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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倒计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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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顾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云杉刚下了一场手术,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
“吃饭了吗?”
“刚下手术。”
对面沉默了一瞬,语气是带着点无奈的规劝,“要好好照顾自己。”
云杉轻嗯一声,指腹在桌面上来回画,问,“他们,爸妈身体还好吗?”
祁顾呼吸一窒,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泛白,云杉静静听着他略显杂乱的呼吸,没有出声干扰。
“云杉,付郁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也是个不错的人。”
云杉垂眸盯着桌面上空空的相框,没回应。
“他对你的心思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了,你进来他的眼神总留一半在你身上,你呛到他下意识就要站起来,听到我介绍你他差点就要稳不住,走的时候也担心关切地看你,如果这些都是做给你看的,可当时他默默帮你压下舆论,不惜为此在行业内展露铁血手段,让别人忌惮,把自己的路走窄。这些我猜他都没有告诉过你。他对你的感情很真,而且藏不住,云杉,你或许可以看看别的人了。”
“云杉?”
云杉一直沉默,久到祁顾觉得她已经抛下手机去做别的事了。
“爸妈身体怎么样了?”
翻来覆去还是这个问题,祁顾头痛地扶额,一不留心没捂住话筒,电话里立刻传出滚轮划过地板的声音,云杉神经一凛,做了多年医生,她对这个声音不能再敏感了。
“你在医院。”是笃定,并非疑问。
祁顾叹了口气,知道已经瞒不过去,“是我姐,她年轻时候做研究坏了身体,年纪大了就常生病,最近一段在医院休养,我出差顺便探望她。”
云杉又不说话了,祁顾也不知道怎么劝慰,只能苍白地说情况不严重,会好的。
“我知道了,小舅舅,谢谢你。”云杉在他不知所言的时候开了口,然后安静地挂断了电话,徒留祁顾站在原地叹息。
温竹青拍拍他的肩膀,祁顾不明显地靠了一下,让温竹青帮他分担一点重量。
“当时萧疏出事之后,云杉就一直跟我姐姐夫住在一起,照顾他们,云杉的父母不接受这件事,坚持要她回家,吵了好几次,我姐知道这件事之后,觉得是老两口拖累了年轻孩子,跟我姐夫一商量,两个人就瞒着云杉跑到了欧洲,给她留了一封信,还给云杉爸妈打了一笔钱,说是愧对云杉,还嘱咐我在国内一定要照顾好她。”
温竹青侧眸看他一眼,嗯了声,语气温软,“然后呢?”
“然后,云杉突然就跟所有人断了联系,没有人找得到她去哪了,她不再联系的都是她不想联系的人,我在半年后才知道她在兰城,但是,”
“但是你不敢再联系她,因为突然失去她的联系,你明白了萧疏的父母突然放弃跟她的联系对她而言是多大的伤害。”温竹青帮他开口,声音从容和缓,带着对祁顾惊人的安抚力。
“嗯,”祁顾低低应了一声,“所以我只好托那边的熟人帮我留意她,虽然没办法了解什么细节,但起码能看着不让别人欺负她,但好几次还是晚了半步,只来得及收拾残局。”
“云杉应该能猜到吧。”
“应该吧,所以她没深思当初那件事付郁到底出了多少力。”
温竹青握了握他的手,“所以你希望她看看付郁。”
祁顾长叹了口气,苦涩夹杂着心疼悲伤,“这一路过来,我看着她一根弦绷到底,看着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往心底埋深处藏,我真的想过会不会哪天这根弦就断了,到时我该怎么跟萧疏交代,跟我姐姐姐夫交代,跟她的父母交代,我又怎么告诉她,这个世界一直有人爱她。她不计代价地对别人好,就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一样,哪一天烧干净了也就算了,我不愿意看到她这么辛苦。”
温竹青蹲下来,抬头看进祁顾眼睛里,眼神温柔深沉,“阿祁,谁都不能代替萧疏在云杉心里的位置,就像姐之于姐夫,你之于我,可是我们都还拥有彼此,云杉却没有了,她的心意,别人读不来的,顺着她吧。”
“我不敢想会失去你这种可能,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那生活对我而言就少了一块,少了意义那一块,也少了幸福那一块,我会觉得,是上天注定我这一生得不到幸福,就该这样晦暗地活下去。”
“所以,阿祁,我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嗯。”
祁顾扣住恋人的手十指交缠,低头吻去他眼角因情难自已生出的红痕。
