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左俞心

12、需要

　　周一的早自习，唐茜茹在教室转了一圈就把萧疏和云杉叫到了办公室，这个点班主任都在教室，其他任课老师还没到，她随手关上门，然后示意他们把作业放到桌脚。
　　“提前打电话让你们把国赛的奖状带过来，带了吗？”
　　“带了。”萧疏和云杉整齐划一的把证书递过去。
　　“行了，回去读书吧。”唐茜茹挥挥手，萧疏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唐茜茹，“茜姐，其实没……”
　　“我说了算。”萧疏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少操这些心，念书去。”
　　萧疏长舒一口气，突然笑出声，笑够了才回应唐茜茹，“知道了茜姐，我回去读书，谢谢您。”
　　两个人并肩往教室走，迎面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停在他们面前，也不说话，神色尴尬的瞥了云杉一眼，又转回来看着萧疏。
　　萧疏没明白怎么回事，出声问，“同学，你有事吗？”
　　男生咬了咬牙，冲着萧疏一个鞠躬，几乎是用喊的说了一句对不起，直接给萧疏懵在了原地，他忘了说话，男生也没起来。
　　还是云杉先开口，“萧疏，他在跟你道歉。”
　　“啊，这个我倒是懂，但他为什么道歉我不懂啊。”萧疏黑亮的眼睛罩上一层迷茫，看上去竟然有一点儿清澈的可爱。
　　男生低着头，说话的速度很快，“我为我之前说你坏话的事情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要向教务处告发我。”
　　萧疏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云杉，有点懂了，大概是唐茜茹的动作提前被这个男生知道，吓到了，所以先来求饶。
　　他神色渐渐淡下来，嗯了一声就拉着云杉离开。
　　这不是傲，也不是计较，不是真心道歉的人不会需要原谅。
　　云杉被拉着往前，她偏头去看萧疏，时间还很早，天空一片惨淡的白，在少年侧脸扑上一层寒霜，冬季校服的拉链被拉到胸前，衣领妥帖的落在肩上，布料里蔓延出来的颈部线条干净利落，看得见的半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年直视着前方，眼睑半垂着，眼神沉且静，甚至是有点寡淡。
　　真他妈帅。
　　云杉收回目光，唇角止不住的翘起来，她第一次见萧疏这样，够冷够拽，心底却生出一种契合感，萧疏同学天之骄子。
　　回到座位上，蔺南清凑过来小声问唐茜茹找他们干什么，云杉本来想回答，被萧疏拦住，“我跟他说吧，你看书。”
　　云杉哦了一声，没再管。
　　萧疏摸索了一会，扔了个纸团过去，不仅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的明明白白。
　　“我不在学校这几天，云杉和别人发生冲突了。”
　　蔺南清捏着纸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后还是给萧疏传了回去。
　　“我不说，小木头不让说。”
　　萧疏眼里透出一点笑意，抬笔写，“那个男生来跟我道歉了。”
　　这次等了很久小纸团才飞回来，蔺南清那字龙飞凤舞的填满了整张纸，正面写不下就转移到了反面，兴奋就差化成唾沫星子溅上边了。
　　“萧疏，不是我吹，小木头那可是太帅了，别看她平时脾气好，怼起人来那男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干急的脸红脖子粗，其实就是那孙子说了你两句不好的，小木头当时就冲上去质问他，还夸你优秀（我待会把原话给你默写到反面哈，别谢兄弟），最后还警告他得当面跟你道歉，那孙子真不行啊，这就来了，怂……”
　　萧疏草草扫完正面，然后翻开纸的反面，他静静看着那段话，眼前跳出小姑娘寸步不让的眼神，还有又冷又硬的语气，笑意无声浸透眼眸。
　　这就是云杉，自信张扬，卓尔不群，当得起任何喜欢。
　　他抽出一张纸，将那段话认真誊写下来，仔仔细细夹进书里。
　　早自习结束，所有人都在操场上集合参加升旗仪式，等到管卫生的黄主任和抓教育的王主任都讲完话，仪式按照往常差不多该结束了，队伍都已经自觉开始解散，王主任又拎着话筒上了升旗台，“同学们，今天的大会还有两件事，大家稍安勿躁。”
