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仙尊的偏头痛》解朓

60、结草衔环

　　这药，相如熬了有一个半时辰。

　　她坐在药炉前，蒲扇不紧不慢扇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动作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神情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祝霖时不时从殿里出来，抱剑靠在殿门边，远远打量她，心里琢磨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后来他转念一想，方才与妖族开战，仙尊专门传音于他，让他先赶回来，为相如所在的殿内施下保护阵。如此非常时刻，仙尊竟还想着护她，她该是感动极了，才在白阁老传音于他药方时，积极主动地承担起这熬药重任来。

　　祝霖瞧她，脸上几处沾着黑灰，耳边碎发翘上天，皆因她初时扇火太过用力，火星飞溅出来导致。

　　相如冲他招招手，笑得真诚：“祝霖仙君，您快过来看看，药是不是熬好了？”

　　难得恭敬，祝霖哼一声，走过去看。

　　相如就着厚巾，揭开盖子，一股苦味扑鼻而来，祝霖罕见地掩鼻：“药味怎么这么苦？”

　　他抽出袖中药方来看，却被相如一把夺走，她面色不悦：“仙尊无故晕倒，现下还躺在床上未醒，你还有时间对方子？你且看成色如何，进殿扶仙尊起身，这药得尽快让仙尊喝下！”

　　她之忧心，不像装的，况且她还说到点子上，仙尊是主心骨，必须尽快醒来，谁知道曳风会不会带着妖族反扑。
　　他看向药炉，取银箸翻搅：“嗯，差不多了，筛汁你会不会？”
　　相如立时拿出个过滤药渣的斗勺来，一本正经点点头，“我会！你快去殿里，扶仙尊起来。”

　　她见祝霖应声离开，低头看向药炉，嘴角渐渐扬起。

　　相如端着药进殿，往床榻边一望，饕餮和小凤，正守在无极榻边，见她跨步进来，饕餮拉着小凤往边上站，在祝霖未觉时，冲她眨眨眼。

　　小凤仍有些怯，缩着脖子悄悄问饕餮，“这样真的好吗？”

　　饕餮被小凤这么一问，也没来由地心慌，但在小风面前，它挺直身子，云淡风轻道：“没事儿，别怕，即便事发，还有玉成仙君顶着呢，你忘了，他也是同伙。”

　　相如边舀药，边吹气，缓缓走到床边，坐在榻沿。
　　无极已起身，靠在软垫上，床头置了架子，架上放着一块玉牌。

　　相如扫了一眼，目光落回药碗，话里话外，都十分愧疚：“相如平日不懂事，给仙尊添了诸多麻烦，今日大敌当前，仙尊竟还念着我之安危，派祝霖前来施法。我已深刻反思良久，真是坐立不安，希望仙尊不计前嫌，喝下我亲手熬的汤药，快快好起来吧！”

　　坐立不安？
　　无极抬起眼皮瞟她，他意识模糊前，命祝霖守在她身边，后来祝霖从偏殿返回，说她在偏殿睡得不知有多香，祝霖叫了几遍，楞是没把她叫醒。

　　她没心没肺，不止这一回，他已懒得计较。

　　谁知祝霖又禀，她要亲自为他熬药，且一丝不苟地，熬了有一个半时辰。

　　他又觉得，她也不算没心没肺。
　　刚瞧她进来，腿还一瘸一拐，许是久坐导致的腿麻。

　　嗯，还算有点良心。

　　相如舀了一勺，搭在无极嘴边，无极迟迟不张口，她疑惑地看向祝霖。
　　祝霖咳了咳，为无极的神游解围：“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

　　下毒？
　　饕餮和小凤，尾巴齐齐抖得簌簌，它俩爪握爪，紧闭眼，一副英勇就义模样。

　　相如脸上堆起笑，不跟祝霖计较，反顺着他的话讲：“祝霖仙君说得极是，现在非常时刻，指不定有妖族混进，乔装成我的样子，给仙尊下毒。”

　　说完，她轻轻抿一口，微微蹙眉，“良药苦口利于病，仙尊，药稍微有点儿苦，您忍着些。”

　　她突然改口，又如此乖觉，无极还有点儿不适应，只当她是担心自己身体。
　　没再多想，倾着身子凑近她。

　　相如忽将她沾过的勺子放在一边，取出个新勺子来，新勺竟比刚才的勺子，大了不止一倍。

　　她舀了一勺，送到无极嘴边。

　　无极后知后觉，才想到刚才那勺子她用过，自己却忙不迭地凑过去。

　　他强装镇定，只听相如道：“之前我心悸，得亏仙尊悉心照顾、仙君耐心熬药，如今该是我结草衔环、涌泉相报的时候了。”

　　话说得好听，无极甚是受用，药汁刚一入口，他就侧着身子，条件反射性地想吐，却没吐出来，只因他的唇上，盖着个手心。

　　相如露出些许失望：“仙尊，我刚不是说了么，良药苦口利于病，您竟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么？”