兰城的温度一天天高起来,街上人们都已经换上了短装,女孩子们鲜艳的裙摆明媚生辉,随风扬起花一样的弧度,柔软又生动的漂亮。
云杉结束了早上的坐班,伸手揉了揉脖子,收拾完桌面打算去吃饭,被一个衣着破旧脏乱的男人拦住,男人衣襟裤腿上都溅了泥,应该没时间清洗,干涸成了褐色黏在上面,除了这些泥污,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油渍脏痕。
云杉退后半步简单观察了一下才礼貌地问,“您有什么事儿吗?”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还算周正硬朗的脸,只是眼窝凹陷,颧骨也有些明显凸起,典型的操劳过度营养不良。
男人眼神却很清明,对着云杉深深鞠了一躬,弯着腰不肯抬起来,云杉皱了眉,让他站起来说话。
“云医生,我打听到您是最好的脑科医生,我想让您救救我的女儿,她脑子里长了个瘤,别的医院都说治不了,风险大,让我带孩子回去静养,可她一天天越来越消瘦,我,我看不下去啊,求求您,救救她吧。”
云杉无声听着,走上前扶起男人,“先生,如果您想要女儿尽快得到治疗,就按照医院的流程去挂号,我们医院的医生都很专业,会精心治疗您的女儿。”
男人摇了摇头,讷讷不敢言,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子,片刻后又开口道,“云医生的,我带了心心的片子,您看看吧,别人不行的,我求您。”
外层的袋子被揉得发皱,男人双手递上来,左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颤,云杉多看了一眼,接过来,片子被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掏出来的时候平展如新。云杉心底叹了口气,翻着CT和病例,面色逐渐严肃起来。
她把东西收好重新一层层放回去,交回到这位珍惜它的父亲手中,对上男人隐含期待的眼神,斟酌着开口,“先生,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您想要把女儿送到五院来治疗,那就尽管办理转院手续,我这边会帮您留意,让她能够顺利进到我的科室;您女儿的情况您应该也了解,脑胶质瘤,位置不好,瘤体偏大,手术难以完全清除,后续很可能复发,还需要配合化疗手段,整个治疗过程很漫长,手术风险也很大,您和家人可以商量一下,好好考虑。”
男人眼神木然,苦笑一声,“家人,就我一个,我就这一个女儿,这么一个亲人,有一点希望我都得给她治,治到我倾家荡产,但是云医生,你说,有希望吗?”
男人喉头哽咽,云杉的沉默让他机敏地察觉到不当,他立刻道歉,“对不起啊,云医生,我不是逼您的意思,我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医生,就是之前的陈医生给我推荐了您,他们都喜欢心心,对她好,我真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云杉眼疾手快扶住了还想再鞠躬的男人,对他摇了摇头,“不需要谢,我们应该的,先生,您怎么称呼?”
“姓黄,黄鸣轩。”
“黄大哥,”云杉握了握他的胳膊,眼神沉着坚定,“希望总会有的。”
“哎,哎。”黄鸣轩连应了两声,“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去办转院手续。”
云杉看着男人有些佝偻的背影,忽然就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了,她给护士长打了个电话,拜托她对这件事上心,又给护士站和神外的同事订了下午茶。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抻了抻腰,上了医院的天台。这地方除了风大没什么优点,还有一个缺点就是灰尘大,时机不恰当上来了待不到十分冲下去就是一个小灰人,不过还算空旷,适合冥想。
这话是黎希珉说的,云杉只觉得这地方适合放空。
手机响的时候她才刚站了不到十分钟,是付郁的消息,说事情解决了,请她吃饭,云杉想了想,说忙,不用了。
手机没再响,她也没再管。
云杉确实忙,最近大半个月下班一天比一天晚,大批的病历资料还没登记入档,分到科室每个人手里都是一大摞,手术安排密度也高,有时候一天五台,好一点的时候三台,但都是复杂的大手术,还得坐诊和雷打不动的查房,时不时还有学术会议,真是八仙过海,群英荟萃。
就这么又忙了大半个月,云杉忽然接到付郁的电话的时候还有点发懵,过去将近一个月两个人没什么联系,她都快以为这页已经翻篇了。
“云医生,最近忙坏了吧,我有次路过你们医院,老远看见你衣角带风的,没敢上去打扰你。”
付郁轻松的语气让云杉放松下来,顺着侃两句,“是啊,再这么干两天你就可以上庙里拜我了,立地飞升。”
付郁的笑声顺着电流传过来,温和清朗,夏天里听着很舒服,“月底你们应该能闲下来吧,我跟你们院长聊投资的时候聊了一嘴,他说看目前的趋势月底能稍微轻松点。”
“付总又挥金如土啊,至于我们闲不闲的,有病人就闲不了,也没人按趋势生病不是,我倒是想清闲一点。”
“确实,你们够辛苦的。”
“付总的人文关怀我收到了,有什么事吗?”云杉笑着问。
“下周五有个焰火晚会,应该挺好玩的,去吗?”
