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司痛之神 ...
-
滴答,滴答。
滴水声忽远忽近,黎相如辨不清具体位置。
洞中无光,她只能摸黑前进,无意间碰到洞穴内壁,凹凸不平。
初进时还扶着,碰到几处莫名粘腻后,她便垂手,只留意脚下,小心行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记起现在的自己是个魂魄,还能吓个魂飞魄散不成?
这样一想,倒给自己壮了胆,脚下未再迟疑,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还没跨上两步,穴内深处就传来轻叹,令黎相如刚壮的胆秒怂。
目不能视,听觉便会异常敏锐,她怀疑听错了,踮起脚尖刚走上半步。
“你来了……”
这便是饕餮所说的蛊惑么?
还没入潭呢,就有妖物蛊惑她?
黎相如深吸一口气,将饕餮提醒铭记于心,尽量忽略那不男不女的声音。
远处有熹微柔光,她循着光慢慢走近。
目之所极,愈来愈亮,亮光原是潭水反射到内壁所致。
借着亮光,她才看清内壁。
岂止凹凸不平这么简单,内壁是由无数法器堆叠挤压而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锤棍棒,一应俱全。
之前听到的滴水声,来自头顶上方的黑斧。
斧上斑斑旧痕,她只瞅一眼,便不敢再看,更不敢深想,那颜色到底是铁锈,还是血迹。
自斧上滴落至潭的,黎相如姑且称其为‘水’的东西,令心潭泛起阵阵涟漪,潭水幽蓝,波光粼粼,魅惑且神秘,也叫人心生恐惧。
脑海中再次响起饕餮叮嘱:
你且放宽心沉下去,无论见到什么,都别被蛊惑。
难不成潭底恐怖,远胜于头顶黑斧?
觳觫不安时,忆起无极除魔反引发自己偏头痛,心一横,眼一闭,一头扎进水里。
“静心!屏息!”
黎相如闭眼,反复默诵,只要不睁开眼,那些藏匿于水中的精怪怨灵便无计可施!
她试着放松身子,继续往下沉,思考饕餮所说的沉下去,是指沉到潭底么。
踌躇之际,一抹似有若无的幽香扑鼻而来。
这香,说不出的熟悉……
初闻沁人心脾,再闻心神激荡,使人心底漫出柔意。
黎相如放松警惕,缓缓睁眼,并未见到她想象中的可怖存在。
幽黑潭水中,好像浮个人。
那人背对她,幽香就是从他身上传来。
黎相如奋力游去,拽起胳膊一看:
竟是无极。
好你个无极!
她曲手成拳,拽着无极近前,冲他心口上‘梆梆梆’就是几拳。
无极闭着眼睛,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
黎相如的心情,顿时舒畅许多。
只不过,方才拳头触及他心口时,有几分诡异。
黎相如舒拳为掌,探向无极胸口。
这一探,似五雷轰顶。
一股刺人冷意,自脚底窜入,横击乱闯,直冲黎相如太阳穴。
无极不仅缺德,还缺心。
那心口,空空荡荡。
她只梦见无极被魔尊捅了一刀,难不成魔尊在他死后,还剜了他的心?
好像饕餮之前,并未提及无极失心。他神法趋弱,或否与失心有关?
问候过魔尊先人,她摇摇无极胳膊,“无极,无极,你醒醒……”
无极仍未应答。
还是先将他拖上岸吧。
可无极身子忒重,黎相如非但没拖动他,反被他带得往下坠。
拉也拉不动,唤又唤不醒,这如何是好呢。
电石火光间,黎相如心生一计。
有一招,是电视剧里常演的戏码。
或可一试。
黎相如猛地吸气,一手搂无极身子,一手捧无极脸颊,对着他毫无血色的唇,道一声得罪后,便吻了上去。
说是吻,其实只是在他唇上啄了几口。
他的唇很凉,凉到黎相如绝望,这人难道已经死透了?
