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晓雾轻》淡淡薄荷院

3、第 3 章

　　其实戈晓雾不去秦登家的另一个原因是，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话，实在不能算熟到可以上门打招呼。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地方。戈晓雾有他自己的小团体，上学下学呼朋唤友。秦登总是游离在外，早晚父亲接送，秦老师是最早买自行车的那批人之一，所以秦登总是坐在父亲的后座上来去，当然和戈晓雾他们一直结伴步行的没有说话的机会。中午戈晓雾他们是自己带饭，秦登是去父亲的教师食堂吃饭，不到上课不会回来。而课间，秦登总是静静的一个人坐在前排，看他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大块头的书。
　　戈晓雾也没有自大到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听他这个老大的，起码对老师眼里的宠儿，戈晓雾明白自己还没有指使的本事。
　　还没有被市场经济洗礼的农村，还是秉承传统，上至老人下至幼儿都对老师很敬畏，连带对老师的家人，也给予一样的敬畏，所以那种因为你成绩好，因为你孤僻，就会被坏孩子欺负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
　　更何况戈晓雾还真不是个坏孩子，戈晓雾这个老大，功课上也比其他人都强一点，除了语文中等，戈晓雾的其他成绩都不错，老师对他也爱护有加，他也没有扭曲的嫉妒心里非要去招惹成绩总是第一的秦登，而因为戈晓雾从小就结实，人拔的高，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离前两排的秦登距离比较远，所以，其实，没有说过话很正常。
　　不知为什么，近五十人的大班，但这个班里和秦登说过话的两个手就能数完。
　　四年级开学第一天，平时默不做声的秦登这次从班外进来后，就开始一个个的招呼，“xx, 刘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都是原来班干部成员，最后走到戈晓雾前面，秦登第一次正面对着戈晓雾说，“戈晓雾，刘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我？叫我干什么？”戈晓雾没有要秦登回答的意思，只是一种本能的奇怪。秦登叫过的人估计会是新一届的班干部，戈晓雾原来不是其中的一员，作为被兼并过来的，三年级的时候他们不够格。
　　但是秦登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原本的姿势就是说完准备走了，却被戈晓雾的问题留在了原地，侧头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转过来困窘地说，“我没有问，有关系吗？”
　　“啊，没关系，没关系。”秦登现在的样子就好像被戈晓雾狠狠为难了一把，让戈晓雾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扰扰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登微微抬头，“那我可以走了吗？”
　　“哦，当然。”
　　听到戈晓雾的回答，秦登放松的神情连戈晓雾这个不想注意的人都感受到了。
　　所以，瞪着秦登的背影，戈晓雾傻了，一般人不会这样吧？

