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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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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经过一大片高尔夫球场,自一条颇是狭窄的阪道驶上来。
爬满常青藤的院墙在灯下连成满目的翠,白壁红顶的欧式别墅露出矮墙,令人误以为身在某个北欧小镇。
隔着车窗,薛江右遥遥地看到,那北欧小镇的风景画前站着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
庄峤穿着条黑色烟管裤,配海军蓝徽标连帽衫,头发是刚洗过后有些凌乱却柔软的样子,天生带着弧度的发尾温顺地落在眉上,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温和。
车刚停到跟前,庄峤便先打开前排车门,问价,给港纸。
薛江右推门下车,对上那双深邃的、过分英俊的眼睛。
的士从身后开走,沿着阪道离去。
许是近情情怯,薛江右怔怔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攥着背包带的左手紧了又紧,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学生。
庄峤拉下他的手,“包给我,傻看什么,回家了。”
双肩包被庄峤拿过去,手也被牵住,一路越过似无边际的草坪,进门后,书包便被遗忘在玄关的地上,他被庄峤按在门口接了一个相当漫长的吻。
末了,他面红耳赤地揪着庄峤的衣襟,听到庄峤问:“几天不见,怎么又开始害羞?”
手上的伤终于暴露,庄峤一言不发托着他的手背看了一会儿,让他先坐在沙发上休息,转身拿了药箱回来,将他手放在膝头,认真地擦拭、消毒。
“怎么弄的?”
“打架了。”
“跟谁?”
“我曾经的监护人。”
碘伏落得重了点,薛江右蓦地缩了缩指尖,抬眸,庄峤偏过脸,正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还要过很久才愿意跟我说这个。”
“不是故意不说。”薛江右凝视他,诚恳道,“那时候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我有很长一段记忆……都是混乱的。过去十几年里,我从来没有试图想起来过,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比较好,因为……”
庄峤柔声道:“想起来可能会让你觉得很痛苦?”
“嗯。”
“现在呢?”
“……现在都过去了。我是指,就像你告诉我越过了对海的恐惧一样,我也把对那段记忆的恐惧越过去了,好像遇到你之后,我就不停地想起一些什么来。”
庄峤涂完最后一块伤口。
“如果不愿意想起来,就不要想。我出现不是为了唤醒你本来已经规避掉的痛苦,宝贝。我可能会要求自己不去恐惧,但我不需要你勇敢,逃避也是一种自洽,这没什么。”
“可是……”
薛江右很认真地望住他。
“如果我连过去的自己都不敢面对,我又如何敢面对刻下爱着你的这个我。”
心头涌上难以置信的猜想,庄峤很久都没有言声。
薛江右笑笑地看他,说:“你想要的回答,我带来了。”
“我们的关系,是相恋的人。”
庄峤收好药箱,仿佛平静,只薛江右看到他因屏息而静止的胸口,以及深吸一口气之后微红的眼眶。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薛江右握住他因紧张而微凉的指梢。
庄峤凝视他说:“不想随随便便就发生什么,是因为在这之前,我想先成为你的朋友,哥哥……还有恋人。”
“你不喜欢,我就会克制。这句话对你永远作数。”
薛江右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棉花或者云朵。
他蓦地抬起头,望进庄峤眼里,那么无奈又微愠的眼波,反射着自己的执拗、不安、惶恐,乃至故作无谓的矫饰、实则如履薄冰的怯懦。
现在都清楚地被庄峤一双眼映照着,也包容着。
*
薛江右想,我怎么会这样生涩且笨拙。
那些谙熟几十页乃至上百页总谱,用一支笔恣意操控数十配器、百余乐手的游刃有余,如勋伯格曲中的调性被顷刻瓦解。
来到感情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跌跌撞撞随时担心迷途的孩子,将心动小心翼翼地捧着,如捧着琉璃铸就的、易碎的美梦,更怕那是比琉璃更脆弱的、闪着光彩的泡沫。
过去,他甚至不敢幻想这心动或许还有以后。只因一切来得太快,心潮起伏是,隔阔相思也是,他头皮发麻,怯懦得什么都不敢相信。
窗外忽而落雨,客厅的唱机放着德彪西的《牧神》,不知不觉走入第二段乐章,弦乐与木管交缠着,不吝展露出牧神梦中的热情与欲望。
在轻快而象征隐秘情欲的三连音中,庄峤靠近他的耳朵,声音那么低柔。
“如果不相爱,我不知道,今夜的风雨有什么用。”
“所以由今夜开始,要跟我相爱吗?”
涌上胸口的情绪已然满溢,薛江右忍住哽咽,在他怀里仰起头,青涩而勇敢地碰了碰他的唇。
泛开笑容,声音微微颤抖着,应和长笛轻柔的暗示。
“好啊。”
前奏曲中,牧神醒来。
而他的美梦业已开始。
尾声
亲爱的Nolan
时隔数月,我终于可以给你写这一封回信,并附上我的交响诗,我为它取了一个中文名字,步武。
我遇见了一个人。在此之前,我脑海里不会凭空冒出一段旋律,可遇见他以后,我所有的旋律都有关于他。原来这就叫做灵感。
很美妙,跟心动一样,不用厘清复杂的逻辑跟技法,音符就自然而然地被我写出来了。
就像我感受到心动那一刻——他只是站在黑胶唱机前,稍微挨近了一点跟我说话,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往下掉,我也跟着失重,不知道要落到哪里。
Nolan,我听说,喜悦如果总是掺杂着不祥的预感,一定是因为用情太深。可我知道,那时候我不愿意面对情感,甚至用理智与淡漠去抵消情绪,只不过因为我懦弱。
而现在我要往前走了。
你也会为我高兴的,对吗?
你的学生 Ji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