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南山》左俞心

8、透光

　　周日下午，今稔挎包准备出门，被室友抱着腰狠狠拖了回来，她坐在椅子上一脸懵，“爱妃们何事啊？”
　　夏桐抬起今稔的下巴，一脸邪笑着凑近，“美人儿，你这漂亮脸蛋，不收拾一下简直太可惜了，让我们来给你上个妆吧。”
　　“不要了吧。”今稔一脸娇羞伺机逃离，却被三个室友温柔小意的摁在了原地，“乖，闭眼，让你成为全场最靓的崽崽。”
　　今稔放弃挣扎，闭上眼睛任由三个人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诗雅放下手上的唇彩，满意地端详了片刻，“好啦，睁眼吧。”
　　今稔睁开眼，一双本就多情的桃花眼，眼尾被眼影勾勒出了一抹绯红，卧蚕微微鼓起来，妩媚里透着娇俏，偏淡的温柔色系唇彩，衬得唇瓣温软饱满，青言想了想，打开衣柜取出了一条米色的吊带长裙，外搭了一条同色系的荷叶袖防晒轻薄罩衫，把衣服递给今稔，“换上它。”
　　今稔干脆利落的接过去换上，富有垂坠感的面料，裙摆的剪裁不太规则，几层纱叠在一起像朵花，今稔的皮肤很白，衬得起这条裙子，她原地转了个圈圈，浅笑着问，“我美吗？”
　　三个室友狂点头，脑袋上长出了无形的小花随风摇摆，夏桐打了个响指，“还差最后一样东西。”
　　她去书桌上找了找，翻出一个珍珠发箍和一对珍珠耳夹，小心的给今稔戴好，“真好看，不愧是本寝共享小仙女。”
　　“那我们可以出门了吗？”
　　“当然。”四个姑娘手挽着手，说说笑笑的往外走，个个人比花娇，明媚漂亮。
　　余谌坐在靠近吧台的高脚椅上，颇为头疼地看着程则言拿着个桃啃，“你叫我来这谈案子？”
　　程则言眼神一顿，心虚地咳了咳，破罐子破摔，“怎么可能，这么美好的氛围谈什么工作，我分明是带你来玩的，反正你来都来了，玩会呗。”
　　余谌明白好友的意思，心中一暖，面上也露出一点笑意，“行吧。”
　　“这就对了。”程则言说着递过去一个小蛋糕，“这可是七点的老板亲自烤的，不多，快吃吧。”
　　“七点的老板？”余谌显然有些意外，程则言贼兮兮地凑过去，“不知道吧，今天这音乐节的老大是七点老板的对象，人俩一家子。”
　　余谌真不知道这事，这个音乐节的老大他认识，以前合作过，比他大两岁，做金融的，人很儒雅，七点的老板他也认识，蛋糕做得很好，人看着清冷的厉害，现在想想，倒也很相配。
　　他接过蛋糕还没下口，右侧后面突然传过来一个女孩子小小声的抱怨，“我好想吃到七点的糕点啊，看宣传单的时候看到这个期待坏了，可是怎么没有啊。”
　　余谌递到嘴边的叉子顿了一下，然后按照原计划送进了嘴里，甜而不腻，口感丝滑，七点的招牌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固。
　　“好啦，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回去烤给你们吃。”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悦耳，余谌却瞬间呆住，他下意识回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小姑娘眼尾曳着一抹艳色，那颗小痣好像活了起来，明明风月无边，偏生眼眸清润透亮，含情目却是明媚坦荡，余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他讷讷地张了张嘴，还是以超出自己预料的速度整理出了温润平和的面皮，浅笑着打招呼，“好巧。”
　　今稔点了点头，她其实早一步注意到他，这个笑容是她赠予他的，不论他们之间结果如何，她一丝一毫都不希望他难过，“确实很巧，这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来玩。”
　　余谌同她们点头示意，没来得及多聊两句，程则言就走了过来，看到姜今稔的时候眼里划过一抹惊艳，不过教养让他很快移开视线，“余谌，你们认识？”
　　“我朋友，姜今稔，还有她的同学。”
　　程则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没忍住又往今稔脸上看了好几眼，率先伸出手，“姜小姐，我是程则言，久闻其名，幸得一见。”
　　“您好，之前程先生帮了我，还没感谢过您，这次正好当面道谢。”
　　程则言摆了摆手，“说不上，都是为了老余好。”
　　余谌适时打断这段对话，“则言，你刚刚从哪里拿过来的蛋糕，还有吗？”
　　程则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转向几个姑娘，“有的有的，我带你们去拿。”
　　诗雅闻言眼睛一亮，眼神看向今稔，今稔笑了笑，“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青言和夏桐也跟着一起去了，今稔随意地靠坐在吧台上，眼神轻飘飘地落在远处的布置上，看不出来情绪，余谌稍稍换了个姿势，以便自己能更清楚的察觉到姜今稔的情绪，开口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喜欢什么风格的音乐？”
　　“舒缓一点的吧，太吵的听不来，”小姑娘浅浅勾起嘴角，“听说今天这里有活动，待会被灯光摇到的人就要唱一首歌，如果余老师中奖了的话，也会去唱吗？”姑娘歪着头看他，眼里是细碎的笑意和玩趣的好奇，乌发白肤，美得温婉柔和，没有一丝的尖锐和别扭，给足了他体面。
　　余谌心脏一恸，却还是顺着这话往下说，“我不，我要耍赖，我唱歌五个音能走出八个。”
