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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巨雷,闪电轰隆隆地划过天空,将原先还黑漆漆的夜空照得一片惨白。

      徐影走在阆河大桥上,丝毫不管今夜的极端天气。
      前后望去是笔直的看不见尽头的公路,大桥下是向东流去的宽阔河水。
      桥上公路偶尔有黄色的轿车呼啸而过,人行道上只有她慢慢走着,她在聚精会神地注视闪烁亮光的手机屏幕。

      时而惨白时而昏黄的闪电笼照在夜空上,愈发显得天地宽广,人影寂寥。

      又一道惨白的口子横跨夜幕,天空愤怒地燃烧着,烧着风,烧着夜幕,烧着闪电与雷霆。

      天地间的奇异景象尽在眼前,她却只在意手机里对方传来的只言片语。

      “江显舟说你还没在群里报平安,现在你在哪儿?”手机屏幕里的绿色对话框跳入她的眼中。
      她愣怔一下,酸涩、期待、胆怯、愤懑,所有有关丹寸晖的情绪都从心中涌出来,水雾莫名其妙地在眼眶中凝聚。

      徐影把手机捧到胸前,两只手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地敲击,“我在阆河大桥,你不是不能出门吗?怎么,要来见我?”
      明明仅告诉对方地点就好,她偏偏忍不住要加上一句不甘的挑衅,哪怕她知道对方根本不会来。

      远处,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在地面上划来划去。
      电光火石之间,徐影恼怒地抬起头,顿时脸色惨白。

      一辆刹车失灵的轿车在大桥上横冲直撞意味着什么?

      突然,“轰隆”一声,偌大的雨珠哗啦啦地从雷电划开的口子中倾泻而下,仿佛要将人间淹没成汪洋大海。
      刚才还静流深涌的阆河此刻惊涛骇浪起来——

      从天际掠过的闪电光辉与失控的轿车灯光彼此交叠,聚焦到徐影苍白的脸庞上。
      一刹那,暗红色的血珠融入雨雾中。

      磅礴的雨声充斥在夜幕桥畔,徐影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雨水中。

      *
      从地狱般的噩梦中惊醒,徐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气。
      被撞击的痛感如此真实,她连忙摸摸浑身上下,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徐影环顾黑漆漆的房间,突然想起丹寸晖发给她的消息。
      她下意识地往枕头下摸来摸去找手机。

      当她拿起手机时,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是很久以前用的小酷派,背面还是老旧的塑料材质。
      她感觉有些恍惚。
      前几年,塑料后壳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嫌弃,她不是已经将酷派换成闪闪发光的玻璃后壳手机了吗?

      当手机屏幕微微点亮时,徐影通过屏幕上透出来的光,看到身上被子的图案好像是细碎的蓝色花朵。
      她连忙举起手机照照被子上的图案,这床棉被还真是高中时候盖的蓝碎花!

      顿时,徐影心中寒气直冒。
      她意识到真正的奇怪之处。

      她抓住手机就要看时间,屏幕上的数字浸透在泠泠银光中——

      14年2月23日。

      现在不应该是2020年吗?

      一般来说,人们看时间会忽略年份,因为不会有人忘记在三百六十五天能复现三百六十五次的年份数字。
      然而正是这个年份,让徐影大脑完全宕机。

      一哆嗦,她连忙查看手机,手机里面竟然没有下载微信。
      即时通信软件只有扣扣,点进去一看,通信界面上还是一排古早的名字,全是一些老朋友,最顶上的消息来自另一位与她渊源颇深的家伙。

      怪不得她盖的是高中寝室的碎花被,因为现在是14年!
      她回到了六年前,她在北关中学上高一的时候。

      室友们还在睡着,寝室里寂静得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她反复在手机里搜索丹寸晖的信息,没有他的电话、没有他的扣扣号,没有他的微信。
      虽然有关他的信息,徐影都记得很清楚。

      丹寸晖是她喜欢了六年却得不到回应的人。

      她徘徊在人群中,从角落注视着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长得很高,身材挺拔,在男生中总是最先吸引女生的目光。
      他言语随和,说话时带着若即若离地浅笑,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却无法抓住他的衣角。