要不是他失心在先,黎相如还以为他是被自己几拳给打死的。
黎相如忽又懊恼起来,救人方法千千万,怎么偏偏想到最损人不利己的一招。
可见电视剧,只是电视剧,万不能轻信。
她张口欲再唤无极,舌尖不小心滑过无极下唇,幽香忽地由淡转浓,黎相如被迷得险些失去意识。
无极终于睁眼。
黎相如心下大喜,“你醒了?”
不待无极回答,径自拉他往岸上游。
无极一动不动,黎相如再回首,无极只望着她,左手捂上心口,面露痛楚。
对了,她忘记无极失了心。
游向无极,与他面对面贴近:“我要如何救你?”
话一出,黎相如就后悔了。
万一他要自己的心,她给还是不给?
无极不语,只凝望她,手指微抖着,缓缓抚上黎相如面颊,将她揽入怀里。
黎相如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恍惚有种电视剧里男女主久别重逢的错觉。
被无极紧箍在怀里,黎相如感受到他浓郁的情绪,无助、悲伤、绝望,像积攒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似的。
她分辨不出,是时不时钻入鼻尖的幽香撩拨牵引着她,还是无极环着她的双手紧握成拳,硌得她背疼。
鬼使神差般地抱住无极,她轻拍他的背,一下一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似震惊于黎相如的回应,无极身子一颤,在她耳边轻声挽留:“你别走。”
黎相如翻个白眼,呛他一句:“我不走,就能救你吗?”
“救我?”无极重复一声。
拨开黎相如缠在颈间的发,只望一眼,便启唇咬下去。
黎相如刚想说点什么,就倒吸一口冷气。
全身血液,自脖间涌出,在沸腾游走。比起疼痛感,灼烧感更甚。
明明人在潭里,却似入火中,仿若一尾鱼,置于蒸笼上,放在烤架中,那熏烤火烧生生不息,叫她无处可逃,也由不得她自断。
偏偏那抹幽香,萦绕黎相如鼻间,时刻提醒她:都如此这般了,她竟还没死。
此刻血液倒流,她全身无力,不能将环着无极的双手合拢,更别提按压腕间印迹了。
难不成今日,要命丧于此……
意识模糊前,想起饕餮所说的蛊惑。
眼皮渐渐沉重,她咬紧牙关挣扎几次,用力推开无极。
吱呀一声,黎相如的意识回拢,她发现自己推开了一扇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方花圃。
圃中枝干挺拔傲立,叶子绿油扁长,花苞羞垂,隐于枝叶间,叫人心生好奇,即便风露立中宵,也想一睹花容。
她端详半天,也没认出这是何种花。
“这花啊,确实不该开……”
黎相如循声走近,见一白衣女子乌发垂地,背对自己,双腿盘坐于圃前。
其身两侧,横躺着十几个酒壶,她仰头喝上几口,将酒壶随手一扔,酒壶倒地,滴溜溜滚到黎相如脚边。
继而豪声一笑,只道:“我愿尽绵薄之力,助你早日登达仙途。愿你成仙后,无忧亦无疾,潇洒且快意。”
白衣女子持剑一挥,将剑推入剑鞘,又是一扔,黎相如伸手相接,那剑便落在黎相如双臂上。
剑鞘乌金,绘刻着黎相如不认识的符纹,剑身长约一尺寸三,宽约两寸,黎相如将剑轻轻推开,剑体呈妃色,剑柄处刻着:惘然。
惘然剑?
黎相如再望白衣女子,她已倒在花圃里,腕间血涓涓不息,汇入土里。
圃中枝叶摇摆,花苞轻抬,即将绽放。
人命垂危,黎相如哪有心思赏花,持剑三步并作两步走,欲扶她起身。
刚碰她的衣袖,黎相如就被莫名巨力推开,向后倒去。
急速的下坠感,令黎相如清醒过来:她不是在心潭么,怎会到了这里?
“静心!屏息!”
黎相如默念几遍,奋力向头顶划去。
水声响起,心潭里探出黎相如的脑袋,她边咳边麻利上岸,躺在岸上才敢大口呼吸,全身似针扎,四肢如铅灌。
恐怖心潭,她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咬着牙撑起身。
惘然剑。
她手中还握着那把惘然剑。
白衣女子将剑交予她,是有什么冤屈要她代为伸张吗?
