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爸妈 ...
-
黑暗中，徐影全身瘫回床上。
这是什么魔幻世界，她竟然回到了六年前！
是《复仇者联盟》里的时间宝石在茫茫宇宙选中她这个幸运儿？
还是她误入了凉宫春日动画中漫无止境的八月循环？
或者是她无意中拥有魔法少女晓美焰逆转时间的能力？
突然，徐影猛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一阵诡异的簌簌声蔓延整个寝室。
若是此时有室友起夜上厕所，必然会惊悚地打开手机手电筒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
倒不是这群十五六岁的活力少女怕鬼，而是北关中学的有着悠久且无法根除的老鼠大军驻扎寝室的传统。
然而若说这声音是老鼠发出的，委实冤枉了它们。
住在女生寝室楼的老鼠在漫长且炎热的暑假饿了两个月，再加上清洁队在每一间寝室轮流释放杀伤性喷雾，它们早就战术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现在是开学前两天，少部分的同学拉着父母装满零食的行李箱搬了回来，大部队还在后面。所以离老鼠们来女生寝室报道还有一段时日。
细碎的簌簌声很快转变为噗嗤噗嗤声。
仔细听就可以听出来，是一个人最开始在哭，后来哭着哭着笑了出来。
好难过，又好开心。
徐影回到她最喜欢的一段岁月，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北关中学是名校中的名校，是顶峰中的顶峰。
作为素质教育的典型学校，它几乎能够给予每一个学生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其中被馈赠的一人就是徐影。
但是，这段岁月也是有遗憾的。
就像人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在天上飞，自由自在地飞，飞得很开心，然后偶尔也会梦见自己飞的时候突然就坠落下来。
从梦中惊醒后，人会记住坠落时的感觉，比飞翔天空的梦更加深刻，更加难以忘怀。
这就是遗憾。
学校各种比赛社团校园活动，所有的学生都能各展才华。
她做为县城来的学生，却笨拙得像一只丑小鸭，努力表现自己，但常常搞砸。
教过她的老师有特级教师，无数奖项拿到手软，她努力地学呀学呀，得到一个光鲜亮丽的成绩。
最后在高考时却填成根本不适合自己的专业。
喜欢在外面应酬的父亲和脾气残暴的母亲因为她一直没有离婚，双方最终忍到她高考结束。
但之后她发现，领了离婚小本本的父亲母亲原来还偷偷地念着彼此的好。
还有丹寸晖——
对于22岁的徐影来说，丹寸晖就是她行走在人生荒原上形如死亡的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向右无限远。
曾经，丹寸晖是她有限且无趣的生命历程中，认定的那个人。
她是丹寸晖有限且有趣的生命历程中，否定的那个人。
他是她情感上的死路。
现在，时间的位面被打破，她的生命历程可以突破这面墙。
她可以根本不去与他产生任何交集，但也可以怀揣上次失败的游戏经验手册，振臂高呼向着大Boss发起最后一次玉石俱焚的勇猛进攻。
她就是这种人，面对死亡之墙还贼心不死的人。
她先是哭着，再笑着，然后眼泪再度划过脸颊，最后抱着被泪水打湿的枕头睡了过去。
*
“徐影，醒醒，”有人推她，动作颇为温柔，“你别赖床啊。”
“她让你来当早上闹铃就是个错误，看我的！”
另一个人撸起袖子，一把掀开她可可爱爱的蓝色碎花被，“徐影，你今天有聚会！说好的要七点起床啊！”
耳边的大吼声让惊醒的徐影仿佛回到家中，老妈就喜欢在她窗边大声喝道：不要赖床，你这个懒虫！
徐影下意识坐起身来，快得像被触发的弹簧。
“砰！”
叫喊者与被喊者的额头狠狠地撞在一起，结果两败俱伤。
两人都捂着痛处同时发出一声少女的嗷呜。
温柔室友何曼曼赶紧左看看右摸摸，生怕她们出什么事。
代替何曼曼充当人形闹钟的陶小茜揉了揉痛处，嘶哑咧嘴地安慰何曼曼：“没事没事。”
她对待皮糙肉厚的徐影又是另一个态度，“快起来啦，徐影。给你当闹钟必须得付我费用，服务费、医疗费加精神损失费。”
徐影才不管那些，她神采飞扬地从床上爬起来，冲过去就是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陶陶。”
“谢谢你，曼曼。”
顺便还附赠兴高采烈的九十度鞠躬。
何曼曼和陶小茜面面相觑。
高中的陶小茜英语水平已经处于准备托福的阶段，此时的她却被惊得吐出一句最简单的，“What's wrong with you?”
