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晓雾轻》淡淡薄荷院

6、第 6 章

　　对秦登来说，戈晓雾是他独来独往的生活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而直到认识了戈晓雾，秦登才知道原来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原来也是有色彩的。
　　秦家的人口很简单，父母加两兄弟，秦老师为人和蔼，对谁都很和颜悦色。但秦师母对待两个孩子却要求十分严格。不过相对于还不懂事的弟弟秦止，所有的严苛要求现在还只体现在对秦登的管教上。
　　从记事开始，秦登便被妈妈耳提面命地教导了无数遍，不能丢了爸爸的脸面，绝不能被人瞧不起，将来一定要有出息，。
　　秦登一开始还不能理解什么是被人瞧不起，但是在秦登上小学前，随着爸爸去了一次大城市里的爷爷家，看见妈妈柔着脸垂着眼在爷爷家不大的厅堂端茶倒水忙里忙外。而坐着说闲话的婶婶和小姑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也不避开孩子，一直窃窃私语，那软软柔柔的方言，秦登完全听不懂，但是大人眼里的鄙视厌恶，还是在第一时间震撼了秦登。
　　初见都市繁华的惊讶好奇，初次遇到亲戚想要与之接触的向往，最后都被那一阵阵带着恶意的嗡嗡声掩盖。在那个下午，秦登迅速地变成了一个成熟乖巧的孩子。他挂上了甜甜的笑，甜甜地叫着爷爷，甜甜地叫着婶婶姑姑，也故作惊讶地夸着叔叔家从头到尾就当没看见他这个哥哥的妹妹长得好可爱。出自孩子天真的话语，终于让几个大人有所缓和。等第二天告辞离开的时候，一直对秦登母亲不假言词的爷爷，也终于摸了摸秦登的脑袋，“小登倒是有几分你爸小时候的伶俐，以后来玩啊。”
　　这是一句客套话，秦登从来没有那么明白过，但却只是咧着嘴笑。走出秦家，看见妈妈疲惫的神色，而爸爸只是摸摸他的脑袋，“小登真懂事。”秦登无言的握了握拳头，将来一定要有出息。
　　第二年妈妈有了弟弟，出门不方便。便只有秦登跟着爸爸去爷爷家，没有妈妈在，气氛似乎变得和顺一点，秦登所能做得，就是乖巧地坐着，无论大人说什么都点头，然后，挨过一天后就可以微笑着和这些人道别，回家。一连几年一直是这样，秦登也早早的明白，爷爷家上上下下都不喜欢妈妈，所以到后来，秦登干脆就提醒妈妈，弟弟秦止还小，妈妈就不要带他去爷爷家挤了。爷爷家屋子不大，每次过夜都是要打地铺，太小的孩子，可能真得受不了。
　　每当这个时候，妈妈都会露出一些欣慰的笑，孩子的体谅，是母亲最大的告慰，但这种因着磨难而来的笑容，总是那么沉重，秦登还不懂生活造就的母亲的苍桑，但是只是本能的希望，不能让妈妈再伤心了。
　　而作为母亲，即使知道秦登很懂事，每次临走前，还是都会紧张地一再关照，“小登要乖，别去惹媛媛……”媛媛是叔叔家的独生女，大名叫秦媛，当然慢慢不能惹的人还加上小姑家的独子，卓子杰。这种紧张，更加深了秦登表面上的乖顺。
　　秦登上了小学后，遭遇的是另一种关注。知道他是秦老师的儿子，几乎所有上课的老师都会点名让他来回答问题，如果回答不出来，老师总会带点异样看着他。慢慢地，秦登懂了什么是不能丢了爸爸的脸面，只有门门课都做得很好，对每个老师都礼貌周到，那么下一次妈妈带着他上街遇到别的老师的时候，别人笑着夸一句，秦老师教得真好，小登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然后，妈妈才能放松下来，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
　　秦登适应的很好，而他聪明的脑袋也适应的很好，功课当然是很出色，只不过秦登慢慢就和同学保持了距离，他不知道如何和这些同龄人相处，而太过礼貌，也会让同学敬而远之。越是想好好对待同学，反而越是谨慎到不知说什么才好。渐渐地同村的人似乎也忘记要在出去玩的时候叫上他一声，反正，秦登总有练不完的字看不完的书。