      每次看到丹寸晖,徐影都会想到埋在八月的炙热沙滩里的橄榄石,其折射出的青绿色彩被璀璨的阳光掩盖。
      当视线接触到清澈秀丽的宝石镜面时,徐影会忘记暗恋的炙热和不可忍耐。

      这样一个人,她从16岁挂念到22岁。

      她的记忆和人生只截止到22岁。

      从高中毕业后的第四年,曾经教过他们一学期的田老头因为患上癌症过世了。
      田老头教学严格,一学期把班上成绩搞得很好。
      每次轮到他的晚自习时,田老头必然坐在教室里面读教研刊物,等着学生们上来问题。

      之后田老头退休了,另一个化学老师借他的班。
      该老师姓王,被称为“王火锅”,绰号像是江州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火锅店名字。
      王火锅的成名之举在于有一次他在化学晚自习上姗姗来迟,问之则曰:“刚才我在办公室。”
      全班同学对他的谎言嗤之以鼻,因为他身上的火锅味能够煮沸整间教室。

      有王火锅的衬托,认真负责的田老头分外受到同学们的想念和爱戴。
      所以他过世的消息,激起微信群里一片哭声。

      曾经班上的中坚分子挨个询问大家来不来参加葬礼。
      像丹寸晖这种灵魂人物,他们自然是一开始就询问是否参加,得到其确定要来的答复。

      一个个问下去,名单过半才问到徐影这类边缘人。

      徐影回忆过去——
      她高二刚转到实验班的二十班,实验班学习进度快,导致她在化学学习上尤其不得要领。
      还记得第一次做化学小测试卷时,田老头把试卷上的每一处错误都细致地标出来,红通通地覆盖这张试卷,包括气体沉淀符号、单位换算。
      田老头甚至看出她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的含混思路,亲手在试卷上画出该题的化学速率图。

      所以,她必须去。

      等到田老头的老家,大家总算相遇,见到老头的最后一面。

      愣怔地望着灵堂外的百合,徐影想起一首诗,“绿野堂开占物华,路人指道令公家。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默默宣泄完心中的悲伤后,大部分同学都各自回去了。
      徐影的家离得远,在该地多留一天,而且因为同学天各一方难得一聚,江显舟和张耀让她第二天中午吃了饭再走。

      在高中时,张耀将徐影亲手带进班级排球队。
      江显舟也是排球队队员,高三时期每周末都会在同一家咖啡厅上自习,时常与徐影拼桌。
      这两人在她心中友谊甚重,她哪能推拒他们的要求?

      第二天的圆形餐桌边,都是徐影熟悉的班级球队队员。
      数来数去,好像缺了丹寸晖。

      有人道:“这一次丹寸晖怎么没来?他不是说好要来送老师的吗?"

      丹寸晖确实没有在葬礼上出现。
      徐影心中一怔,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她打算拿杯子装作喝水稍作遮掩。

      “他前晚着凉发烧,过不了体温核查,来不了,”江显舟说道,“他说之后会来看老师。”

      这是个借口,徐影如此想着。
      愤懑不甘的情感瞬间充斥在她的心房,像涌动的鲜血塞满每根血管。
      丹寸晖绝对是在知道自己会出席后,想避开她。

      因为毕业后她向丹寸晖表达过心意。表白,拒绝,来回两次。
      俩人说来说去,像谈判一样把关系定义在好友的范围内。
      最后一次见面时明明关系尚可,之后丹寸晖却再也没联系过她了。

      想必这一次也是因为要避开她。

      因为发烧过不了路边检查,完美的理由。
      难道她是什么阴影里的泥泞吗?
      丹寸晖宁愿避开田老头的葬礼,也不想见到他。

      徐影一边想着,一边错拿成旁边张耀的酒杯,心不在焉地将冒着咕咕气泡的浅黄色啤酒一饮而尽。

      有人高深莫测地说道:“其实丹寸晖不来,是为了避开一个人。”

      一道道佳肴在棕红色木质圆桌上缓缓旋转,房间出现片刻的寂静,八卦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
      有些人的目光看向徐影。他们都知道丹寸晖和徐影关系不错,曾经班上传过他们的谣言。
      至少张耀知道其中的实情。

      张耀这才注意到徐影喝掉他杯中的啤酒,而且这货竟然还有胆子开500ml的长罐百威,连忙按住她的爪子。

      徐影眼看着张耀把沉甸甸的啤酒罐拿到她够不着的地方去,像是家长看顾贪杯的小孩。
      她无奈地叹口气,然后扬起笑容,装作好奇地问道:“他是要避开谁呀?”

