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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情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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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刺猬清蒸擦着墙角从廊下走回来,四脚轻盈,小眼睛眯缝着,嘴里叼着一沓紫苏叶子。
长安城中有专门为了皇居设立的花房,一年四季都能献出逆了时节绽放的花卉。到了这严冬时节,所养的花草就搬入了在温泉水脉上建筑的院子,更在特别畏寒的花草旁点了炭盆取暖,又在稍远处煮着热水,靠蒸腾起来的湿气维持花房内的暖意,所以不管现在长安城中是如何萧瑟的场面,宫中永远都会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韩星川这段时间总往花房那边跑,每次回家都带着搜罗来的不少奇花异草,包括饲喂清蒸的紫苏。
论起来,韩家大的和三的虽然都长着张能让长安城中的少女们芳心大动,魂牵梦萦的脸,但实际上真跟他们过到了一起就会发现,两兄弟把自己日子料理的都极差,在没收了竹喧那姑娘回家之前,浆洗做饭一直都是靠着后来翻墙逃走的老二韩潭操持。只可惜二的只管喂人不管喂兽,四的在那时候经常被它饲主及其家人忽略,忘记留食,一来二去的,就学会了自己爬去厨房翻找,叼东西吃的技术,总算不用人惦记着就能自给自足,饥一顿饱一顿的挺了过来。
等到竹喧进了这家门之后,因为食物准备的周全,所以四的亲自下厨的机会少了。但是这小兽眼尖,不知道怎么着就一眼看见了老大韩星川藏紫苏叶子的地方——这举动本是防着竹喧的,但既然被看见了,四的当机立断的决定,与其等竹喧再发现了紫苏抢过去吃了,还不如就在今天晚上偷出来,吃之。
得手之后的清蒸在寒风中走的载歌载舞,它正得意着,忽然就感觉爪下的地板微颤了下,之后眼前一黑,清蒸不明所以,一抬头,便迎上了一双大的吓人的眼睛。
从房顶上跳下来的竹喧抱膝蹲在它身边,歪头看着走廊上三爪着地,翘着条后腿的僵在当场的清蒸。
仇人相见分外惊恐,四的抽了口气,嘴巴一张,一沓叶子就掉在了地上。
姑娘一言不发劈手就抢,四的怎堪示弱,张嘴便叼,怎奈慢了一步,只吃到了含着紫苏香气的一口空气——那沓叶子早就被竹喧抢到了手中,再一眨眼,就被她都丢到了嘴里。
四的张大嘴看着那姑娘动的飞快的樱唇,眼睛瞪的有平时三倍的大,假如它会说话,此刻内心最迫不及待想狂喊出来的,肯定是“嘴小膛大”这词。
拽了袖角羞涩的擦嘴,把叶子咽了之后,竹喧突然又打了一个咯。
果然吃不下了呢——这么想着,姑娘娇羞的低头捧颊,心满意足的破颜一笑。本身就是个美人,在这月色映衬下,竹喧更是清纯娇弱,幽莲出水。
怎么都看不出来是个能干出兽口夺食的吃货。
四的又败一场,一头栽倒,悲愤的满地打滚,呼天抢地。
“你这小东西和主子一样,可真能折腾,”抬手就抓住了气的咻咻直喘的清蒸,竹喧把它倒着翻过来,按住了爪子压在地上:“长安城中的刺猬腊月也不伏在洞里睡觉吗?还是只有你在这时候活着……两年多了,吃多少东西都不见你长,可真奇怪。”
冬日的风冷的清冽干爽,四的身上紫苏香气此时尤其的清晰,竹喧俯身凑过去的时候忽然就是一愣——除了紫苏之外,在这小兽的身上,还氤氲着一缕摸不清的暗香,闻上去就像是……
一动不动的按着它,半天过去,竹喧才又去捏清蒸的爪子。
“你可真好呀,但是我总觉得清蒸这名字也太不好听了呢,咱们能不能改了,叫红烧呢?”
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就开始发光,那意思过于直白,连小四这个不是人的玩意都看的出来,这姑娘明显是等着它长肥了就做成一道鲜嫩肥美的菜肴。四的虽然是个兽类,但是性格刚烈,又刨又咬炸了毛的拼命挣扎,奈何敌她不过,挣扎了一番之后终于放弃,只有仰面朝天悲泪长流的被奸人上下其手的份。
“喧儿!”
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竹喧停手,转头望去,见韩庵站在廊下,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一阵,竹喧先笑了起来。
“庵,怎么呆着,回屋吧,外面冷……”
韩庵向前跨了一步,一贯冷淡的脸上居然有了生动的表情,声音中却是又喜又悲的交错了各种情绪:“你怎么没走?”
“走?为什么要走?”
韩庵无语,用力的闭上眼睛呼了口气。细月将他影子渲染的极薄,铺过一片片未化的积雪,停在离她有一步的距离的裙摆旁边。
夜于是又静冷了。
“庵?”
斜挂在半天的月更亮了,天空却只有稀疏的星辰。像是花儿般的女孩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微微的蹙眉,唇角却好看的挑着,像是在笑他又呆住的样子,那双能漾出波光来的黑目,让望进去的他感觉呼吸困难,仿佛会溺毙其中。韩庵甚至想,这满天的星应该是都收在她眼中了,否则那里怎么会有让他甘愿沉溺其中的璀璨呢。
“怎么了,庵?”