　　所以秦登一直不知道，原来□□小的时候很像青蛙，原来刚采的菱角有一股水的清甜，原来桑椹紫到墨黑的时候就会甜到发腻，原来……
　　原来这片天地除了院外合欢树的红花绿叶，有着书上没提过的那么多变化，就如同戈晓雾总在想象之外的一堆的鬼点子，有着如此生动的眉眼。
　　秦登知道戈晓雾的名字是从旁边的同学的闲话中，那种掺杂着一点瞧不起又有一点惹不起的眼光和声音，是秦登特别敏感的，所以也对人家关注的对象不自觉地就记住了。戈晓雾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近自己的，秦登倒是没有留意，但是这种接近一直维持下来，这个结果才让秦登有一点偷偷的高兴。
　　作为成绩优秀的老师的孩子，也有一些同学会刻意接近他。一样成绩好的同学当然是为了拉帮结派，但是很快就受不了秦登习惯的礼貌疏远，孩子也有孩子的清高。成绩差的只是指望能抄抄作业，偏偏这点是被秦登的父母明令禁止的，得不到好处别人也自然不会再来。
　　不过戈晓雾似乎并不是为了抄作业，他的成绩不好也不坏，除了每天打打招呼，平时课间也不会缠着他，并不因为秦登拒绝提供作业而介意，喜欢的书就是喜欢，不喜欢也不因为什么目的而装作喜欢，每次看到秦登说着的客气话，眉毛就会微微上挑，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所以到后来秦登说话，反而会有我就这么着你能怎么样的无赖，这种感觉，很轻快。
　　秦登勉强自己长大已经成了习惯，但在本能处，他也只是个孩子，向往着自然合理的亲切，也羡慕戈晓雾身上自由的随性，这是一直被困在家里的秦登所缺失的，又正巧，连秦老师也表态秦登可以跟着戈晓雾上学，这也是一种意义得到了父母的同意，秦登可以交这个朋友，所以，秦登慢慢也就放开了自己的心房，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性格。
　　这么说有点类似于心理分析的结论，对两个孩子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戈晓雾觉着秦登什么样子都很好玩，秦登觉得对着戈晓雾不用装假，这上下学又总混在一块，关系自然就开始亲密无间起来。并且有了戈晓雾的缓冲，连带和他那些小弟，这些在秦登以前听到的是坏孩子，实际接触下来只不过是少了读书那根筋的贪玩小孩，也变得熟悉起来。
　　秦登真正意义上的童年，从这一年才开始。
　　一开始只局限于上下学路上，两个人玩闹着从村口走到学校，戈晓雾带着秦登走遍了这一片路上所有的田埂，能玩的花样也玩遍了。秦登爱戳泥鳅洞，看着泥鳅滑溜的一下钻入浑水去，他是再也逮不着了，气急了，指使戈晓雾下水去帮忙，不过这是少数戈晓雾也搞不定的玩意，于是弄得一脚泥，可算有了嘲笑的机会。而戈晓雾喜欢摆弄大人收黄鳝的篓子，偷偷放走抓住的黄鳝，秦登气恼地说着你这是搞破坏人家放一宿才抓着这么一条，戈晓雾只是笑着扰头，总不能说就想惹秦登生气看他气急败坏地说一堆大道理的样子。
　　放学回来是一帮子人。秦登虽然是和邻村的朋友处得好，但是鉴于他从不动手只是动歪注意，他们同村的小朋友倒还不至于记恨他。两帮人经常在往来必经的路上用搞来的粉笔写某某是小狗之类的话。这不得不说，自从有了秦登加入，戈村小子骂人的水平突飞猛进，愣是再不带脏字。
　　秦登还是没有去别人家玩的习惯，无论戈晓雾用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诱惑他，每天走到村口，秦登便告别回家，邀他周日出来玩，得到的答案也是要在家做功课，还有，要照顾弟弟。
　　开春后秦家有件喜事，秦老师被委任为乡小的教导主任，虽然不是大官，但是也是现管了。秦老师变得忙碌起来，这对秦登来说，更受注目，而父亲晚归有事周末还要加班，在家帮忙照顾弟弟当然是责无旁贷。
　　戈晓雾自己有个妹妹，但就和自己差两岁的晓霞根本不需要照顾，倒是给哥哥挑刺还比较正常一点，反正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但既然是秦登的弟弟，那，当然也罩着呗。
