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左俞心

2、医院

　　云杉用钥匙开了门，然后随手放到玄关的柜子上，清脆的金属响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打了几个转，她换上棉拖鞋，一边用手拢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往沙发上窝，打算等会儿头发干了再去搞点吃的，沙发上昨晚看过的书还没有收起来，云杉于是抄过来接着看，看了没两行，手机响了。
　　她快速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接起来，“黎医生，我是云杉。”
　　“云医生，急诊送过来一个病人，车祸导致脑部外伤，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马上到。”云杉挂掉电话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门外，下楼开车，一路压着限速点过去，刚到医院就被护士迎了进去，换衣服的同时黎希珉已经在介绍病患情况了，两个人在手术室前面对了个眼神，心里都是稳的。
　　这一场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刚出手术室云杉就被门口的家属堵了个正着，她也没急，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家属问完，先简短介绍了一下病人的基本情况，然后又挨个回答家属的问题，嗓音温和低缓，悄无声息的抚慰人的情绪。等到家属千恩万谢地跟着护士走了，云杉才腾出空摸了摸僵的发疼的脖子，黎希珉见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云师姐，晚饭还没吃吧，请你吃点东西。”
　　云杉扯出一抹笑，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摆了摆手，“累了，休息会，你去吃吧。”
　　黎希珉端详她半晌，然后点点头，“那你放心休息，我就去附近便利店，很快就回来，后半夜交给我。”
　　“辛苦啦。”
　　云杉由衷感慨了一句，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高大的青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云杉就在办公室桌子上趴了会儿，太累了反而睡不着，打开病历资料看着看着顺势闭上了眼睛，黎希珉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凌晨五点多，寒意隐隐约约冒出来，融在空气里，往人的皮肤骨缝里钻，窗边起了薄雾，电脑还亮着，发出荧荧白光，女人浅栗色的长发松松的束着，小半张脸露出来，皮肤白到能依稀看清侧颈的血管，黎希珉握了握手中温热的豆浆，皱着眉把它放到了桌面上，他不喜欢这间办公室，冷的好像要把云杉冻进去。
　　大概是这姿势实在不舒服，人半梦半醒间摸到手机划开看了一眼，凌晨六点四十八，云杉半睁着眼睛坐了起来，搭在身上的软布料滑到了地上，顺手捞起来搭在腿上，盯着不知道哪儿出了会神才低头去看腿上，橙黄色的布料，她认得，是年初黎希珉送过来的，调侃说她要是不收，再这么用外套盖下去他就要冻死了。
　　云杉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随手收好放进柜子，然后从里面拿出简单的洗漱用具进了洗手间，凉水扑到脸上，刺激的云杉颤了颤，她盯着镜子里那张看不出血色的脸，没什么表情的抽纸擦干，一出去就看见了倚在墙边的青年，听见动静朝着她这边看过来，眼里沾了点笑意，下巴往桌子那边扬了扬，顺着看过去是一杯冒着热气的粥。
　　“给你带的，南瓜粥，甜的。”
　　云杉愣了一下，发觉自己今天反应慢的有点出奇，她牵出一抹笑，“谢了，你也忙一晚上了，休息一下吧，我替班。”
　　黎希珉皱眉看着云杉，然后朝她走过去，青年身上的气息侵略过来的一瞬云杉往后退了半步，黎希珉停下来，神色不显尴尬，反而是眼里担忧更甚，“师姐，你脸色很不好，生病了吗？”
　　云杉抬眼诧异的看着黎希珉，除了最开始那段时间，她几乎已经听不到黎希珉这么喊她了，她伸出手往自己额头上摸了摸，手太凉了，摸什么都像火炉，嗓子也后知后觉的发涩，昨晚头发没干就冲出来，大概率是真的中招了。
　　“我帮你去拿药，你先吃点东西吧，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顾医生还有两个小时就来上班了，她可以替我。”青年边说边往外走，声音温和但不容拒绝。