“我,,”云杉还没表态就被打断。
“真挺好玩的,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烟花这些绚烂的东西,但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挤在一堆小姑娘里面,你就跟我一块去呗,当帮我打个掩护。”
云杉无奈,“行,但我也不敢保证,如果当天有急诊病人的话,我就去不了了。”
“好,到时候见。”
云杉挂了电话,出门去黄心心的病房,小姑娘转过来已经快一周了,核磁复查情况不太好,刚来就配合了放化疗的综合手段,但肿瘤已经转化成了四级的胶质母细胞瘤,加上小姑娘身体状况比较虚弱,所以一直在考虑手术的时机。
她推开门走进去,黄鸣轩刚喂女儿吃完午饭,拿纸给女儿擦嘴,小姑娘一见她进来眼睛就亮了,高兴地喊姐姐。
黄鸣轩也赶紧让开,喊云杉坐,云杉摇了摇头,取下听诊器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然后从兜里取出来一只千纸鹤递给小姑娘。
“心心,今天的千纸鹤,攒够一百只就可以许愿了。”
“谢谢姐姐,加上之前的白医生,陈医生折给我的,已经有六十三只了。”
云杉弯腰朝着她笑,“这么厉害呀,白医生是谁啊?”
“白医生是我们村子里的医生,我之前头疼恶心就是他给我治的,后来我严重了,他就和爸爸把我送到了大医院,就遇到了陈医生,现在还遇到了姐姐。”
小姑娘抱着手指如数家珍,眼睛亮亮的,灵动又活泼,云杉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心心真好看,心心现在休息一会好不好,姐姐带爸爸去吃饭,好不好?”
黄心心点了点头,乖巧地躺好,黄鸣轩则跟着云杉出了门。
关上那道门,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黄鸣轩摸了把眼眶,率先开口,“云医生,是心心手术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云杉点点头,“去食堂说吧,你应该还没吃过饭。”
黄鸣轩跟在云杉身后,眼眶又湿了起来,这几天,自从云医生看见过他在过道捂着胃喝开水,就总是在饭点差不多的时间来找他,把他领到食堂,先点好饭菜再谈心心的病情,她忙了就是她带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实习生。
“心心的手术时间目前定在下周二,以心心目前的病变状态,即使做了手术,也会影响生命周期,后续的手术复健和放化疗的配合很重要,但结果还很难说。”
云杉直白地讲,黄鸣轩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点头,“我明白的,云医生,尽人事,我们都尽人事。”
云杉看着面前坚毅朴实的中年男人,心口泛出一点酸涩,忍不住开口问,“黄大哥,心心的手术费和后续的治疗费用是一大笔钱,你,”
“老家的房子卖了,我这么些年攒的钱早就搭进去了,心心的学校搞了个捐款,父老乡亲们也凑了点钱,现在还勉强能维持着,云医生,您放心,我不会拖欠医院手术费的,后续的钱我会想办法的。”男人直视着云杉的眼睛,眼底满是诚恳和坚韧。
纵使命运百般戏弄,生人亦绝不屈服。
云杉笑了笑,“您放心,这手术,我一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