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左俞心

21、倒计时

　　齐老走后，温竹青接手了他的实验室和研究项目，云杉帮着他处理了一些程序上和文件上的手续，其实这些齐老早已经做过安排，只是看温竹青的意愿而已。
　　在兰城待了四个月，温竹青辞了职，决定动身去宁北定居，齐老的实验基地就建在那儿，祁顾当然也无所谓，宁北是国际都市，那儿有祁氏产业真正的中枢，只不过这些年他喜欢温竹青，所以想一直待在桐水陪他。
　　云杉去机场送他们，温竹青和她抱了抱，温声叮嘱，“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们打电话，想我们了就来看我们，让你师母报销。”
　　云杉笑出声，祁顾扶着墨镜凉凉观望，冷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云杉的脑海里冒出一个黄色的大脑袋，脑袋顶上飘着一行彩色的大字，“哈哈哈，我才没有哭呢。”
　　云杉埋头笑得更欢，忍得一抽一抽的，温竹青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云杉才慢慢踱步过去抱祁顾，“小舅舅，注意身体，别老熬夜工作，有事给我打电话。”
　　“行啦行啦，你倒像个小家长，照顾好自己，我们没什么事。”
　　祁顾笑眯眯地跟她挥手，临了塞了一张卡进她口袋，“侄媳妇，密码能猜到的话就是你的喽，猜不到你就只能当书签用了。”
　　云杉挥手跟他们道别，出了机场，外面天气放晴，人来人往，与她匆匆擦肩而过，云杉伸手扬了扬头发，卸下一口气，忽然就觉得平静无趣，她低头自嘲一笑，大步汇入了人流。
　　云杉现在也忙，黄医生走了，黎希珉进修，神外新来了两个实习生，从别的医院还借调过来一个医生，五院整个神外病区都交给她负责，每天早上查房浩浩荡荡一帮人，跟俩实习生斗智斗勇简直像打仗。
　　差不多下班的点，手机响了一声，云杉顺手捞过来，打算跟付郁解释今晚要加班，不跟他一块吃饭。
　　付郁最近经常找云杉一块下班吃饭，就是吃饭，吃完饭就各回各家，用他自己话就是，一个人吃没意思，两个人吃有食欲。
　　云杉本想拒绝，但想到付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况且这人也已经退了一步，她就答应了，当饭搭子。
　　但出乎云杉意料的，今天找她的人不是付郁，而是付蓝。
　　付蓝问她有没有时间见一面，有东西要交给她，是她之前落在画室的。
　　云杉不想去，问她是什么东西，付蓝只说要亲手交给她，如果她今天不方便就换一天，云杉无奈，收起打开的病历资料，换好衣服去会付蓝。
　　付蓝选了一家很雅致的江南菜，坐在包厢里等她，一旁的椅子上立着一米长的卷筒，应该是用来装画的，云杉目光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坐下。
　　“付小姐，好久不见。”
　　“云医生，你跟小郁是朋友，不用那么客气，你要是不介意，喊我一声蓝姐就行。”
　　付蓝很热情，云杉却提不起兴趣，轻轻一笑。
　　“蓝姐，你说有东西要给我？”云杉开门见山。
　　付蓝伸手给云杉倒了杯水，笑着点点头，把手边的卷筒递过去，“是你不来画室之后我清理那块位置的时候发现的，画得很细致，想着应该对你很重要，所以送来给你。”
　　云杉打开扫了一眼画纸的背面，就直接合上了盖子，“谢谢蓝姐，确实是我的画，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这顿饭我来请吧。”
　　付蓝摆手，“这怎么行，小郁知道要说我的。”付蓝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云杉的神色，失望地发现她在听到付郁两个字时没有任何的不自然。
　　“蓝姐言重了，付郁跟我是朋友，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云杉喝了口水，含蓄而不留余地的把话都说明白。
　　付蓝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指蜷了蜷，挣扎良久，最后还是开口装作无意地问，“云医生，你画里的人是哪个明星吗，长得也太好看了？”
　　“是我爱人。”云杉眉眼低敛，神色温柔眷恋。
　　付蓝心一跳，浑身发冷，她握着筷子无言半晌，才勉强笑着搭话，“和你很相配。”
　　“谢谢。”
　　这顿饭吃的不尴不尬，云杉坚持付了钱，付蓝也没争，急匆匆开车回去了。云杉慢悠悠踱出来，默默叹了口气，心中对付郁有种说不上来的抱歉。
　　那边付蓝一上车就给付郁打了电话，得知人还在公司加班，就劝他回家吃饭，付郁无奈答应之后，付蓝直接驱车去他家做饭，付郁到的时候菜刚好上桌。