      “当然是避开秦暖啊,他们俩在一起两个月就分手了,”说话的人惊讶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徐影的脑袋“嗡”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她脸色一下就变了,失声问道:“你说什么?他们在一起过?”

      “就是丹寸晖去你们临城旅游的那次,”那人显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爆得一手好料,却不知道她与丹寸晖的私下牵扯,“他与秦暖之后就在一起了。当时不是你与秦暖带着丹寸晖在临城玩吗,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人看着徐影,好奇、揣测、兴奋甚至有怜悯。各种视线如同X光让徐影无处隐藏。
      她恨不得刚才就将自己灌醉,让理智沉没在啤酒的白色气泡中,变成一只七秒钟记忆的金鱼。

      记忆却不受控地蹦出来给她重重一击。

      秦暖与她关系尚可。
      秦暖与丹寸晖的关系一直也很正常,正常得如同高中的徐影与丹寸晖一样。毕竟,徐影大学时才盘算着打破这段正常的友谊。
      以前高三晚上,总是他们三人一起放学回家。
      所以,毕业后他们大学所在的城市离得很近,总是约着出来旅游。

      谁也没想,以前的夜路三人组竟然是个三角关系。徐影的嘴角不禁冒出一丝荒诞的苦笑。

      徐影还记得,她因为表白被再度拒绝后,选择在大学里交男朋友。
      初任男友人不错,他们非常默契,就像是小挂件般作为彼此身上“现充”的标签,引起学院中单身狗的羡慕。
      孤独的人总是想要找人陪伴自己,甚至愿意奖励陪伴者男女朋友的身份。

      她从来不对初任男友做任何要求,初任男友也没表白过。
      他们不接吻,不亲密,甚至不在七夕送礼物。
      她还知道初任男友会和他高中出国的女孩闲聊,她怜悯着,共情着,也默许着。

      这段奇特的关系持续半年,唯一一次她让初任男友做的事,是把她从午夜十二点的商业中心里接回去。

      她、秦暖、还有远道而来的丹寸晖,坐在商场中不打烊的甜品店里闲聊高中班上的八卦。
      秦暖感叹道其实班上有不少情侣或成双成对的暧昧者。
      当时徐影在一脸满足地嘬奶茶,闻言抬头看着对面二人,其实牢牢注视的是丹寸晖的眼睛,问道:“那你们呢?在班上有喜欢的人吗?”

      秦暖起身去吧台续拿铁,没有听到徐影的问题。
      坐在甜品店落地窗前的只有她和丹寸晖。

      平常的丹寸晖总是一副慢吞吞的、温柔的、无奈叹气的浅笑模样,偶尔与徐影见招拆招的模样却帅气非凡。

      此刻,丹寸晖黑曜石般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看上去璀璨而幽深。
      他闻言轻笑,挑衅地反问她:“你说呢?”语调上扬,整个人像是砂砾中熠熠生辉的橄榄石,笑容清澈透亮。

      落地窗外,一辆亮着车灯的出粗车闯进夜幕,停在商场广场上。
      人来人去,车来车往,如此平凡的场景每天都要在凌晨时刻上演。
      然而,徐影依然相信午夜零点魔法显现的童话,因为她的心被王子帅气神秘的笑容捕捉了。

      徐影看着丹寸晖,心动着,喜欢着,又有些小气恼。就像是王子故意展示为未来王妃准备的戒指,灰姑娘眼巴巴地盯着戒指上辉光熠熠的钻石,渴望得到它。

      一个人走进甜品店,提醒徐影童话故事该结束了。

      初任男友走到徐影身边,童话里流光溢彩的气氛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现实。

      徐影与惊讶的秦暖和愣住的丹寸晖介绍说,这是她的男朋友,来接她会学校。
      徐影极力自然挽住男友的手,与高中同学道别。
      转过身的一瞬间,徐影有种错觉,仿佛所有的事都会在此刻发生改变。

