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晓雾轻》淡淡薄荷院

2、第 2 章

　　三年级升四年级的暑假，戈村的孩子们有了个对手。这时的电视里充斥着港片，最佩服的人就是看上去很拽的□□老大，七嫌八厌九狗屎的年纪，大人不管，小孩乱跑。而戈晓雾从小就是孩子王，这回就顺理成章做了戈村的戈老大。戈晓雾现在知道自己的名字有点女，所以坚决要求大家称呼他为老大。既然做了老大，总要有个对手吧，不见电视里都是这帮打那帮的对着干？王家塘因为地理位置合适，而原本一个小学的同学因为分到了别的班，现在不是同学了，更加适合打架吵闹。
　　所以，放了假，两个村的孩子成天的在两村交界的地方推攘混战。
　　江南多水，随处能看见一个个小小的河塘。两村交界的地方，就有这么一个浅浅的河塘，河滩边长满茅草，几棵歪树。而离河滩不远的地方，有古法下葬的棺材大土坟，也有新法火化后的小土坟，近两年条件好了，还有盖成小房子的坟地，种着几棵松柏。这边的坟地不成片，一家归一家的葬在自家的自留地，正象电视里演的块块高地。坟堆似乎寒碜人，但是对正充英雄的少年来说，谁胆子够大可以占据最高的坟头，也不失为一个决胜的办法。
　　法子是戈晓雾想出来的，老是扭来扭去的打，真打伤了还要回家给大人骂，又不能学女孩子去比谁挖得野菜多，那么干脆就比谁占领的地盘大，还能以土堆为掩体，投掷草球，所以这个游戏一来就很受欢迎。
　　开始是戈村的孩子厉害，不过王家塘的输了几场后，有天居然搞出了些新式武器，用火柴盒子加皮绳，做出象枪的弹弓，有种树上产的米粒大小果子，正好拿来做子弹。打不伤人，命中却很不错，于是打仗更逼真了，戈村的孩子被逼的没辙，戈晓雾总算曲线救国，央妹妹戈晓霞托了小姐妹，去王家塘偷运了一个回来。
　　看着妹妹带回来的武器，戈晓雾觉着似曾相识，拿起来比划一下，当枪打倒是似模似样，不过，戈晓雾想起村上木匠戈四伯家的哥哥，小时候好像有过那么一把木头枪，是戈四伯做给儿子玩的，不过这哥哥现在都已经上工去了，那小枪当然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木头枪当然更好看，但是那要大人才能做，是比不上这个小孩子也能搞出来。
　　戈晓雾一边和妹妹聊着弄来的过程，一边找材料有样学样的做起来，不过最终让戈晓雾放弃的原因倒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戈晓霞说，这是秦登做出来的。
　　戈晓雾恼了，好个秦登，我们不是同班同学么，就算不是朋友你也不能拖我后腿啊。戈晓雾把秦登划入敌人一党，怎么着也不能学敌人的。看着手边几根皮绳，戈晓雾动手做了个弹弓，不就发子弹么，弹弓也行。
　　罢战了几天，戈晓雾在家把弹弓准头练好了，然后带上新家伙上阵了。因为总有点要报仇的味道在里面，摆开阵势，戈晓雾仔细看过对面，发现秦登并不在里面。其实打闹这么久，秦登从来没有来过，不过既然连武器都改进了，怎么也不出来玩？
　　怕自己漏看了，戈晓雾让身边的小伙伴也看一遍，外号叫大头的小子奇怪地看了戈晓雾一眼，然后说，“秦老师家的孩子可不玩这个，人家都说秦登每天要练毛笔字钢笔字什么的，忙的很，不许去打搅他。”
　　是这个理，要不是这事，戈晓雾压根就忘记了他也曾听说过秦登住在王家塘，当初开始打架的时候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有同学在对面。
　　不来就不来吧，等把对面的这帮人打输了，看他能想出什么注意来。戈晓雾磨着牙，还是把秦登作为假想敌了。
　　其实人家秦登根本就不会一天到晚给这帮闲着没事就知道打群架的毛孩子出注意。那个玩具也是秦登一时无聊做来吓唬麻雀的，正好让别人看见了，简单的东西学起来方便，所以才人手一把。要不是戈晓雾别扭着不肯做，估计戈村的孩子现在也能普遍装备了。
　　这些戈晓雾不知道，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对面的‘敌人’消灭了。于是让大头带着几个打掩护，自己噌噌爬到河滩树下，扭弹弓的皮绳要粗一点，小米粒果是发不出去的，不过河滩上有的是泥块，捡了几个放在手边，戈晓雾从树后探出头，做好了准备。
　　大头他们是打掩护，咋呼的很，引得对面的几个怒不过，在土堆后面直起身来拼命的发弹子，一时间哇哇喊的，大叫打的好的，骂骂咧咧的。戈晓雾趁着人家不注意，偷偷的发起了暗弹，命中率还不高，有几个发歪了，不过中的可就在人身上散开了一团泥灰，这效果更不错。
　　戈晓雾乐了，也不管对面的人已经找到他所在的方向，更有人已经狠狠的向他冲过来，起劲的摸着泥块一个劲的打。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对面的孩子已经冲的近了，而戈晓雾弹出去的子弹狠狠的扎到了小孩的胳膊上，然后就听哇的一声，小孩抱着胳膊大叫起来，“疼，哇，好疼。”