　　付郁看着姐姐忙碌的身影，心里一软，洗了手帮忙去端菜，却被付蓝塞了碗水果赶到了外面，“去外面等着吃，别进来霍霍我。”
　　付郁笑着坐过去，付蓝吃得少，偶尔给弟弟添菜盛汤，付郁被照顾的很舒适，饭也多吃了不少，他喝了一口汤，眼睛一亮，“姐，你做这个汤还是这么好喝，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付蓝脸色一僵，但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试探，“你学干什么，要煲给媳妇喝啊。”
　　付郁摇摇头，“不算，一个挺重要的朋友。”
　　“是，云医生？”
　　付郁没想到姐姐什么都知道，他沉默了一下，没反驳，见到付郁的反应，付蓝的一颗心算是彻底沉了下去，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整个人都有点无力。
　　“小郁，非得是她吗？”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付蓝再开口的声音已经发哑。
　　“小郁，云医生很好，可她不适合你，你要选择什么样的人我本不该干涉，可你们之间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你不应该把心思放在一个有爱人的人身上，小郁，这是不对的。”
　　付郁张嘴想反驳，却又想起这是云杉的隐私，一时之间不上不下，坐在那儿显得有些僵硬和可笑。
　　“我今天去见了云医生，”付蓝话还没讲完，付郁猛地踢开椅子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慌张的像是棉花浸了水，湿漉漉的沉重，滞闷到气都喘不上来。
　　付蓝惊呆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弟弟这个样子，即使是父母逝去，创业命悬一线，也只有灰蒙蒙的冷静，一度让她觉得这个孩子会被自己的情绪闷死，但现在的他，情绪却是外露的，他会表达慌张，也会展露恐惧。
　　“姐，你跟她说什么了？”付郁尽量和缓地问，他不想吓到姐姐。
　　付蓝深深地看着他，没回答问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喜欢上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她，还是为什么就只喜欢她，姐，我说不上来，也许最开始是觉得好奇，欣赏，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想跟她一起有一个家，她忙，回家晚，不注意身体，我可以在家做好饭煲好汤等她回来，帮她把衣服挂起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坐下，她只要坐在那里对我轻轻一笑，我就会觉得满足和安稳，觉得生活的意义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
　　付郁说的很慢，但很流畅，一字一句都是发自内心，他这么想已经很久了。
　　付蓝沉默地听完，她问，“云医生知道你的心思吗，她有爱人你不知道吗，她会允许你的追求吗？”
　　“姐，我永远代替不了云杉的爱人，但我可以帮他去爱她，哪怕永远得不到回应，可以爱她就够了。”
　　“你什么意思！”付蓝忽然激烈起来，眼神死死盯着付郁，“什么叫你永远代替不了，什么叫你可以帮他，他呢，他需要你帮？”
　　付郁沉默，伸手想要去拉付蓝，却被她反手抓住，她盯着付郁的眼睛，“回答我，是不是，是不是云医生的爱人，出事了？”
　　付郁的再次沉默让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付蓝仿佛脱力一般撒开手，整个人靠在餐桌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付郁看得难受，伸手去抱她，被付蓝揽进怀里，她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就像小时候无数次他不开心受了委屈那样，付郁不善言辞，因此付蓝学会了看穿他。
　　“怪不得，我总觉得她若即若离，小郁，云医生很好，可她不一定愿意别的人去爱她，你真要这样做吗？”
　　“姐，我也不知道，就让我这样下去吧，好吗？”付郁回答不了付蓝的问题，他只能顺从本心，语气软到了极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时候央求阿姐可以多吃一块糖的小男孩。
　　付蓝悄悄揩去眼眶的泪，重重地应了一声，“好，你想就去做，去吧。”