　　在外人看来，相如的手，只轻轻搭在他唇上。
　　无极自个儿，再清楚不过，她的手心，紧紧捂住自己嘴，他想吐也吐不出来。

　　相如观他喉结一动，知道他已咽了下去，收了手，殷切道：“仙尊还好吧？”
　　无极一言不发，靠回软垫上，冷眼注视她。

　　相如心里呵呵。
　　她放了足足二钱黄连，怎么可能只有稍微苦呢，熬得她的翘臀，都被小板凳磨平，还要趁祝霖进殿，放进黄连，取出黄连，搞得跟谍战片似的。
　　异想天开之人，就得好好服用黄连，多醒醒他的脑，苦到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无极沉默一会儿，竟又倾身凑过来。

　　这回轮到相如愣住，她专门换了大勺，就是想整他一下，看他刚才表情，明明知道了内情，怎么还……

　　“不想结草衔环了？”无极问。
　　相如尬笑两声，继续喂他，“哪有，求之不得。”

　　他静静喝完一整碗，眉头都没再皱一下。

　　祝霖端着药碗出殿，饕餮和小凤收到相如眼神，同无极行过礼后，回了偏殿。

　　无极的淡定，搞得相如有些心虚，她赶紧转移话题：“你突然晕倒，是怎么一回事？”贸然问出这个话题，让她更心虚，她偷瞄无极，发现无极正俯视自己。

　　相如想起心潭里的女仙，女仙寸缕未着时，他就是现在这个神色，俯视着她。

　　说他动情，他的眼里毫无欲色；说他无情，他又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眸子澄澈，幽静仿若心潭。
　　相如别过头，怕再多看一眼，就要陷进潭里。

　　她瞥见玉牌，蓦地倾身去取。

　　无极已先她一步，右手攥紧玉牌，迅速收手，将手置于腰侧。
　　相如去抓他右手，他将右手藏于身后，以为相如会就此放弃。

　　不料相如弯臂，跟着无极右手，伸进他身后摸索，见无极同时将左手背于身后，相如亦伸出左手，迅雷般伸了进去。

　　她两个手乱摸，身子随之越靠越近，直到自己两手相握，掌心触到冰凉，她的眼睛才一亮：玉牌到手了。

　　猛一抬头，与无极的唇，唯一息之距。
　　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紧紧圈着他。
　　不对，是紧紧抱着他。

　　今日不比她醉酒那日，她清醒且清晰地瞧见无极唇形。
　　唇映冰肌，似寒梅压雪，辩不明侵袭骨髓的，是凛冽寒风，还是难圆旧梦。
　　他的旧梦，是谁呢……

　　相如松开双手，与无极拉开一定距离，斜眼看地面：“你的脸，好了？”

　　话刚问出，她想给自己一拳，无极与曳风谈判，自然要掩去旧伤，不然妖族看见天界仙尊，脸上一个红印子，还不知怎么添油加醋呢。

　　无极偏过头，漫不经心地回：“嗯，施了法术。”

　　“你——”
　　“你——”
　　二人齐声说出，又都顿了顿，各自转过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
　　“我——”

　　相如无奈地笑，无极抿起嘴跟着笑，久久地，两人终于鼓起勇气。

　　“你先说。”
　　“你先说。”

　　话今日是说不成了，相如起身，自然道：“你先休息，我回去了。”走上两步，忽然回过头：糟糕，玉牌忘拿了。

　　无极握着玉牌，边看她，边抬起一只胳膊，将玉牌丢进袖筒里。

　　玉牌压着无极袖子，将他袖口撑大，她看到一截玉腕，上面一个淡粉色的圈。

　　人攸地面红耳赤，低声道了句无耻，剁着脚，负气离开。

　　出了殿门，她问过祝霖，直奔黄金甲存放之处。

　　战神。
　　听饕餮说，听玉成说，听很多人说，相如对她产生种种好奇。
　　去清平境之前，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真能来，她必得瞻仰战神的战甲。

　　走了一刻钟，就见一高台。
　　筑起九十九级阶梯，她放慢脚步，一步一步上前。

　　相如走至第九十九个台阶，不知是为她的一生，还是为她的结局，相如眼眶有些发热，抬头仰望，战甲高悬，四周金光夺目，无言诉说它的辉煌战绩。

　　说实话，她讶然于这副战甲的体型：宽肩猿臂，腰背魁梧，矫壮双腿，宽掌战靴。

　　实在看不出来，这战甲曾为女子穿过。
　　呃，也不一定。
　　或许栖梧能穿上……

　　战神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想象中的战神，瘦肩担重任；实际上的战神，铁肩担道义。

　　战神有朋友吗？
　　应该有吧，玉成、唐捐、饕餮，肯定都是她的朋友。

　　战神有爱人吗？
　　好像她一心搞事业，没时间谈恋爱……

　　相如绕着战甲转了一圈，瞧见无极涉阶而上，便问：“你怎么来了？”
　　无极回：“来看看。”

　　他亦绕着战甲，转了一圈，观察战甲时，眼中出现前所未有的狂热。

　　相如笑了笑，不足为奇，只当他是战神的小迷弟。

　　恍惚间想到什么。

　　等无极与她并肩而立时，相如侧过头看他。

　　看着看着，相如冲他，伸出手。

作者有话说

　　铁肩担道义，出自杨继盛《杨忠愍公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