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东苑食堂 ...
-
早上七点钟，潮湿的寒气像冰冷的蛇，使劲往徐影毛绒绒的粉色睡衣里钻。
江州坐落在阆河沿岸，汇集滔滔阆河的水蒸气。夏天的太阳能把行人晒化，冬天则冷得就像身上随时套着一件没干透的半湿衣服般冰凉刺骨。
再加上南方没有暖气，数九隆冬的时候在室内也冷得要死，即使开着空调的制暖模式也于事无补。
上一世，徐影念的大学刚好坐落在有暖气的北方城市——临城。
临城的冬天是“外面好冷，咱们去屋里暖和暖和吧”。
江州的冬天则是“屋里好冷，我们去外面暖和暖和吧”。
徐影看看手机里的天气预报，四舍五入就是零度，又打开门跑到寝室的阳台去感受体感温度。
刚从洗漱间出来的陶小茜抿唇对着何曼曼笑道：“你看看徐影，穿着个睡衣跑到阳台去犯傻。”
徐影推门而进，寒风灌入寝室。
“我是在琢磨穿什么衣服。今天这天气，大衣是没戏了。”
徐影有件红黑撞色的平驳领大衣，前面是印着抽象图案的英文字母，背后正中心从上到下贯穿黑色飘带，不对称的口袋上单面挂着金属佩饰。
其前卫新潮的程度在她的衣柜里鹤立鸡群独树一帜，可惜今天竟然出不了场。
徐影淡淡的忧伤表情让陶小茜根本看不下去。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一抹搞事情的兴奋在眉间飞舞，“你们的聚会地点是不是在白峰中学？”
那一瞬间，徐影仿佛接收到陶小茜脑内的搞事电波，但又没有完全弄清陶陶的意图。
她点头道：“是的。他们决定先去白峰校园逛逛，然后再吃饭。”
“而且你说过，那个白峰同学还在初中孤立过你，你的气势可不能输给她！”
徐影好像知道陶陶要干什么了。
此时，陶小茜轻车熟路地拉开徐影的衣柜，在最里面找到一件长款灰纹羽绒服，版型百搭，奇长无比，能覆盖到徐影的小腿。
正面的左心口处是北关中学的校徽，背后是龙飞凤舞的刺绣——“北关中学”和“阆北街三号”，看上去放肆张狂。
这件羽绒服几乎人手一件，被学生称为“冬日校服”。
北关中学没有统一校服，都是各班自行购置班服。在运动会走队列时，五光十色的方阵在操场上缓缓蠕动，校领导在台上放眼望去，满目的花枝招展、群魔乱舞惊得他们眼角抽搐，最后还不得不昧着良心赞叹：
“我们的同学真有活力，真有个性啊！”
除班服之外，北关中学还会办文创产品设计比赛。这件羽绒服就是东华大学服工专业的一位老校友设计的，现在这名老校友在服装界的麻省理工——纽约时装学院进修。
专业人士下场设计的作品，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如果冬日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谁没有穿它，当学校官博po出升旗仪式视频后，会被同学们清楚地认出来。同学们调侃道：“我们之间竟然出了一个叛徒！”
然后没有穿“冬日校服”的队形破坏者会嘴硬道：“我怎么会知道这周的升旗仪式要拍视频！”
何曼曼看到陶陶对着徐影举起北关专属的羽绒服，眼中含笑，“你们到底是聚会还是去白峰挑衅？”
“既然要去白峰，就要去找点乐子嘛，”陶陶坏笑，对着徐影发动激将法，“你不会不敢穿吧？”
众所周知，名校之间都是互相鄙视的。
特别是北关和白峰相爱相杀得格外厉害。这两年，一中和七中的水平稍稍落下去，北关中学与白峰中学捷报频出，竞争相当激烈。
两者官博平时你艾特我，我艾特你，亲亲蜜蜜好似情侣。结果一到高考时都憋着一口气，想要压倒对方。到发高考战报的时候，各自高贵冷艳。
去年被抢了双状元的白峰中学干脆装作不认识春风得意的北关。
很多时候，两校学生也会在微博上或者私下相互调侃。