      戒指消失了,因为不属于灰姑娘,灰姑娘只能登上接她回家的南瓜车。

      徐影笑着离开,背对着丹寸晖拉起男友的手,十指相扣。
      她与男友修长的身躯离得很近,像是依偎在他身边一样,背后是突然被秀一脸的高中同学。
      男友目光疑惑地侧头看她。或许是因为她今晚要求了太多。

      她一边挥着手离别,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落地窗外的灯光熄灭了,午夜零点的魔法消失了,丹寸晖站在阴影处,眼中晦涩不明。
      他注视着自己与男友紧扣的十指,脸庞的曲线无比冷硬,然后与回头的徐影视线相接,突然露出饱含深意的轻蔑一笑。

      徐影之前热切的心绪骤然间化作灰烬。
      丹寸晖不是什么王子,而是高傲的国王。即使灰姑娘穿着高贵典雅的礼服,在舞会里不停地旋转。国王只会分给灰姑娘一两个眼神和几句夸赞,甚至不会走下王座邀请她跳舞。
      至于灰姑娘的水晶鞋,在金碧辉煌的国王宫殿里也显得毫不起眼,被永远地遗忘在角落里。

      “当时我确实在,但是那时候秦暖和丹寸晖应该没有在一起。不然我肯定会察觉的。”
      徐影感到头疼,抿了一口张耀递过来的茶水。
      “我记得我们好像一起在临城商场玩到午夜零点,因为前男友来接我,所以我就先回去了。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丹寸晖就坐车回上海了。”

      “八成是你与你当时的男朋友太秀了,刺激到他们了,”爆料的人听到徐影所说,感到非常满足,他还自顾自地厘清一道逻辑线,“所以干脆在一起了。”

      “胡扯。”徐影大声喊道,然而淹没在大家此起彼伏的笑声中。

      中午的聚会结束后,徐影跟着大家在田老头的老家逛了逛,下午便坐着高铁回去了。高铁穿过无数的山洞隧道,所以手机信号不好。

      她将头埋在座位里,痛苦在心中蔓延出来。
      她就是像是江南笔下的死小孩,既卑微又孤独,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想得到。

      下车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夜幕中风卷残云。

      徐影通过微信给丹寸晖发半年以来的第一条消息:“你为什么没有来?”
      她不想通过别人的传言知道所谓的真相,她要丹寸晖自己说,反正她凭借痛苦积攒了一点勇气。

      徐影继续噼里啪啦地敲屏幕,“是因为秦暖吗?”
      看着这句话发送成功,徐影的心隐隐钝痛,而正是钝痛给她带来一种残忍的快意。

      她在电闪雷鸣中默默等待了三分钟,心里觉得自己就像个丑小鸭。
      她的话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丹寸晖很有可能根本不会理她。

      然而——
      一张照片从另一端跳出来,上面是一只电子温度计,显示着38.5度。

      这张照片是一种解释,否定意味暧昧却也明确。
      丹寸晖真的发烧了,但至于其他的事,就像从前一样他从不说明,全靠徐影自己揣测。

      下一条信息跳出来:“江显舟说你还没在群里报平安,现在你在哪儿?”。

      她愣怔一下,酸涩、期待、胆怯、愤懑,所有有关丹寸晖的情绪都从心中涌出来,水雾莫名其妙地在眼眶中凝聚。

      “我在阆河大桥,你不是不能出门吗?怎么,你要来见我吗?”
      明明仅告诉对方地点就好,她偏偏忍不住要加上一句不甘的挑衅,哪怕她知道对方根本不能来。

      天空电闪雷鸣,一辆失控的车撞上独自行走在夜幕里的少女。
      手机被撞飞到空中,屏幕在朦胧的雨雾中亮起,又有一条新的信息——

      但是徐影再也没机会看到这条信息是什么。

      她回到了还未与丹寸晖相见的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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