她又唤他,语声软糯,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口,就会拦不住自己的妄念,这些带着刺痛的心情一日一日累积叠加,将他压的疲惫不堪,但是在看见她的脸颊时,却又总是会失去了吐露出那些言词的勇气,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将之咽下。
他想说的话总是太多,比方你走吧你留下我不是怨你我只是记挂你看今夜月色正佳现在穿这么少你会冷吗……他还记得当初她从马上被抱下来的时候,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靠着骏马缓缓滑下,像是一匹柔软的绸缎,最终站在地面时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记得她抬起眼来,与他四目相对的下一刻,嘴角忽的弯出了一泓美好的曲线;他记得她得知自己被买下,是被主子认做弟媳时决然的昏倒前,眼睛里面撕裂般的痛意,和守着昏迷不醒的她时,从她脸颊一整夜滚落的,烫伤他心的泪水。
庵总是觉的她像极了自己的娘,虽然跟娘分离的时候自己还太小太小,但是他依稀的记得,娘在送他入寺庙成为沙弥时,带着他坐着宽敞的马车里,咬紧了衣袖无声的哭泣,将他抱紧在怀中,泪水把他的肩头沁的湿了一片。
每当思绪至此断掉的时候,回忆中那一双星辰隐耀的妙目,与女子身上那微弱的,却令人安心的香气,都会让他心口的一角突然钝痛起来。
但是无论如何,竹喧是韩星川从集市买下来,硬塞给韩潭的。
韩潭跑出千里之外也依旧是他的二哥,所以,她从一开始到这家中来的时候,身份就已经是他的二嫂。
见他又词穷,竹喧呼了口气,又撅了嘴斜他一眼,回身一边继续去抓清蒸柔软的肚皮,一边挑了娇俏的尾音笑他:“庵又憋住了呢,你呀……以为我会逃吗?那可不是侠士所为。”
“不,如果你不告而别才叫逃,”韩庵终于咽了大部分的话,再开口声音却已经哑了:“可明明是我一直在逼你离开……”
半跪在原地没动,竹喧只是低了头闷不吭声。
一时间气氛沉重到四的都有了自觉,躺的一动不动。
“你知道吗……”咳了声,庵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的像是含着口沙尘:“这段时间,每过一日,我都会因为担忧你的安危胸口闷的要死……离开长安吧,天大地大,总有你安身的地方。”
“你啊,你让我能去哪儿呢,”少女依旧笑着,抱着清蒸起身,捏了袖口后转身袅袅婷婷的踩着雪走过来:“天地再大,也不是我能栖身的地方……庵,除了这里,喧儿在这世上已经再也没有想停留的地方了。”
“等一下!这是怎么搞的?”走的近了,韩庵才注意到竹喧衣袖上的口子,切痕平直的一看就是利刃所为。
“没什么,不小心在枝条什么的地方挂开了吧。”竹喧堆了笑低头去揽,手肘却从破了的地方支出来,虽然她迅速的把袖子扯回原位,韩庵还是一眼便看见了她手臂上面留着一痕细薄的鲜红。
“你受伤了!”
“嗯?哎呀没……这没什么……”竹喧侧身就想逃过去,韩庵早已抢先一步拦在她身侧,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竹喧知道自己那伤只是被匕首的锐气划破了一层皮,本无大碍,但是韩庵定然小题大做,所以怎肯让他看到,立即就去掰韩庵的手,四的趁此机会跳出魔掌,从竹喧怀里一步跳下,踩着雪三步两步的窜上台阶就想要逃之夭夭。
之后它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的腿上,吓的吱哇一声尖叫。
还拧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韩星川提着灯笼面沉似水的就站在廊下,赤着脚,头发散开着,身上裹着一床棉被,一张俊俏的脸上凝着霜,眼睛也发红,起床气逼到人眼前来。
“哥。”韩庵打招呼,手还缠在竹喧臂上的丝绦中解不开。
“大哥晚上好,”竹喧倒是飞快的就放了手,之后胡乱的扯开了绕着韩庵的丝绦,转身就向自己的院子跑了:“大哥晚安!”
“小喧记得盖好被子。”韩星川望着她飞快消失的背影点头,两人客气的这叫一个兄贤妹孝。之后这位猛的扭头,恶狠狠的看着叹了口气的韩庵,招手:“三的,你过来,不踹你两脚我现在就想拆房。”
韩庵听话,一言不发的上前,俯身降低高度,被他大哥拧住了脸。
“她这是去哪儿了?”韩星川压低了声音问,手劲丝毫不松。
韩庵被捏着脸不能摇头,所以摆手,意思是他没问。
“她伤了?”
略微松了点力气,三的点头又摇头,意思是说对,但是好在不严重。
“哦,知道了。”
放开手的他大哥低下头,把灯笼塞到了韩庵手里,又从地上抄起来清蒸塞到怀中,用被子把自己裹好了之后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退回来。
“庵,傍晚的时候老和尚派人过来,叫我明天过去一趟,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话吗?”
韩庵一愣,随后又摇头。
“大哥只用告诉老人家说:庵过的还不错,多谢三藏法师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