再瞧自己衣着,已和白衣女子的行头一模一样。
差别在于,白衣女子腕间流血,黎相如全身在流血。
一袭白衣,转瞬便成血衣。
她细看双手,明明没有伤口,却不停往外渗血。
又往心潭一瞧,潭水已成深红,散出刺鼻腥味。
白衣女子与自己非亲非故,拿了她的剑,总归要道声谢。
黎相如朝心潭鞠上一躬,“谢谢你的剑。你若信我,日后可托梦于我。我拿了你的剑,定为你斩尽不公!”
说完便以剑作棍,一瘸一拐地往尽头走。
脖颈处时不时地传来剧痛,黎相如停下脚步,恨恨道:好你个无极,我好心救你,你反咬我一口!
她气得拿剑击地,不击还好,一击血留得更快。
才立片刻,地上就积了好大一滩血水。
只能化悲愤为力量:哪怕脚有千斤重,也得撑住走出去!
一步又一步,黎相如艰难移动,要是匍匐前行,会不会更快一些?
刚弯下腰,前方就传来疾呼:“黎相如!”
黎相如抬头,饕餮正朝她奔来,一脸焦灼:“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心绪激动,搂住饕餮脖子,还未喜,便愧上心头,“如今我这副模样,全是我咎由自取。饕餮我错了,怪我没听你的话。”
提起无极,她松开饕餮,忿忿道:“叫我着了无极的道!”
“仙尊?你在心潭‘见’着他了?”
饕餮对此并不惊讶。
心潭会感应到入潭人的心绪,制造出相应幻境,令入潭人迷失自我。
今晚前半夜她梦见仙尊,后半夜又聊起仙尊往事,幻境中不出现仙尊,才奇怪咧。
为证明自己所言不假,黎相如撩开脖间发,弯下腰指着那咬|痕,冲饕餮道:“这就是证据!”
饕餮伸直脖子,确有两排牙印,牙印处正往外渗血,忙回道:“再这样下去,你就得失血而亡,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等会儿你会看到一方立起的水纹,就是悬明镜的出口,你自镜中穿过,就来到我所在的世界。”
黎相如拄着剑,与饕餮同行,“无极为什么会出现在心潭里?”
饕餮也很纳闷:“我一开始以为,你看见仙尊,是心潭制造的幻境。直到瞧见你脖子上的伤,那分明是活人咬的。心潭里的仙尊,有何怪异之处?”
黎相如回道:“心潭里的无极,没有心。”
“没有心?”
饕餮眉头紧锁,瞥见黎相如拄的拐棍。
惘然剑!
饕餮的眼中尽是惊恐,哆嗦着:“你,你你……谁给你的惘然剑?”
黎相如刚想解释,脖间又传来一阵剧痛。
饕餮见她复又捂着脖子,骇然道:“不管是谁给你的剑,我们得立刻出去!”
它攸地卧于地上,催促道:“你身体虚弱,不宜行走,快上来,我载着你去面见天君!”
黎相如不明白,为何饕餮见到惘然剑后,像变了一个人,不对,像变了一头羊。只当它是为自己好,不敢耽搁片刻,尽快挪到饕餮背上。
饕餮刚起身,水纹就开始波动,一人一羊双双看向水纹。
水纹起伏,缓缓现出几个字:
司痛之神:相如。
悬明镜与可太懂她了!
要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黎相如一手持剑,一手扶着饕餮羊角,畅快道:“悬明镜啊悬明镜,悬我心中,明我初衷,或可镜得始终。”
饕餮见字,却怛然失色,“糟糕,要出大事了!”
本想带她塑个肉身,再按天君的吩咐,直接穿过悬明镜就行。
不料她得了惘然剑,还成了司痛之神,这怎么向天君交代呢?
想起得过惘然剑的仙者们,都是何等下场……
饕餮不禁打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