都没有带上她最喜欢的程度副词“fucking”。
“嘿嘿。”
徐影不接这茬，总不能说见到最亲爱的两个室友所以她很高兴吧。
于是，她反问道：“我有什么聚会呀？”
“你的竹马约你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陶小茜没好气地说道，“What the hell，昨天到底是谁在寝室里纠结了一晚上，什么‘我该不该去不去呀’，‘去的话穿什么衣服来着’？”
后半段陶陶娇俏地模仿徐影犹豫时的神情与语调，简直惟妙惟肖。
徐影一拍脑袋，妈呀，还真有这事。
何曼曼和陶小茜看着徐影这幅傻样，无奈地对视一眼，摇摇头，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
她连忙从枕头边摸出手机，翻出手机上的消息记录，最上面是那位渊源颇深的朋友。
所谓渊源颇深，就是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外加上高中校友，转学后都能发现依然在同一班上就读的孽缘——
聂与。
虽然说是青梅竹马，但其实也仅仅是因为她老爸和聂与的家长是单位上的同事。小屁孩时候的他们在镇上有几次一起玩的经历。
但若是说起他们的孽缘，却也能娓娓道来。
因为家长都在镇上工作，所以最开始她与聂与都是在镇上读的小学。
然后，聂与的家长追求良好的教学质量以便孩子赢在起跑线上，将聂与转到了县城的小学里。
好巧不巧，她的父母在徐影小学四年级时也开始追求优质教育，做了与聂与家长同样的事，将她转到同一所学校。
小徐影走出教室门口，感觉有些胆怯。
教学环境确实很好，只是教室乱哄哄的，而聂与正是这其中乱哄哄的一员。
他浑身是汗地抱着篮球回到教室上课，徐影的老爸手疾眼快地抓住这个眼熟的小家伙，“哈哈，你是聂与吧，竟然也读这个班。”
旁边的老妈不赞同地拉着老爸的手臂，然而老爸依然自顾自地对聂与说话，还把害羞的小徐影从他腿后推出来。
“这是徐影，你认识吧，小时候你们还在一起玩过。现在她就是你的同学了，你得多多照顾她呀。”
说实话，聂与真的很照顾她。
做同桌时告诉她，她那一手字歪七倒八，不如跟着他一起去上书法班。
每次在徐影请教他学习问题时，他会用好看的浅蓝墨水，一笔一划地写出解题过程和正确答案。
聂与成绩比她好上一线。就那一线，她怎么也超不过。
所以她很崇拜聂与，就像崇拜《三国演义》的孔明一样。因为小学时的她认为书本里最聪明的是孔明，班上最聪明的是聂与。
小学毕业的暑假，老妈翻出她写的日记，里面关于聂与的事写得那叫一个密密麻麻。
其实就是小学生记流水账罢了，但奈何全中国的家长都喜欢将日记当做证明女儿谈恋爱的如山铁证。
日记前面的很多页都是她在夸聂与成绩好，如果她能像聂与次次考第一名，妈妈就不会天天念叨她了。
在最后一页日记中，她表达了她想和聂与读同一所初中的想法，这就触发了老妈向来紧绷着的“早恋”警报。
一顿吵闹，一顿修理，一顿折腾下来，徐影都对聂与这个名字过敏了。
年幼的她将对聂与的崇拜压入心底，表面上是不敢触碰禁果的胆怯。
可想而知，当她在初中班上再次遇见聂与时，两目相对，四顾无言，既无语又尴尬。
为了防止老妈去班主任处冷不丁地询问她与聂与的关系，徐影和聂与保持距离。
不找聂与请教难题。
老师让她和聂与一起做事便公事公办。
聂与或许察觉到了，或许没有察觉。
此时的他与班上的一个明星女孩程兰走得很近。程兰成绩也很好，多才多艺，长得美貌，很得老师们的欢心。
徐影只有成绩好这一个优点。
但是为什么那些拥有更多的人总是会给不如他们的人找麻烦？徐影不理解，也很不忿，凭什么啊。
所幸，程兰和聂与的家长都是那种早早就为儿女铺路且有能力去铺路的类型。
在初中一年级结束后，程兰就从小县城转学到了江州市的白峰中学初中部.
聂与即将转校到北关中学的初中部。
“这可是‘一七北白’啊，想必这两家花了大价钱，”初中班主任无限感慨。
“一中七中，北关白峰，都是90%的一本率，联手瓜分江州市的清华北大名额。以他们俩的成绩，说不定未来能上清华北大！要是我们班能再出一个去‘一七北白’的学生就好了。”
而他无意间预言的另外一个学生，正在给将要转学离开的聂与老老实实地写同学录：
聂与，其实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崇拜你，就像崇拜诸葛孔明一样。你是我学习路上的榜样，也是帮助我的好朋友.....