　　“第一件事，首先祝贺我们学校的萧疏同学和云杉同学在全国物理竞赛中取得一等奖的好成绩，学校决定给予他们每人五千元的奖学金作为鼓励，也希望其他同学们再接再厉，争创佳绩。”
　　“下面有请两位同学上台领奖。”
　　王主任的声音经过麦克风扩散到整个校园里，人群里发出一小阵哄乱，一班的学生使劲鼓掌，带动着其他年级其他班级的学生都鼓起掌来，掌声响成一片，偶尔能听见几句小声但真情实感的赞叹。
　　“卧槽，这是真牛逼。”
　　“可不是，我要是有这成绩，我妈回家都得给我供起来。”
　　萧疏和云杉并肩往讲台下走，一路上无数人侧目，大部分的眼神都闪闪发亮，毫不掩饰赞赏和敬佩，还有被激起的勇气和希望。
　　未来不定，未来可期。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高二七班的周朝朝同学，因行为不当记处分一次，下面由她来做检讨。”
　　台上的女生念检讨的声音断断续续，萧疏在队伍里站着，又被唐茜茹叫到了最后排。
　　“萧疏，经过校领导商议呢，我们没有让周朝朝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这件事虽然看上去没那么，”唐茜茹停下来，找了个词补上，“光明，但是不牵扯到你反而是最好的，你，”唐茜茹再一次卡壳，她不知道怎么去跟面前十六七岁的少年讲，是要他理解还是要他接受，她私心里不想扑灭少年意气，不想搅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老师，我知道，谢谢您为我做的，这次升旗仪式多出来的奖励这一项，是您为我们争取的吧。”
　　唐茜茹看着他没说话。
　　“茜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而且这么处理，对大家的影响都是最低的。”
　　“行吧。”唐茜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扬起下巴示意他回归队伍，“哦对了，我们会让她私下来跟你道歉的。”
　　“不用了，”少年摆摆手，往前迈的步子不停，声音不大，裹在风里，比风还要自在潇洒，“我已经收到了。”
　　下了晚自习，蔺南清影子一下就窜没了，守在二班门口等张槐安，简岚跟云杉挽着手往外走，萧疏跟班里的男生一起走，冬天晚上温度低，大家都搓着手边跺脚边闷头往宿舍走，路过小路拐弯处的一棵梧桐树时，有人出声叫住了云杉。
　　云杉往那边看，路灯下站着个穿校服的男生，身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下看不大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像星星。
　　简岚用胳膊撞了撞云杉，“你朋友？”
　　云杉摇摇头，“不认识，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帮我把卷子拿回去。”
　　“好。”
　　简岚抱着卷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倒退回去看，她观察了半分钟，最终毅然决然拐到了男生回宿舍常走的那条道。
　　萧疏走在路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着穿越了半个花坛，冬天当然没花，盖了一层雪，脚下直打滑。
　　萧疏倒也没挣扎，“怎么了简岚，云杉呢？”
　　“跟我走就行，我怕你去晚了我的cp就要be了。”简岚没头没脑的往后扔了一句，他只好继续跟着走，等到简岚停下来，他刚准备开口，就被别人截了话头。
　　“林时序同学，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没有早恋的打算。”
　　萧疏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一树之隔的对话还在继续。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我可以一直陪你直到你想恋爱，到时候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我。”
　　萧疏保持沉默，他本来不应该站在这里偷听的，可是心脏被捏紧的感觉让他觉得只要动一步，那条线就要断，他的心就要坠进无限深渊。
