着，松桃却一把抓住颜鸩的手，“大人！你受伤了！”

　　这双手被发带捆绑了多久，颜鸩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被摆成了各种姿势。

　　“瑾安，你从哪儿学的？！”

　　“大人总夸我是读书人，那我自然要博览群书了，书里写的、画的，可不少。”

　　“唔！”

　　颜鸩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摇摇头，“没、没事。”

　　松桃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直言：“这样深的颜色，却还没磨破皮，肯定不是麻绳绑的，倒像是棉布，大人起码被绑了有一个时辰，除了脖子上有点小伤，倒没伤着别处，这是发生了什么？”

　　观察着颜鸩未被竖领裹着的脖颈，松桃满脸疑惑。

　　深吸一口气，颜鸩编不下去，捧着松桃的脸，将她转向靠在船头的唐瑾安，“你问瑾安吧。”

　　“什么！？”唐瑾安看了颜鸩一眼。

　　你等着。

　　风赢轻拍了拍松桃的脑袋，“两位大人平安就好，牢里还有人等着呢。”

　　松桃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大人，昨夜替赵浔走船的人，想在京河支流点燃火药，被兄弟们抓住了，船和其他长工暂被扣押在京河边，想纵火之人说要见您。”

　　匆匆赶回却金台，颜鸩明显没有往日走得快，唐瑾安低声道：“大人需要我抱一下吗？”

　　颜鸩一手扶着腰，一手攀上唐瑾安的肩膀，“夜里再说。”

　　推开暗牢的大门，霉味扑面而来，通风口上结了好几层黑灰，下过石梯，右转过长廊，便是牢房，只有一头一尾的两间住着人。

　　最里间住着被砍掉手臂、双耳失聪、失去舌头，已经疯傻的赵初，而第一间住着的便是昨夜企图纵火的人。

　　“来了。”盘腿坐在干草堆上的女人，蓬头垢面，眼神却锐利冷静，她听着两道脚步停在自己跟前，眼皮倏地抬起，“颜鸩，我等你很久了。”

　　颜鸩将唯一一把靠椅让给唐瑾安，倚在墙上没个正形，“想见我，直接来却金台就行了，搞这一出，有人盯着你？”

　　真想点燃火药，有谁拦得住？很明显，眼前的女人是故意露出破绽。

　　“是啊，赵浔的眼线太多了，我怕还没走进帝都，就命丧黄泉了。”女人朝牢门挪了挪,”赵浔私运火药，已是人赃俱获，以你们的能耐，不难查到火药的出处。”

　　颜鸩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找你，为的不是这件事，帝都七里外，徐氏一家惨遭灭门，我知道真相。”女人唇线微动，眸色阴郁。

　　唐瑾安温声里含笑，“颜大人拿下赵初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做，死一个废物对赵家而言不痛不痒，你如今交出所谓的真相，是想推赵家一把，为着你的私仇除掉赵浔，赵家一倒，势必打破平衡，帝都魏家、平云季家还有上都王氏可无法互相牵制。”

　　她这声笑森冷，猩红的烛光轻晃，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她凉薄的侧脸。

　　唐瑾安不会把温柔留给别人。

　　坐在地上的女人微仰起头，“唐大人，变法前，能连中三元，是纵世奇才，可在变法后，文曲星下凡都难，您自然不会是那迂腐固执的书呆子，平衡都是人建立的，难道二位大人就不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平衡？”

　　女人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颜鸩，“抓赵初也好，抓我也罢，都是小事，颜大人如今扣了船，也查到了火药，这烫手的山芋，你打算怎么处理？”

　　松桃在这时赶来，在颜鸩耳边低语，女人自问自答，“把火药上缴，皇上多疑，赵家必定被诛九族，康王也是死路一条，可这也是却金台监督失职，想借此给颜大人扣帽子，可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在这帝都杀人，最锋利的刀不就是舌头嘛。”

　　她理了理挡住右眼的长发，“若是把火药还回去，且不说人多嘴杂，康王领不领情，都还要另当别论，颜大人想必思虑得比我更加周全，却还是没让别人插手，拿下赵初当真是被逼无奈吗？”

　　赵家私运火药，康王意欲谋反，颜鸩不论出于怎样的立场都会阻止。

　　若康王失手，颜鸩免不了失职之罪，皇上疑心深重，刚愎自用又爱听信谗言，若让人抓住小辫子，参她与康王勾结，那才是百口莫辩；若康王得手，颜鸩虽是权臣，可比不上左右两相和太师太傅，却金台需要一只只忠于康王的狗，颜鸩必死无疑；

　　再者，自从猜出唐瑾安有谋反之心，颜鸩就处处小心留意，时机尚未成熟，容不得他人横插一脚；最次，不论用火药攻城还是用火药刺杀，必定死伤无数，颜鸩虽行事狠辣，却也不愿殃及无辜。

　　赵初强/暴了十余名女孩，这是颜鸩最无法容忍的，就算得罪赵家，她也不会放过赵初。

　　至于赵浔，颜鸩本没打算这么快动手，赵家的存在，能很好地牵制魏家，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舍出赵家了。

　　“是个聪明人，也算诚恳。”颜鸩面上波澜不惊，可唐瑾安心下一转，继而对女人道：“真相是什么，你且说吧。”

　　“赵初奸/杀徐氏长女，但杀了徐氏全家的人，是赵浔，那场大火也是他放的，我的兄长为了救徐氏长子，也被活活烧死，赵浔察觉他的身份，追杀到了我家。可我与兄长并非亲兄妹，他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她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混进了帝都，发现赵浔频繁出入大理寺，不久此案便不了了之，我用从赵家挖出来的金条，买通了百鹂楼的老鸨，让小疯子咬死了七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废物，其中有个人为了活命，直言是杨忠君收了赵浔的钱。大理寺和却金台合查命案时，我就在百鹂楼对面的长圆街当乞丐。”

　　短短几句话让颜鸩心里一惊，尘封的记忆翻涌而上，她蹲下身，直视着眼前的女人，“我们见过。”

　　“颜大人终于记起来了。”女人从地上抹起一把黑灰涂在双眼和脸颊上，“还要多谢大人当年赏的几两碎银，让我活过了那个冬天。”

　　回忆着卷宗上的内容，唐瑾安终于理顺了前因后果。

　　“你今日此举，是想让我保你平安？”颜鸩站起身，居高临下，与当年的场景重叠。

　　“大人不想问问……”我怎么到的赵家，又怎么混成赵浔心腹的？

　　女人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松桃那番耳语，这些已经不是秘密了。

　　却金台，今时不同往日。

　　“不，我想进却金台。”

　　“嗯？”

　　“我为风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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