　　戈晓雾懵了一下，看着从小孩手指缝里流出的血忽然清醒过来，大喊，“别打了。” 然后冲了上去。
　　原来戈晓雾把一个石子看成泥块捡了过来，匆忙中打出去也没有发现。而夏天这帮孩子最多就穿个背心裤衩，这石子打个结实小孩肯定是吃不消的。
　　本来也就是玩闹，没什么深仇大恨，看到受伤的小孩比自己小，戈晓雾更加不安了，急匆匆扯开小孩的手，看伤口黑乎乎的，赶忙啐了点唾沫想擦干净看一下，不过一擦之下，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戈晓雾下手没有轻重，孩子往后就躲。这时他们村的大孩子也上来了，拉扯着小孩就往回走，一边撂狠话，“戈晓雾，这事我们和你没完。”
　　众人一时鸟兽散去。戈晓雾没敢回家，一个人留在河边不知道怎么办，他倒不怕别人撂的狠话，大家都是学电视而已，只是闯祸了有点担心。
　　天色渐暗，西面远远近近的村子，都被夕阳描了轮廓。村子平房居多，烟囱一个个竖着，一家冒起了烟，接着家家都开始冒烟，于是在晚霞里又添了烟色。换秦登，说不定就能写出一篇写景文来，不过戈晓雾现在的心情看去，就觉着象自己名字一样，雾蒙蒙的，讨厌，一切都是寒的慌，更何况，戈晓雾打个冷战，最大的那个坟堆，似乎棺材盖就要打开来似的。戈晓雾不敢出声，再不敢留了，一溜烟的跑回了家。
　　父母刚下工，帮着爷爷挑粪浇菜，屋里只有奶奶正做着晚饭，看见孙子白着脸进屋，不由问了一声，“出啥事了？”戈晓雾摇头，脸僵着，往灶下一坐，“我来烧火。”
　　大热天灶下添火不是件好差事，本来戈晓雾就是那种不到父母满村喊绝不回家吃饭的主，这回这么老实，奶奶就看出来肯定是出了事了，不过问不出来也就算了。一直到妹妹从外面回来，嚷嚷，“哥，是你把王林打了？”
　　王林就是那个受伤的孩子，和妹妹是同级。
　　戈家父母顿时怒了，父亲抓起拖鞋就要打，还好奶奶想着孙子回来时那个害怕的样，拦着问了几句，知道戈晓雾不是故意的，就作主罚他这几天不准再出去玩了，然后吃完晚饭，奶奶就操持着要带戈晓雾去道歉。
　　本来应该是戈家爸爸去的，但是奶奶说王林的奶奶和她当年是一个村子嫁出来的，她带着去比较好说话，于是从门口的桃树上摘了一篮子桃子，拿个手电筒，带着戈晓雾往邻村去。
　　江南的村子离的都不远，走田间小路也就是一二十分钟的事，戈晓雾这时已经没那么怕了，从来奶奶就是家里主心骨，既然奶奶出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倒是还有心情抓个萤火虫赶个青蛙什么的，让奶奶着急的唤着他不要跌到稻田里去了。
　　就这么一路走到王林家里，奶奶送上桃子，问了几句伤势，还好不算厉害，人家父母也说不要紧，就是小孩子吵闹失了轻重而已，戈晓雾应着说了对不起，就这么算翻过一页了。两个老人倒是有日子没见，说完正事，夏日夜凉，也不急着走，就着院子里乘凉聊起家长里短来。
　　农村电网已经拉开，有了电扇，空调还没出现，电视也没普及，起码王林家是没有的。开灯招蚊子，就着星光乘凉是最好的消遣，整个村子看出去都是黑乎乎的，没几家开着灯，不过王林家前面那家倒是开着灯，黄黄的灯光下有小小人影一晃而过。
　　老人的话题慢慢扯到这上面来。
　　“秦老师家的孩子真不一般，这时候还在用功？”
　　“人家是浸着墨水长大的，能和我们这些皮猴子一样？秦登的成绩今年又是第一呢。”
　　说到这王奶奶转过来，“对了，晓雾，秦登和你是同学吧？”
　　“嗯。”大人说话小孩无聊，戈晓雾正对着灯光发呆，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这就是他家，这孩子有出息啊。”戈奶奶说。
　　戈晓雾在心里抱怨，奶奶不是你说要节约用电的吗，怎么不说人家费电。
　　“晓雾你不去看看同学啊？”王奶奶倒是被提醒了，转过来说，意思就是孩子可以随便点。
　　“不去。”人家的小枪能打赢，自己的弹弓只会闯祸，戈晓雾总觉着心里不舒服。
　　老人不会太在意孩子的情绪，见他不动弹当然也就不说什么了。
　　戈晓雾更有理由瞪着窗口的灯，耳朵里听着两个老人唠叨着。秦老师家的孩子有教养，秦师母不能去上工，现在上工赚得钱多，可惜了，谁让秦老师家没个老人帮衬带孩子呢。秦家那个小的眼看也要上学，日子过得真快啊，想当年秦老师那帮人一起来的，现在好像就秦老师留下了吧？……
　　话题慢慢转到别家，谁家进了什么厂，谁家准备出去捣腾生意，谁家要买台拖拉机来拉东西，农忙的时候还能耕地……
　　要是有人问起戈晓雾和秦登的故事开端，戈晓雾最先想起来的不是三年级时的同班，也不是后来秦登和他的第一次说话，而是那个晚上，耳边一直有老人蒙蒙的唠叨声，戈晓雾一直盯着的那个黄色的窗口，很像迷雾的早晨那藏在雾霭后出现的太阳，淡淡的黄，仿佛就在眼前，但是怎么着也触不到的另一个天地。

作者有话说

　　孩子的玩意儿，请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