　　在戈晓雾能罩着秦止之前，秦止倒是无意识地让戈晓雾达成了邀秦登回家的想法。

　　这天晚上打打闹闹的一帮人刚走到村口分开，便看见秦老师蹬着自行车带着秦师母抱着孩子急匆匆的出来，看见秦登，秦师母跳下车，拉过着子便说，“小止烧的厉害，可能今天要在医药吊盐水，你自己弄点吃的，早点做完功课睡觉啊。”
　　“哦，小止乖，看完医生就会好的啊。”秦登点着头，还顺手摸摸弟弟的额头，哄了哄，很有哥哥的样子。
　　秦止低嚷了两声“哥哥”，脸因烧很红，也没什么力气，秦登便催父母快带弟弟去医院。秦家父母走远了，才看见戈晓雾在一旁等着他。
　　“你怎么还在？”
　　“你不会今晚上一个人在家吧？”
　　“噢，没关系的，等小止看完病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要不你到我家去等吧？”
　　“你们村离我家那么远，万一爸爸妈妈回来找不着的。不要紧，我以前也在家待过的，只要把门关关好就行了。好啦，就这样，明天你早点过来啊，别又叫我等你。”
　　秦登拿定注意的时候戈晓雾也没什么办法，道理上好像秦登讲的也对，所以戈晓雾还是磨磨蹭蹭回家了，只是还是有点不放心，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奶奶看出来后，一问是这么回事，当时奶奶就数落开戈晓雾了。
　　“秦登还是个孩子呢，哪能一个人在家。他们家没个老人帮衬，你是秦登的同学还不把他拉我们家来？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是啊，戈晓雾这才明白过来，秦登还比自己小几个月呢，一个人待家里，害不害怕不说，吃饭谁给弄啊。这下他坐不住了，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却被奶奶喊住了，“晓雾，奶奶和你一起去。秦婶子一般是不让孩子在外面，她这人就怕麻烦别人，我说她去。”
　　幸亏戈奶奶和戈晓雾一起过去，没有父母同意，秦登果然怎么也不肯跟到戈家去，戈奶奶说了一通，正着急，秦老师倒推门进来了。
　　原来秦止病的厉害转肺炎了，要在乡医院住上一周，秦老师回来拿换洗衣物，这下可被戈奶奶说上了，这么让孩子一个人可不行，这还要几天呢，反正是同学，住戈家去。
　　秦老师也是真急又忙，秦登和戈晓雾走得近他也是知道的，麻烦也就麻烦一下吧，于是松了口让秦登去戈家打搅几天，当然还有一叠声的谢谢。
　　秦登这才拿了东西跟着去了戈家。
　　戈家这几年正攒着材料准备秋天盖个二层小楼，满院子都是砖头砂子木料，不过这么院子看上去紧凑严实，倒把冷风给隔开了，屋子里人又多，暖暖的，看见秦登过来，戈家父母赶忙热了菜饭，乘着俩小子吃饭做功课，又过去把戈晓雾的床加了棉絮。
　　所以等晚上两人窝在暖暖的被窝里，秦登这一整晚带着笑的乖巧孩子，终于能露点真性子的时候，总算没翻脸，真情实意的和戈晓雾说了一声，“你家里人真好。”
　　“哼，早叫你来了吧。以后还来不？”
　　“才不呢，看你以后功课怎么做。”
　　“嘿，大不了明天抄呗，就你啰嗦，还非要我背公式。”
　　“你不学好，考不及格的话你家里人该多难过。”
　　“奶奶说不要紧的，会数数就很了不起了，我们家不用研究大学问。”
　　“读书不好，将来会没出息的。”
　　“不会啊，我爸不一样赚钱？等我们家盖了小楼，我就会有自己的房间了，那时你常来啊。”
　　正说着，就召来骂了。
　　“俩小子，明天还上学呐，别嘀咕了赶紧睡。”
　　戈家一层平屋四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堂，戈晓雾是和爷爷奶奶一屋里两张床，戈晓霞是和父母一屋子睡。要说挤，还真是挤了，所以，盖上楼还真是不错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