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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是驭夫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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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酒入喉,相如只喝一口,就咳得停不下来。
“哈哈哈……”她身旁传出笑声。
相如看向旁边,不明所以:“有人会喝酒,有人不会喝酒,这有什么好笑的?”
旁边人狂拍膝盖,止不住的大笑,笑着笑着又喝一口酒,他腕间隐隐渗出血来。
相如友善提醒:“你还是别喝了,腕上伤口又裂开了。”
他不听劝,捧起酒壶,只管往嘴里灌。
相如摇摇头,恍如隔世。
千个万个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乌示子,同坐台阶喝起酒来。
乌示子喝完一坛,又提一坛,喝之前斜眼看她。
相如懂他的意思,苦着脸端起酒盅,只敢轻轻再抿一口。
她盯着乌示子腕上血纱布,不解地问:“我让饕餮交予你丝帕,本意是劝你勿要囿于往事,人活着总得向前看,你怎地愈加执迷不悟了?”
乌示子抬眼,注视前方。
离他们一丈处,立着一块奇石,奇石色泽呈黑,上面刻着字:
心迹。
笔锋凌厉,是用剑刻的,横撇竖钩,皆是一气呵成。
心迹旁,则是刻字人留名:有恒者。
心迹二字,走势行云流水,可一窥有恒者生前风貌。
是个潇洒恣意之人。
无愧剑正插在心字上,剑身没入大半,看得出是使了狠力。
相如遥遥指剑:“这是何意?”
乌示子眼底,明明灭灭,终究只笑了笑:“问心有愧。”
“这剑刺得深,还能抽出来么?”
“既问心有愧,便不再用它。”
“啊?”相如讶然,“你是剑尊,外出却不带剑?”
“剑尊?”乌示子豪饮半坛,“三日前就不是了,你忘了?”
“是了,我忘记了,”相如数着脚下十几个酒坛,挤紧双眼,端起酒盅,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要死了要死了!”相如咳着,直拍心口,“谁能料到你突然搞大动作,乐融恐怕现在还没回过神呢。”
乌示子起身去屋里,又抱了几坛酒,“我曾与乐融交过手,当时就评说他了。”
相如极为自觉,将酒盅递过去,“说他什么?”
乌示子扶着酒坛,只倒半盅:“内化于心,外化于形,剑尊易主,指日可待。”
相如是没怎么喝过酒,但看着眼前半盅酒,火气窜上来,“你看不起我?”
乌示子扫一眼她酡红双颊,直言道:“确实看不起。”
相如切一声,抿口酒,“我的剑术,还是乐融教的,你是不知他其实身担重任,如何再兼剑尊一职呢?”
乌示子似是醉了,他抻开双腿,两个胳膊肘撑在上一个台阶,抖腿回:“他倒没以这个理由推辞,只同我讲他愚钝之资,全凭后天努力,恐不足以服众。”
“他觉得自己没天赋?”相如望着黑石上的恒字问。
“不学无术者,多如牛毛,往往以如果、要是开头,抑扬顿挫地论证,仿若一事无成,只因一念之差,偏沾不上天赋异禀,又瞧不起笨鸟先飞,一辈子活在碌碌无为里。临死了还要慨叹,真是造化弄人,殊不知——”
相如接上:“殊不知,努力也是一种天赋。不是你想努力,就能努力;也不是你说放弃,就能放弃。”
乌示子捧着酒坛,与相如的酒盅相碰,点头道:“没错!”
相如再嘬一小口,见乌示子目光沉沉盯着她,摆摆手道:“你看什么?我可不是战神!”
“你当然不是,你和她,天壤之别!”乌示子回头瞥一眼屋里,“战神惜才,绝不会像你一样,将才宠上了天。”
相如亦回头相望。
饕餮和小凤,排排坐一起,吃得欢脱,吃得忘我。
圆几上摆满肉菜,魁栖梧亲自下的厨,指使小凤去相如宫,邀她和饕餮,前往剑宗一叙,美名其曰:冰释前嫌。
乌示子与战神是故交,可他与相如算得上仇人,相如并未因某些旧事,就彻底改变对乌示子的看法。
她心中仍有芥蒂,不愿去往剑宗赴宴,小凤泪眼婆娑,说乌示子已将宗内事务,全部移交给乐融,吃完这顿饭就要离开天界了。
原是最后一面,相关这才了然,领着饕餮来到剑宗,魁栖梧与她打了招呼,卸下围裙准备回趟刀宗,说是先去取行李,回来再陪他们用餐,之后与乌示子一同离开。
相如打量着满桌肉菜,尤其是鱼头和王八汤,实在难以下咽。
乌示子看出她的为难,说魁栖梧这人,只会做她自己爱吃的菜,于是命人搬了些酒坛置于台阶,邀她去屋外,同坐台阶上喝酒。
目前饕餮吃得满脸是油,还不忘给小凤撕肉。
小凤眼睛已眯成线,极其注意用餐仪态,一小块肉吃了十几口,看得出它受宠若惊。
乌示子望着小凤,“听说你唤它为小凤?”
相如扬眉,“怎么,不可以?”
乌示子敲酒坛,“当然可以,它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灵兽了。”
相如叹口气:“何至于此?”
“我出门游历,带它多有不便,小凤它,我就把它托付给你了。”
这托孤般的郑重,使相如吓得手抖,“你的灵兽,你来照看。你是断了契,又不是断了气,干嘛托付给我?有时间常回天界看看。”
相如赶紧喝口酒,压压惊,两手比划一通,揶揄味儿十足:“小凤这么小,栖梧那么大,带小凤不便,带栖梧就方便了?”