　　云杉点了点头，捧着粥小口小口地喝，粥确实是甜的，只是她嘴里发苦，喝什么都是苦的。黎希珉送她到了医院门口，甚至已经替她叫好了车，云杉身上那股子晕乎劲儿上来，脑子像被封住的水泥，又闷又沉，她站在打开的车门前，强打精神同黎希珉道谢，“希珉，谢谢你。”
　　黎希珉嘴角向下撇，替她关上了车门，“好好休息。”然后转身向医院大门走过去。
　　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里还是冷冷清清一片，云杉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又习惯性地生生压下去，眼神淡漠的厉害。
　　想洗澡，但是头发打湿了还得吹干，她没那个精力，想睡觉，可是还没洗澡，走到卧室要去浴室又要重新折返回来，云杉站在沙发前面发愣，她现在真的很不舒服，全身上下的骨节都在发酸发疼，太阳穴扯着疼，嗓子难受的像咽了沙，又疼又痒。
　　她站了一会，然后把手机关机，滑坐到地上，羊毛绒的毯子，其实不冷，她干脆闭上眼，将头枕在沙发上，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很久，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走向了浴室，步子很急，像是再慢一秒就要被什么拖住脚步，偏热的水温烫的皮肤发红，云杉在吹风机持续的嗡鸣声里面无表情地撩头发，从里到外的吹一遍，摸了摸发尾确定入手干燥温暖，关了风筒，把自己裹进被子闭上了眼睛。
　　云杉很少感冒，这次是这几年来的头一回，她体质还算不错，睡一觉好了很多，醒来之后想随便煮碗面，想到什么又从柜子里拿出来很久不用的饭盒，还算精致的三菜一汤，做了快一个小时，几分钟就不吃了，把碗碟随手收拾好，云杉拎起早就打包出来的一份出门去了医院。
　　路上跟遇到的医生护士打了个招呼，云杉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的人都回头看她，这个办公室不大，加上她总共四个人，昨晚值班的是黎希珉，剩下两个人就都回去休息了。埋头看资料的青年听见声音看过来，一见着她眉毛立刻蹙了起来，先开口的是顾医生，她年纪大一些，孩子都已经在读初中了，“云杉啊，我听小黎说你生病了，怎么不在家多歇会，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杉轻轻笑了笑，“谢谢顾姐，我没事，睡一觉好多了，昨晚吹了点风，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顾轻如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病历本，“行，年轻人还是要注意身体，我先去准备手术了，你们聊。”
　　云杉目送着顾医生出去，另一个医生还没回来，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跟黎希珉两个人，云杉走过去把保温盒放在桌子上，黎希珉瞪大眼睛看看饭盒，又抬头看着云杉，被这动作惊得那点稀薄的恼怒散了个干净。
　　云杉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然，“昨晚忙到现在，猜你没怎么吃东西，给你带了一份，注意身体啊小师弟。”
　　黎希珉直接被气笑了，最不注意身体的人教训起别人来倒是得心应手，一股子邪火又烧起来，“比不上师姐。”
　　云杉被刺了一句也不在意，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拢了拢资料，“我去看看昨晚手术的那个病人的情况，你慢慢吃。”说着就走出了门。黎希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心口的火气，只好打开饭盒对着一颗西兰花狠狠咬下去。
　　云杉打开病房门，昨夜送过来的时候病人满脸是血，现在清洗干净了倒是个很帅气的男生，人还在睡，云杉小心的检查了他的伤情，问了负责实习医生一些术后反应，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小男孩攥住了衣摆，男孩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格外瘦弱，一双眼睛大大的，可是眼里的神色让人很不适，非但没有这个年纪孩童的清澈，反而显得阴冷，云杉蹙了蹙眉，让其他人先去忙，自己蹲下去哄他，“怎么了，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在这？”