北关嘲笑白峰是暴发户，而白峰点评北关太装逼。
对着成绩耀眼的初中生，北关学姐在诱拐他们时会说：“白峰啊，白峰每年清北人数都竞争不过我们。”
白峰师兄则呵呵一笑，“你们知不知道北关中学的竞赛有多么烂，还赶不上七中，堪称一七北白之耻！”
徐影想了想，在开学之际，她穿着北关的衣服在白峰校园大摇大摆地放肆横行，那画面——
“穿，怎么不穿！”徐影对着陶陶竖起大拇指，李团长的经典名言脱口而出，“陶陶，你TN的真是个天才！”
寝室里顿时笑成一团。
徐影潇洒地挥手告别室友，室友如同目送自家孩子般眼含泪花。
室友起哄道：“好看好看！”
“徐影，今日出道我投你一票！”
“徐影，我爱你！”
陶小茜一人打call就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徐影嘴角的笑意一直保持到她走进东苑食堂。
以前她与室友相处起来很小心翼翼。三个室友的家境都很好，而且光芒四射充满自信。她们谈论的所有事物对从小县城来的徐影都很新奇。
刚到认识她们时，陶陶的乐器挂在墙上，徐影认得出吉他却不认识尤克里里。
文雅的何曼曼竟然喜欢看足球，徐影知道世界杯却没听说过皇马和阿森纳。
李贝仪是寝室里最孩子气的，唱歌时的声线却像唱《Stronger》的凯丽·克拉森。
徐影喜欢她们。
一年时间，她学会如何自在地和室友谈论新奇事物后，然而她却不得不离开她们。
因为高二她转到另一个班，但其实她很想她们。
寒风呼啦啦地吹着她，而她却感到十分温暖。
因为人们还在享受最后两三天的寒假时光，早上八点半，东苑食堂里学生寥寥。
而且徐影是偌大食堂里唯一一位女生，更是惹人注目。
关于一七北白有个顺口溜，“一中考场，七中坟场；北关情场，白峰商场。”前面两句是在描述一中和七中的应试教育。而后面两句说的是北关的自由气氛和白峰的土豪财力。
在北关中学，老师对这些半大青年们的恋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影响成绩就行，从来没去操场和柚子林里抓过。
但是在最开始设计寝室楼时，校领导就格外阴险地请设计者像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开牛郎织女般，把男生寝室楼设在学校最东边，女生寝室楼设在学校最西边。
就像牛郎星与织女星各自的行星，西苑食堂靠近女生寝室楼，东苑食堂就在男生寝室的楼下。
东苑食堂离教学楼近。
在中午时，就餐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三。在晚上时，就餐的男女比例是六比四。
但是如果在早上透过落地玻璃窗观察东苑食堂内部，你会怀疑这里是和尚庙。
毕竟没有哪个珍稀生物会从女生寝室出发，绕道东苑食堂吃早饭。
现在，珍稀生物出现了。
徐影一边小口咬着东苑食堂的酱肉包子，察觉到过往的男生好奇打量她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
这几位把羽绒服套在睡衣外面的兄台，你们干嘛看我？
这位还踏着棉拖鞋的同学，你举着的勺子快送到你的鼻孔去了！
操场上寒风萧瑟，教学楼在寒假被锁起来了，图书馆九点才开门。如果我不在这儿等人，我在哪儿等人？有那么奇怪吗？
徐影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
而且明明奇怪的是你们才对，因为吃个早饭就回楼上，所以就如此不修边幅吗？
吃完早餐后，徐影给聂与发出信息：
“我吃完早餐了，就在你们楼下的东苑食堂。”
过了三分钟，聂与回道：“.......”