　　这次他被任命为体育委员，和长年占据学习委员职位的秦登同为班级小领导阶层。
　　班主任刘老师第一天召集他们就是简短的说了一下，然后向大家介绍一下新的班干部。这种任命完全不会有被质疑的可能，什么竞选，民主这类的词，在那个时候是没有的，但是老师选择的理由也没有带其他色彩，戈晓雾做体育委员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体育好，秦登当然是因为成绩好，班长么，戈晓雾看来班长就是打杂的，他们的班长也绝对够忠厚老实。
　　体育委员这种职位呢，在没有课外运动，没有运动会的时候，就是完全的摆设，体育课？哦，还有在体育课的时候搬铅球的用处。不过，今年乡小正好要进行两年一次的运动会，戈晓雾有了需要出场的时候。
　　这个时候班主任才发现当初兼并过来的这些孩子，居然还是无党派人士，一个都没有加入少先队，原因自然是当初的小学太不规范，根本没有这种考虑。现在要开运动会，进场的时候人人都需要打红领巾，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特别申请一下，学校也很快批复并发一批红领巾下来，然后就是进行入队宣誓。
　　戈晓雾有着与他身份外在完全不同的敏感神经，这点基本上从没被人发现过，但其实能做别人的老大，本领义气当然要有，手下小兵的各种性格状态也需要注意。不过戈晓雾还有一个比较大的本事就是善于忽略他人带特殊意义的目光，你可以瞧不上我，但我当然不用为你的瞧不上而不高兴，更无需为这个来和你争口气。戈晓雾不因为秦登语文好而特别针对他也就是因为戈晓雾的这个性格。
　　说这个的原因，其实并校这种事情带来的学生小团体的冲击总是有的，而地域差异，尽管这个差异放到地图上简直只是毫厘，但乡小原来的好学生却完全有理由看不上这些更农村来的学生，你若成绩好，他们无话可说，偏偏大部分成绩很差，这些人比老师还计较班级平均分被拉低了。戈晓雾呢，就是有本事带着他的一帮人无视这些人的表情，依然过得滋滋润润。
　　入队宣誓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进行的，老师特地布置了一下，让准备入队的几个学生排好队，然后请已经是少先队员的学生来教他们打红领巾。
　　戈晓雾比较高，给他打红领巾的那个同学需要抬高手，看着就有点不高兴，然后老师在边上又说了一些鼓励欢迎的话，于是那个同学侧过脸嘀咕着，“有什么稀罕啊，这么大了才入队，哼。”
　　戈晓雾没说什么，他从小就知道不能因为狗咬你你就去咬狗。不过这个同学侧着说话就离旁边的人很近，在旁边也同样帮忙教打红领巾的正是秦登，转过来看看同学，确认是对着自己说的，于是认真的回答，“那什么样才稀罕？”秦登偏头，认真努力思考，但是话却让正等着秦登打红领巾的同学噗的笑了，戈晓雾也觉着挺有意思的，但自己脖子上红领巾猛的扯了一下，让戈晓雾看见眼前的同学咬牙的表情，于是再想想，看来这矛盾不可调和了。而秦登一脸认真的样子，根本就没发现他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戈晓雾莫名就想着，难怪秦登总是独来独往，他这么说话得罪人可不少。
　　以前觉着秦登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既不想招惹也不用交集，当然更不需要留意。但是这几次秦登困窘认真的样子让戈晓雾不由的关注起来，当更加留意一个人的时候，戈晓雾就发现他能看到秦登的时候多了起来。
　　一起开班会的时候，秦登会默默坐在一边，绝不说话，但是如果老师叫到他，哪怕是‘秦登，散会了。”这种纯属无意义的话，秦登也会认真的回视老师，点头，“嗯，老师再见。”
　　秦登上下学固然不会和其他人一起走，但是如果正好在门口遇到，秦登会犹豫着是否需要打招呼，不过这种犹豫只是一顿，而他需要面对的同学早已经习惯他的淡漠转身离开了，这样秦登会偷偷松口气，然后回复淡淡的表情。
　　如果留下来会怎样？戈晓雾有点好奇，然后挑了那么一个放学的时刻，看秦登走到门口，迅速追了上去，从并肩的一霎间，戈晓雾就发现了秦登的不安，狭长的眼角快速的扫过地上的影子，微微放慢速度，不过看到那个影子也随之放慢，秦登终于抬起头看看身侧的人，戈晓雾冲他笑笑，秦登立刻显得有点僵硬，“戈——晓雾，再见。”
　　“秦登，你等秦老师啊？”戈晓雾没话找话。
　　“是，我爸爸很快就来。”秦登咬咬唇，把后面的话说得重一点。
　　“哦，那明天见。”
　　“明天见。”秦登吐气，放松了戒备，往边上站站，把原本就很宽敞的路给戈晓雾让出更多。
　　秦登放松后的神态看上去很是舒服，他的肤色比大部分人都白皙，当狭长的眉眼放松，眼里的光芒流露出微微的安宁的笑，和戈晓雾身边那些总是大笑大骂大吵大闹一刻不停的朋友完全不同。
　　戈晓雾于是上了瘾。
　　每天放学戈晓雾都这么来一下，不过秦登稍微适应了以后，终于不再戒备，会在戈晓雾走近的时候预先露出一点柔和的微笑，戈晓雾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淡淡的神情，似乎是高兴有人和他打招呼，但是又很小心的样子，让戈晓雾觉着再靠近一点会怎么样呢？
　　所以戈晓雾开始提前到校。本来他们村的几个孩子是结伴一起走到学校的，二十分钟的路程，打闹着有时就没了早晚。而秦登因为是和爸爸一起走，老师到校很早，基本他们是遇不上的。戈晓雾于是告知他的小兄弟们，马上运动会了，他要早到学校练习，自个先走了，等踏入校门，正好可以看见秦登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等秦登和父亲道别，拐到四年级那排教室的门口，和赶上来的戈晓雾对个正着。
　　“秦登，早。”
　　秦登刚伸出去的左脚一停，右脚差点就踩了上去，急匆匆站定，人也晃了一下。秦登转过来看着戈晓雾的脸上还有点紧张，“早上好，戈晓雾。”
　　“昨天的功课你都做完了么？可花了我好久。”戈晓雾装作没看见，自若的找着话题。
　　“嗯，我都做完了。你是要看吗？”秦登一脸小心的回答。
　　“啊？”数学戈晓雾还是会做的，看什么看？不过戈晓雾迅速收起诧异，因为秦登格外认真地回答，“但最好还是自己做，如果你不懂我可以教你。”
　　小学究的口气，戈晓雾纳闷，明明前几天问一句答一句，现在居然还教育起人来了。但是戈晓雾这么巴巴地赶早赶晚凑到秦登跟前，还不是想和人亲近一点，秦登既然说出这种话，那么顺竿子不爬的是傻瓜，戈晓雾笑了，“算术我会，不过作文就写不好了，要不你教我写作文吧?”
　　所以可见，戈晓雾是个小滑头，根本没人计较过他作文好坏，他自己虽然纠结，但是做老大的怎么能拉下脸去和别人说我要补课呢？更何况在这个大部分孩子放养的年代，补课这词只是在书上，还没落到生活中。但是对着秦登，戈晓雾却贴上去做这种好学上进的没品的事。是，在一帮浑孩子中，在这个并不认为读书也是出路的地方，认真好学并不是值得推广的态度，戈晓雾的父辈们，都是只读到小三就辍学的。奶奶说起这个，就会说我家晓雾已经是家里的高才生了。
　　戈晓雾把话说出口，就眼瞅着秦登，那紧张，犹豫到痛下决心的情绪，全在秦登的眼光流转中显示出来。
　　秦登似乎想点头，但犹豫着又换了说法，“作文只要看多点书就可以了，我借书给你看吧？”
　　“那也好，先谢啦。”戈晓雾见好就收，冲秦登笑笑，然后提溜着自己的书包走到最后排。戈晓雾倒是若无其事坐下了，秦登却方才抿着嘴，慢慢走到前排的座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