　　云杉的声音很轻，刻意放柔，一般情况下医院里的小孩都很吃她这一套，小男孩却不回答，只是盯着她看，半晌才露出一个笑，然后伸手狠狠把云杉推到了地上，云杉没防备，后背撞上了床头柜，疼得嘶了一声，脸都白了。
　　这时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才缓缓拉开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子，坐在床上对着云杉笑，眼里却没一点歉意，“不好意思啊云医生，孩子还小，不懂事了。”
　　云杉听到这话眼神冷了下来，女人朝小男孩招了招手，那孩子竟然直接就朝着云杉垂在地上的手碾过去，云杉心神一凛，迅速收回手，身前突然笼过来一大片阴影，伴随而来的还有青年变了调的怒斥，“你在干什么？”
　　黎希珉把小孩从云杉面前抱开，后颈上一层冷汗，刚刚那一幕差点让他心悸，医生的手，尤其是神外主刀医生的手，那意味着他的命。
　　小男孩在黎希珉怀里也不挣扎，女人看着这一幕，眼底划过一抹刻毒，被云杉清晰看进眼里，她只觉得太阳穴一紧，一股焦躁和寒意从心底升起来，让她格外不安。
　　“医生，麻烦你放开我儿子，他只是个小孩子，你想把他怎么样？”
　　黎希珉愤怒地看过去，嗓音烧着余火，“这位女士，你的孩子想要伤害我们的医生，如果今天她没避开，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结束的。”
　　黎希珉的话说得很重，那女人却没一丝畏惧，反而扯出几分讥笑，“你能怎么样，赔钱吗，我又没钱，要我的命吗，估计不行的吧。”
　　云杉不欲争论，想伸手去扯黎希珉，青年却冷肃了面容，“女士，您的孩子还小，如果您教不好他，我们可以报警送他去专门的机构，至于您，纵人对我们的医生行凶还没有一丝歉疚之心，我们可以建议您换一家医院治疗。”
　　女人的脸色不好看了起来，黎希珉也寸步不让，云杉知道他的好意，但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女人不认识黎希珉，却认识她，而且对她抱着深刻的敌意，她只是一个医生，可没机会结这么深的仇。
　　“黎医生，我没什么事，病房还有病人在休息，咱们先出去吧。”
　　黎希珉拧着眉回过头看她，云杉安安静静任他看，眼神温和有力，他们刚刚动静不小，确实影响病人，黎希珉抿了抿唇，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另一个病人的状况，然后转身出去，云杉在门口等他。
　　两个人回办公室的路上很沉默，黎希珉渐渐冷静了下来，偏头看了一眼云杉，就看到姑娘蓬软的发顶，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只是一个简单的安抚，但是她不需要。
　　进办公室之前，云杉收回推门的手停了下来，回头认真看着黎希珉，语气严肃，“希珉，你以后去查房的时候，要小心刚刚那个病人，还有那个小孩，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黎希珉张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本来昨晚他值班，早上可以回去休息的，但是他帮忙顶了云杉的班，还好今天下午只排了一台手术，黎希珉为了保障状态，靠在椅子上闭眼休息，云杉去了一趟外科，拿了点消肿的药。
　　今天不是云杉值班，出了手术室，她让黎希珉先回去休息，自己跟住院医和家属交代了一下术后注意事项，等到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星辰漫天，兰城生态好，经常能看见星星。
　　手机震了一下，云杉没及时掏出来，她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习惯性抻脖子，忘了下午撞出来的伤，疼得在风里干站了十分钟，连腰都弯不下去，熬过了那阵劲儿，她慢腾腾转身又回了地下车库，坐进车里，云杉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浅蓝色的头像，验证消息里写着简洁的两个字，付郁。
　　云杉手指微顿，然后点了通过。
　　对面的消息来的很快，“云小姐，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抱歉，今天有事。”
　　“那改天。”
　　“好。”
　　付郁看着简洁的对话，眉头挑了挑，关掉手机重新回到书桌前处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