当聂与和徐影在东苑食堂内部汇合时，看到徐影时不禁一怔。
徐影穿着外套浅灰毛衣的V领白衬衫，被当成chocker系着脖间的棕纹丝巾惹眼得过分，笔直的黑牛仔裤下蹬着一双纯白运动鞋，特别是最外面罩着北关特色羽绒服。
如果只是在学校内穿其实是泯然众人，穿到白峰去，绝对是嚣张到极点。
聂与的目光牢牢锁在徐影的身上，眼中的惊艳一闪而逝。
徐影看看外面的乌云天气，意味着今天没有阳光来拯救数九隆冬的寒冷，又瞧瞧聂与，试探性地问道：“你不如去换一件衣服？我看了天气预报，说是要下雨，会很冷的。”
聂与觉得她说的很对，回寝室换了一件，来回不超过十分钟。
等他回到东苑食堂，外面也是厚实的北关羽绒服，戴着一顶MLB的棒球帽。徐影是通过帽子上的纽约洋基队NY标志认出来的。要是放在以前，她压根不知道洋基队是什么。
江州地势复杂多山水，需要开阔场地的棒球运动在江州发展不起来，棒球迷很少，更别说什么纽约洋基队了。
徐影在心里默默吐槽：闷骚。
“我们是做地铁还是打车去？”聂与拿着手机查看路线图。
“时间还早，地铁吧。”徐影想去地铁站所在的商圈旁边搞杯奶茶喝。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东苑食堂外面走。
高高挂在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食堂的阿姨大叔收盆整碗发出“乒乒砰砰”的声音。
越是这种时候，从寝室楼下来吃早饭的人越发多起来，就好像漫长冬眠醒来后四处觅食的棕熊。
然而，熊都是单独行动，学生才会三五成群。
徐影和聂与刚踏上食堂门口的楼梯，她一眼就瞧见楼梯尽头的眼熟面容，顿时人都僵住了——
远处的少年吵吵闹闹，还没听得确切，徐影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张耀拿着排球，满脸热切，肯定是在邀请其他人。
江显舟摇摇头，旁边的丹寸晖向张耀举着手机，应该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适合打球。
时间被无限拉长，那一瞬间她无法感知这个世界。
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为什么会被赋予重来一次的机会？
在致远楼，她学过物理竞赛，学过相对论的三个基本公式，知道超越光速或许就可以穿越时空。
在厚德楼，她背诵庄子的《逍遥游》，做教辅作业时读过《齐物论》。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人生是否是大梦一场？
她能做出哪些改变？
改变是否有任何意义？
带着记忆的她突然重回人世间，那这个她是否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见？消失在亲友的人生中，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徐影转头问聂与，指了指他的帽子，“借我一下，可以吗？”
一听此话，聂与愣怔片刻，乖巧地把棒球帽取下来递给徐影。
她左手快速地将棒球帽压在头上，右手调整后扣，将黑色的帽檐压得很低，全然遮住自己的脸，缩起身子装作不经意地站在在聂与身侧，起码能挡住大部分视线。
张耀抱着球下楼梯，和聂与擦肩而过时，偶尔抬头看一眼周围的人。
江显舟与丹寸晖说着话，视线压根就没放在这边。
最后是丹寸晖，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和江显舟一问一答，目光不经意地洒在路过的人身上。
然后，丹寸晖停了一下，自言自语地摇头笑笑，“洋基队。”
“你说什么？”江显舟没听清楚，以为丹寸晖在与他说话。
“我说，刚才那女生戴的是纽约洋基队的棒球帽。”丹寸晖淡淡地说道。
“女生？”江显舟抓住的重点完全不同。
“来东苑食堂吃早饭的女生？”这下，连张耀也停下来了。
他与江显舟像是被扭动的弹簧般，脖子猛地往后面转，垫着脚看刚才擦肩而过的人。
只见远处确实有身高不一、穿着同款外套的两人。
一个好像是二班的，另一个不认识。但棒球帽压着锦缎般的长发，毫无疑问地表示这是一位女生。
“你们是没见过谈恋爱的吗？”同行的两人恨不得将目光扎在别人身上，丹寸晖为此感到十分无奈。
“那个男生是我们年级的吧？我好像在隔壁二班见过，”江显舟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眼里也有着八卦的神情，“高一就敢带着女朋友来东苑食堂约会，够猛！”
“真好！”张耀真诚地感叹道，语气极为复杂，透露出人生不易的艰辛。他最近为情所困，有些想不开。
丹寸晖无言地拍了拍张耀的肩膀。
“耀耀，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看，二班被管得那么严都能找到女朋友，我们四班的人也不差，哥们必帮你！”江显舟也安慰说道，开始的时候极为豪气，干脆拍着胸口像是在作保证，仿佛张耀未来女友包在他身上的架势。
很快他越说越奇怪，“耀耀，为啥你还哭丧着个脸？”
丹寸晖无可奈何，把一副好像要哭出来的张性小衰仔揽到身边，“因为他前女友就是二班的。”
小衰仔摸了一把脸，指着越走越远都瞧不见的人影道：“她骗我，你看，明明他们二班根本就管得不严！”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东苑食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