说完,冲乌示子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她心里明白,乌示子说得委婉罢了,出门游历危险未知,倘若再遇险境,小凤可能就没命了。
让小凤留在天界,是保它一世平安。
小凤却以为乌示子断契,是在惩罚它将结契一事之缘由透露出去。
乌示子断契那日,小凤卧在他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皮鼓起两个大包,求他别抛弃自己,无论他去哪里,都请他带着自己。
这边小凤哭得肝肠寸断,那边魁栖梧喜得眉飞色舞,她强行抱走已死守榻前一日的小凤,私下对小凤保证,有她陪着乌示子,请它务必放心。
小凤恍恍惚惚,边抽泣边问,剑尊断契前,它就在跟前,他只说要出门,没说还带着谁。
魁栖梧摸摸小凤头,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笑而不语。
乌示子本人,因断契昏迷两日,醒来已是天崩地裂。
他独自出远门的消息,不胫而走,传着传着竟还加了个人。
说他剑尊乌示子,抛下门内诸多事务,甚至与小凤断契,都是为了能与魁栖梧厮守,他此生唯有一愿:就是和魁栖梧,作对神仙眷侣,只想过二人世界,不希望闲杂人等打扰,小凤就包含在等里面。
他听到宗门弟子作上述禀报后,气得昏了过去,醒转过来,就只有魁栖梧守在他身边,冲他羞涩一笑:“栖梧愿为君洗手做羹汤。”
他吓得又晕了过去。
此时听相如调笑,乌示子立时打个激灵,酒意全醒。他扔了酒坛,冲回屋里,拾起榻上包袱,冲小凤道声保重,脚下慌乱,转眼磕在门槛上,给相如拜了个早年。
相如忍着笑,戏谑道:“不等栖梧了?”
乌示子起身,拍拍膝上土,仰天哀吼一声天要亡我,便风一般遁去。
相如品着盅里剩余一点酒,学乌示子翘起二郎腿,悠悠等魁栖梧来。
等得相如将脚边空了的酒壶,轮番踢玩一遍,魁栖梧才赶过来,大汗淋漓地,提着两包袱。
她已换上钗裙,头上步摇,随着她小跑,甩晃得厉害,险险飞出。
见阶上徒留相如一人,魁栖梧跺脚,气道:“他竟然跑了!”
前一刻怒火中烧,转瞬又开怀大笑,抬腿蹬向台阶沿,将腰间穗子一甩,指着穗子问相如:“你可知这是何物?”
相如瞅了瞅,摇头:“不知。”
魁栖梧收起穗子,胸有成竹似的,跨步坐在相如身旁,随意捡起个酒坛,没等相如阻拦,仰头将酒喝了个干净。
相如无奈:“那坛是乌示子喝过的。”
魁栖梧一抹嘴,眼睛亮亮,约莫还带着点儿兴奋:“我知道。”
她猛地搂紧相如,在相如脸上一顿狂亲,最后一口险些把相如脸,嘬出个洞。
相如捂着脸推开她,“你酒量怎么比我还差?你看清楚,我不是乌示子!”
“哈哈哈……”魁栖梧捧腹大笑,再提一坛,“我知道。”
她喝得痛快极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相如,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相如警惕,可不收她的高帽:“别别别,你的幸福,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指着阶上放的两包袱,“你都带了什么,怎么鼓囊囊的?”
魁栖梧见势拆开包袱,一个包袱装满书册,一个包袱装着瓶瓶罐罐。
相如随手拿起一本晃,问魁栖梧:“这些书册,都是乌示子爱看的?”
随后她瞥见封皮,眼皮抽了抽:
栖梧驭夫记。
相如翻开第一页,第一章,第一回:
霸王硬上弓。
相如抚额,小声问:“怎么第一章就这么猛?”
“啊?猛了么?”很显然,魁栖梧不这么觉得。
相如见包袱里还放着笔,拿笔勾掉魁栖梧写的,在下面补写一句。
魁栖梧凑过来看:“你写的什么呀?”
看到相如所写,她猛拍膝盖大笑,“妙啊妙啊!相如啊,你果真是我的知心姐妹。”
说完再次搂住相如,将她额头亲得叭叭响。
相如摸着额头,感觉额头也要肿起包来,赶忙将她推开,“你是把我当成乌示子了吧!”
魁栖梧抛给她一个媚眼,“人家哪有?你要是乌示子,肿的就不是额头了。”
魁栖梧用手指,点了点相如的唇。
现在的魁栖梧,宛如饿虎扑食,相如为乌示子捏了把汗。
这时,魁栖梧腰间穗子闪了闪,魁栖梧利落地收起包袱,摇着穗子冲相如说:“乌示子已到了南天门,我就不同你废话了。”
她扔给相如一个玉牌,已是胜利在望:“相如,等我得手的好消息!”
紧接着卷起包袱,背在身上,甩甩装着书册的包袱:“栖梧先走一步,忙着收集素材呢!”
魁栖梧跑了几步,回头冲相如挥挥手:“记得常联系啊!”
她冲相如笑,有种淳朴憨实的美,相如用手比了个枪的造型,冲她开上一枪。
魁栖梧立马捂住心口,作受伤状,脸上痛并快乐着:“哈,插翅难逃!”
她不敢耽搁,转身就跑,跑去南天门,跑往心之所向。
相如起身,自己好像也醉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以为魁栖梧折回来了,转身扑向她,搂着她肩膀,痴痴地冲她笑:“再不追,他可真要跑了。”
她拽着魁栖梧领口,凑近了看,郁闷道:“栖梧,我喝多了,怎么越看你,越像无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