那时候的徐影语文只能考115，动起笔来乏善可陈。所以给聂与写同学录，只能写出毫无特色的白烂话。
唯独在最后，她决定叛逆一下，写出内心深处的渴望：
真希望以后我们能读一个学校。——徐影
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徐影不知道聂与看到这段白日梦般的话会怎么想，然而它最终实现了。
毕业那年，北关中学天仙下凡般来他们所在的小县城里招生。这种行为俗称掐尖，从一万多名初中生里只招十位优秀学生。
徐影中考分数691，刚好排名十三，而前面的一些尖子生被白峰中学高中部掐走了。
北关中学的名额姗姗然地落在她的头上。
她走了大运。
如果一本率是93%的北关中学没有收她，她就只能读一本率只有35%的县高中。
天上地下，不言而喻。
当徐影兴致冲冲地给聂与发消息，她也能去北关中学上学时，聂与发来真情实意的贺电，还说开学后请徐影吃饭。
徐影羞涩地心想，哪能啊，要是让老妈知道她和聂与一起吃饭，恐怕会用”早恋耽误学习“这个话题折磨死她。
真正开学后，徐影才知道父母根本无暇顾及她在学校做什么，老妈也管不了她在学校与哪位男同学说了话。
江州市与县城路途遥远，其间山路十八弯，来回车程颠簸漫长。山高皇帝远，连她都是光明正大地一学期回家一次，老妈总不能从县城里飞过来问班主任：
她上课认不认真听讲？
在学校有没有早恋吧？
曾经的她因为脱离家长的束缚而叉腰大笑，庆幸自己像快乐的小鸟飞离了家，只能辛苦老爸承受老妈的魔音灌耳了。
现在细细想来，她不禁潸然泪下。
老爸不喜欢回家，就是难以承受老妈的脾气。
老妈是一个既暴躁又敏感的人，她也很少给老妈打电话，生怕老妈在电话里指责她、唠叨她。
他们三人从来没能静下来用心倾听其他人说话，细碎的不满最后变成激烈的吵闹、长久的冷战。
一个家庭，就是这般简简单单地分崩离析。
徐影一边打开衣柜寻找要穿的衣服，一边给老妈打电话。
她迫切地渴望“嘟——嘟——”声赶快消失，能够听到老妈在厨房里切菜下面条。
爸妈离婚后，老妈搬到其他地方去，她就再也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她很想念老妈。
“干嘛呢，闺女，这么早给我打电话。你在学校过得好不好呀？学习遇没遇到什么困难？缺不缺钱花？”
老妈在安静的电话背景音中如炮弹般三问连发。
徐影倚在衣柜门边，左手拿着手机紧紧地贴在耳边，右手盖在闭着的双眼上，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乖巧地一一回答老妈的问题。
“我在学校过得很好。嗯，是的。”
“还没开学，哪来的学习困难。好好好，我会在这学期加油的！”
“还有呀，你们给的生活费还剩好多好多，我不缺钱花。”
老妈的絮絮叨叨在她乖巧的应答下，逐渐消解了。老妈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全是关心她的话。
最后老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闺女，你到底怎么了？”
徐影干脆倒进衣柜，脸正面朝下地埋入毛绒绒的衣物中，眼泪合着哭声一并消失在老妈为她买的毛衣里。
她轻轻地、闷闷地说道：“我想你们了。”
“你说什么？”老妈没有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
徐影一揩眼泪，从衣服上颠三倒四地爬起来。
她试探地问道，“老妈，你现在是不是没在家，我怎么没有听到咱家厨房的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
“害，怎么不在家，”老妈说道，“我今天的早饭是稀饭馒头，哪里用得上抽油烟机啊。”
一听到老妈还在家，高兴的情绪像飞一般溜进徐影的心房。
“我不允许你只吃稀饭馒头，以后必须要吃稀饭包子。你老是吃素，顿顿有肉才健康嘛！”
“我要给老爸发消息，让他带剁碎的包子馅回家，”徐影笑道，“你不愿意去早餐铺买，只能自己揑啦！你不吃也得吃，反正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你浪费粮食。”
老妈有些高兴，也不知道很少主动打电话的自家女儿今天这么关心她。
她一边痛快地答应一边又小小地埋怨徐影，“好吧，你就跟你爸说吧。什么事你都要跟你爸说，也不怕打扰他工作。”
“好了，不说了，我都还没开店门哩。”
“嘿嘿，”徐影快乐地笑着，最后在老妈挂电话前飞快地来了一句，“妈妈，我爱你。”
她很少说出这句话，她的家人也是。
明明很在乎彼此，但总是无法说出心里话。翻到面上来的都是赌气之辞。
有些家庭就是这样，内敛和外放两种完全不同的特质矛盾又和谐地融在一起。
只是，内敛的是爱意，外放的是怨怼，家就会散。
重活一次，徐影决定改变它。
徐影心里这么想着，然后在抽屉里翻找出门的衣服。
翻来翻去，徐影傻眼了。
高一时候的她也太土了，衣柜里竟然还有一半衣物是花花绿绿的童装。
这可不行，她记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聂与约她参加的初中同学聚会，全都出自有能力和财力的家庭，大家全都在江州市市区上学。
只有她是从山沟里考出来的金凤凰。
今天的聚会不是什么童装就可以应付过去的。
这是她上战场的日子。
得体的衣着服饰就是她的武装，她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武装。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爸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