　　“真的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一直只喜欢他，喜欢了很多年，林时序同学，希望你一切顺利，早日遇到相互喜欢的人。”
　　树后面安静下来，萧疏站在原地，低着头有点不知所措，他盯着脚下混杂着泥土的雪，忽然起了劲头，蹲下去用手一点一点清雪，雪没清出来，倒是化了一些，和泥彻底融在了一起，浑浊的水流顺着手指往下滑，滴在地上又砸出一个个黑色的点，更混乱不堪了。
　　萧疏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握紧，眼眶很酸，一闭上就感到刺痛。
　　“萧疏。”
　　萧疏眼睫一颤，立刻掀开了眼皮，他缓慢的抬头，直直看向云杉的眼睛。夜幕里，少年红着眼眶，眼底还有残留的水迹，把漆黑的瞳孔染的潮湿，他仰着头看她，却像折了颈的天鹅，脆弱的让人心慌。
　　云杉默不作声地蹲下来，小心翼翼伸手去抹萧疏的眼角，萧疏也不抗拒，任由她动作。
　　“萧疏，出什么事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云杉声音很轻柔，像是诱哄小孩子，风一大就要听不清了。
　　萧疏不说话，云杉于是去捞他的手，用自己的校服袖子把他的手掌擦干净，又接着一根根去擦手指，萧疏垂眼去看，小姑娘低着头，眼神认真的像在擦拭什么上好的玉器，等到云杉仔仔细细的把那双手擦干净，又放到自己的外套兜里暖好，打算抬头重新去看萧疏的时候，她被扯进了一个干燥的带着一点洗衣液味道和一点寒气的拥抱。
　　云杉脑子一空，乖顺的任人抱。
　　直到萧疏带着点哑的低声询问落在耳边，她还有点回不过神。
　　“云杉，林时序不可以这么抱你，对吧？”
　　“嗯，”云杉愣愣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萧疏问了什么，她顿了一下，又重新嗯了一次，这一次更坚定，更理所当然。
　　“哼，”萧疏低低笑了一声，顺着手掌拍了拍她的背，“我刚刚，听到他跟你说，让你第一眼就去看他的时候，觉得这个人行径实在恶劣，竟然想着插队，但是，云杉，我好像也是在插队，对吗？”
　　萧疏的话说到一半，声音又沉了下去，尾音还带着点委屈和不确定，立刻就让云杉试图运作的大脑缴了械。
　　萧疏没听到回答，心沉了沉，继续下猛药，“可是他不能抱你，我能，所以，能不能让我插个队，先看我，第一个看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他声音顿了顿，那股小心翼翼地劲儿又泛上来，“你可以不答应我，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努力一下。”
　　萧少爷一边等云杉的回答，一边反思自我。
　　先通读，了解敌我详情，其次看题，明确所问，然后过滤，将无关人员踢出局，再然后找点，圈定答题范围，最后收尾，规范作答。
　　简直完美的解题思路，大概是云杉的温柔纵容给了萧少爷莫大的勇气，让他忘了自己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
　　“萧疏。”
　　“嗯？”可惜萧少爷没能反思太久，云杉直直看进他眼里，浓稠的情绪都堵在里面，递给他的时候让他心一抖。
　　“萧疏，我一直都在看着你一个人，一直一直。”
　　去他妈的解题思路，去他妈的规范作答，云杉这道题，无声为萧疏写了五年，他就是唯一的参考答案，他想怎么写，她就是什么答案。
　　萧疏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滑了下来，一路淌进云杉衣领里，烫得她一缩。
　　萧疏一点点收紧了抱着云杉的手臂，冬天的空气都是冷的，只有他靠近的地方在发热，少年凑近她的耳边，咬着牙咽下哽咽，一字一句地许诺，“我说不会让你失望，我说到做到。”
　　他是做到了的，纵使云杉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颠沛流离，那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躯壳已经支离破碎，但他永远那么鲜活，那么明亮，她自始至终，只为他感到骄傲，与有荣焉。
　　她不仅欣赏他的信仰，她也信仰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