　　付郁想送付蓝回去，被她拦着不让，只好给姐夫打了电话，人被接走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付郁关上门，在原地站着，等感应灯灭了，拖了把椅子坐到了落地窗前面，无声地盯着窗外，夜色黯淡一片，路灯的光点蜿蜒连成一条银线，唯独不见星光。
　　他坐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觉得周身发冷才从兜里摸出手机，点亮屏幕，显示着十一点半，他想了想，给云杉发去一句晚安。
　　屏幕一闪。
　　【SS】：早点休息。
　　付郁摁熄了手机屏幕，垂首将手掌握成拳抵在眉心，长长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两下，然后阖上眼眶不再动作。
　　惊醒他的是助理打来的电话，那边的蒙欢似乎有些着急，他稳了稳心神，让对方慢慢说。
　　“老板，两个星期前约好的投资商突然取消了明天的见面，他之前说好要投的项目是付氏下半年最大的项目。”
　　“他现在在哪？”付郁站起身来，捞过西装外套往外走。
　　“衢安，我问了对方的助理，得到消息说他们明天中午一点的航班飞美洲，至于他们想要撤资的理由，似乎是因为美洲那边出现了类似的竞品。”
　　“对方竞品尽可能的信息，最快的航班。”
　　“航班信息我已经查到了，现在马上购买，订票成功了，我现在赶去机场等您，需要帮您带什么东西吗？”
　　“一套换洗衣物。”
　　“明白。”
　　关机前，付郁盯着微信置顶犹豫了一下，直接关机交给了蒙欢，自己打开平板阅读下载好的资料，时间很紧，兰城到衢安已经是凌晨四点，他们当然不能半夜打扰对方，蒙欢在路上订好了酒店，他们过去休息不到两个小时就要跟对面进行联系和洽谈，起码确定对方的态度，如果合作真的无法确立，就要物色新的投资方，这么大的项目，很困难。
　　蒙欢处理完手上的票务信息，回头看见自己老板还在翻资料，眼神沉静专注，看不出一点慌张，他转回身去，轻轻吐了一口浊气，渐渐也清明起来。
　　“蒙欢。”
　　“老板。”蒙欢蓄势待发。
　　“打电话给陈琦，让她帮云医生订早餐。”
　　“啊？哦，好的。”蒙欢愣了一下，赶紧转过去给陈琦打电话，陈琦是付郁的另一个助理，平常负责的就是这类琐事，从来不会跟付郁出差。
　　到了酒店，蒙欢洗漱休整，付郁也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思索适合的新合作人选，七点，蒙欢来敲门的时候付郁已经装扮一新，眸光清亮，俨然一副风轻云淡的自若模样。
　　兰城那边，云杉见到陈琦，有些惊讶。
　　陈琦解释道，“付总跟蒙欢一起出差了,所以今天是我来送。”
　　云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送走陈琦，给付郁发了条消息。
　　付郁没回，云杉也没在意，换了衣服带着众人去查房，上手术，等到稍微缓下来已经快一点了，她才有时间回私人信息。
　　付郁三个小时前回了信息，说在外地出差，可能会有点忙。
　　云杉边拆筷子边发消息，问他吃了没。
　　付郁这次消息回的很快。
　　【付郁】：吃过了。
　　【SS】：问题很难解决？
　　【付郁】：有一点。
　　【SS】：机密？
　　【付郁】：当然不是。
　　【SS】：那非要我挤牙膏？
　　付郁看着消息的内容，嘴角扯起一点笑，大概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也诚实地说明了自己还有点办法。
　　云杉咬着筷子翻出来祁顾的微信名片，给付郁推过去。
　　【SS】：我小舅舅，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的实力了，我觉得，你们俩应该挺投缘的。
　　【付郁】：多谢。
　　付郁当然有祁顾的联系方式，但是云杉给的私人联系方式，意义根本不同，只要项目没大问题，这基本就是人情了。
　　【SS】：还你早饭之恩，以后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记得的。
　　【付郁】：嫌麻烦？
　　【SS】：嗯。
　　所以真的不用了付郁。
　　不止是嫌每天早上都要按时吃早饭这件事麻烦，更讨厌被打乱生活节奏，讨厌被迫改变，讨厌不软不硬的靠近，讨厌这个世界还有人来爱她。
　　她不需要了。
　　过去她不想跟付郁有任何纠缠，现在她不想跟付郁继续纠缠，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该慢慢淡掉，像短暂相交过的两条线，从此分道扬镳。
　　她不喜欢停留在任何一个试图勾缠住她的地方，桐水是，宁北是，兰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