　　今稔敲敲石头材质的吧台，“实事求是啊余老师，不兴正话反说啊。”
　　余谌佯装无奈，眼底笑意却很深，“人太多了，我害羞，所以我已经提前作好弊了，你呢，要我帮忙作弊吗？”
　　今稔弯着眼睛摇头，“我才没那么好运气呢，简简单单混在人群里吃瓜就好了。”
　　余谌叹了口气，“混入人群，小姜老师，你对自己是真的认知不太清晰啊。”
　　今稔一愣，明白这句话的涵义后瞬间红了脸颊，更衬得人面若桃花，若不是身边还有余谌这样的资质相谈甚欢，早就有不少人上前来攀谈了。
　　程则言有心想给余谌那边争取点时间，带着几个姑娘去餐区那边问了一下，小蛋糕果然已经没有了，他心中满意一笑，面上却很惋惜，善解人意的同人打商量，来来去去几个回合，才终于让七点的老板松口额外烤一份。
　　诗雅她们显然有些过意不去，站在那里显出几分局促，程则言笑着同她们开玩笑，“七点的老板和余谌有些交情，也算不上太为难，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稍等一会儿就好了，咱们去旁边坐一下吧？”
　　程则言脸圆，五官很显幼态，面相和善，很容易就能博得人的好感，而且他和今稔也认识，那位余先生看上去就是个很好的人，青言她们渐渐打消了顾虑，开始期待起新鲜出炉的小蛋糕，女孩子是世界上最善良的物种之一，一点小美好就能满足很久。
　　小蛋糕送过来的时候活动已经开始了，灯光明明灭灭，已经有三位幸运儿上台了，夏桐给今稔发了条消息，表示一会儿过去找她，今稔当然没什么意见，说实话，她可没打算放弃余谌哦。
　　夏桐她们找今稔找到的格外容易，无边寂静的黑暗里，一束柔和的光打下来，轻易吸引了所有的人目光，光中央的女孩子连发丝都在发亮，眼里还有未消散的懵然，却又转瞬收起，唇边扬起的笑意潇洒张扬，成为当之无愧的光亮掌控者，抬眸间明华流转，不经意间攫取了人的全副心神。
　　今稔抬步往台上走，突然回头简短的对身侧的人说了句什么，只有余谌听清了，“我的歌，好好听着。”
　　少女从未展现过这样的一面，野性肆意，似乎全部的目光理所当然就应该落在她身上，包括余谌，他移不开眼神，连一秒的防御都提不起。
　　熟悉的前奏响起，钢琴伴奏空灵悠远，舞台四周亮着昏黄的灯光，木制吉他混着柔软沉缓的歌声，隔着大半人群，余谌毫无障碍的对上姜今稔的眼眸，歌词一点点灌进耳里，“我等你说，等你说你爱我，想听你说，听你说你爱我，好像你说，想你说你爱我，我回答我，回答我也是的，我喜欢你。”
　　所有的乐声渐渐退去，掌声如潮水，被捧在追光中心的女孩，眉眼弯弯望着他，眼底落了光，很亮很亮，下眼睑微微鼓起来，笑得那么嚣张，下一秒，笑意被打湿，明媚里遮拦不住的透出悲伤，像是一块流心糖，外面裹着一层糖衣，剥开后淌出来的却是醇厚的涩，余谌品鉴再三，后知后觉，姑娘神色温柔，眼里细碎闪着的不止灯光，还有水光。
　　像隔了三四个世纪，两重海平面，一场大雨，那双眼睛还沾着水汽，执拗的穿过时间，越过海平线，撑过大雨，潮湿而热烈，迷蒙却清晰，坚定诉说，“我爱你。”
　　余谌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神色惶惑而无措，他以为海鸥一路惊险掠过风雨，就要以不死不休之势狠狠撞开那道门，可它只是停在那道门前，展了展羽翼，安静地守护。
　　一种后知后觉的害怕和后悔袭遍了全身，想说的话太多，全都堵在嗓子眼，搅和成了一锅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姜今稔离开舞台，站到了同伴面前，看着她们说说笑笑，然后一起挽着手离开，心底空得厉害。
　　程则言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忽然凑上去，递给余谌一杯酒，自己也灌了一杯，“余谌，你到底在想什么？”
　　余谌垂下眼睑盯着苦黄的酒液，忽然一饮而尽，鼻头泛上酸意，“则言，我比她大十六岁。”
　　“所以呢，你不是个在乎世俗眼光的人，只要你们两个过好自己的日子，别的究竟算什么？”
　　余谌嗤笑出声，“在一起当然很容易，遂了她的愿也顺了我的心，可是不行，她才十九岁，还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没有接触过太多的社会规则，跟了我，我怕她委屈。”青年满眼痛苦，他偏头去看程则言，“她这样的姑娘，一辈子不该承受一点风险和苦难。”
　　程则言直接反问回去，“你这么在乎她，放心把她交给别人，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姑娘正是对一切好奇的时候，你担心亲密的身份会下意识影响她，捏造她，但是余谌，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玩意吗，你正人君子的跟什么似的，你怕个什么劲儿？”
　　“我就再多嘴一句，“你想要什么你清楚，别糟蹋了人一番心意。”
　　余谌没回答，咽下最后一口酒，起身离开，程则言没有拦，越在意越克制，有些事儿还是得自己想明白，他要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别人怎么劝都像是揠苗助长，再给他一点时间吧，希望那姑娘也是。
　　程则言想着想着，忽然决定回家的路上要给自己老婆买一束花，晚上给她做最喜欢的油焖大虾，人就那么些真心，使劲全力抛出去一辈子能有几回，有些人一回就力竭了，所以，且行且珍惜啊，珍惜身边人，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