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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宠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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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谌本来想趁着暑假带今稔去见自己的父母,但是被手头上的案子绊住了手脚,城西那块的修复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在工地上待了大半个月,甚至熬了好几个大夜,盯着修复工作步入尾声,才放心的都交给手下人。
期间纪涌晏老先生来过一次,刚好撞上来送东西的今稔,一老一少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又得知为故人之孙,一时间感慨颇深,握着今稔的手,眼有泪痕。老人家约定好等有时间二人一起去家中坐坐。
一起送走了老人家,今稔牵着余谌的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头看向余谌,“阿谌,你说要陪我去看外公的,还作数吗?”
余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作数,什么时候都作数,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就陪你去,好不好。”
今稔温婉一笑,点了点头。
余谌结束工作从工地上回来是一个周六,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余谌要去做饭,被今稔凶巴巴地摁在了沙发上,“我是你爱人,不是你祖宗,老实待着。”
余谌笑弯了眉眼,乖顺的坐在了沙发上,坐着坐着就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忍不住一点一点往下坠,他干脆直接枕在了靠枕上,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一半垂在地上,小半个身子倾斜出来,半张脸埋在靠枕里,稍微有点长的发丝被拱得乱糟糟的,今稔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日落西山,昏黄的余晖温柔的洒在她的爱人身上,晕出一身的暖意,像壁画里的王子,圣洁美丽。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饭菜,蹲在余谌面前,用手指去触碰睫毛处的光影,指尖虚虚的点在纤长的睫毛上方,绕过一圈又一圈,有细小的风流划过,青年似有所觉,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睫毛上沾了水珠。
今稔蹲了一会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凑上去亲了亲余谌的脸,青年不为所动,今稔只好扯了扯他的胳膊,余谌终于有所反应,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嘟囔着什么蹭了蹭沙发,今稔忍不住笑了,直接人沙发分离,但是人类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余谌干脆直接靠到今稔身上,仗着这人不会把他掀开。
“余老师,商量一下呗,实在困咱们去床上睡,然后七点半起来吃饭,好不好?”今稔声音无奈又暗藏纵容。
余谌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抬腿就要往楼上走,下一秒整个人腾空了,余谌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些语气词,恕他直言,大概五六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双脚同时离开地面半米以上的体验感了。
余谌惊魂未定的对上今稔带笑的眼眸,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的处境,整个人瞬间从脖子一直红到头骨,“你在干嘛?”
今稔暗讶于余谌的配合,其实他挣扎她也能控住,学了将近十年的柔术可不是骗人的,“我带你去休息啊,这么困就闭上眼睛,一会会就到了,乖。”
余谌哑口无言,左右环顾,活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个灯笼,他觉得自己的认知在被打破,有一些什么脆芯的东西碎裂的窸窣声响在耳边,掉下来的渣子全进了脑子。等到今稔稳稳抱着他上了楼梯之后,余谌已经安详了,那一步一步都在昭示着一个有力的事实,他被自己老婆给公主抱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反正是自己老婆,余谌这样想着,这是他的福气。
今稔看着余谌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堪堪压住了嘴角的笑意,轻柔的把人放在床边,自己蹲在他面前,眼里是宠溺的笑意,“要洗漱一下吗,还是直接睡?”
“工地上回来的,脏,我洗洗。”
“好,那待会下去吃饭。”
“你端上来吧。”
今稔讶异的看看他,又扫向屋里的摆设,“你要在床上吃饭?”
“不可以吗?”余谌神情无辜,眼波清澈,今稔反抗无能,凑上去愤愤的在大美人唇上占了个便宜,“瞧我给你惯的,你以前也这样吗?”
“以前也没有你啊。”青年乖乖巧巧地笑,脸颊边还有靠枕印出来的纹路,头发凌乱的铺满了前额,活脱脱一个阳光单纯的男高中生,今稔眼睛亮晶晶的,活像好色的昏聩君王,别说是床上吃饭,就是要凌晨三点半夜跑她也不眨一下眼睛。
昏庸的姜陛下蹦蹦跳跳的下楼端菜,余大美人快速冲了个澡,施施然坐在床上等人来,今稔搬出床上桌,把饭菜摆好,先给人吹干了头发,然后快速解决了自己的晚餐,眼巴巴盯着人家吃。
余谌被盯得没脾气,干脆把筷子往外一递,“要不你来。”
“求之不得。”今稔以生怕余谌收回筷子的速度把它夺过来然后精准夹到余老师心仪的菜喂到嘴边还贴心的喊声了啊,余谌张嘴叼走了那一筷子,除了最初被这份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余谌迅速适应,还开始眼神指导小姜同志,一顿饭,主主尽欢,今稔要下楼收拾碗筷,被睡眼朦胧的余谌揪住了衣角,余美人撒娇已经炉火纯青,“一起睡。”
姜今稔虽然跟余谌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不过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除了偶尔的几次,余谌特别累的时候,会要求抱着今稔睡,今稔心疼地摸了摸青年柔软干燥的头发,无底线答应,“好,宝宝先睡,我收拾完了就立刻回来,好不好?”
“嗯,”余谌应了一声,困得发音都有点艰涩,“我怕等着给你吹头发。”
今稔眼底的怜爱快要流出来,几乎是立刻就要蹦出来一句,“我不洗了,别吹了。”
今稔收拾好一切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时,她的爱人正坐在地上捧着脸用手指撑开眼皮,迷蒙昏沉的眼神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亮了起来,像是一束光照进了湖海,光明扩散。
“来,”余谌爬了起来,拍了拍床侧的位置,“我帮你吹头发。”
今稔笑着走过去,在背对着余谌的方向无声红了眼眶,这一刻,我无比相信我们将白首一生,这一刻,我忽然释然,即使不能与你相守一生,我亦无憾无悔。
风筒的声音停的无声无息,今稔还陷在思绪里,身后已经附上了更高的温度,她被揽进了一个怀抱,有轻柔干燥的吻落在脸侧,“乖乖,好困,睡觉吧。”
今稔低低地应了一声,乖觉的窝进了余谌的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却被余谌拉了出来,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眸里的温热像五月的海水,能溺死人,“怎么了,不困就和我聊聊天。”
今稔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的温柔像细密的春雨,“我只是觉得,应该在睡前同你说一句,余谌,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余谌没有笑,只是收紧了揽在姑娘腰上的手,“我这辈子只听过你一个人说爱我,以后也只听你一个人说的爱我,天地为证,有违此诺,余生不得安稳。”
“余谌…”
“阿稔,我们要违背本性去相爱,如果有一天有必要,我选择强求,你能不能也强求一下?”
今稔找到余谌的手,摸索到了那枚指环,手指从上面的花纹一一划过,然后把两枚指环靠在一起,“睡吧,等你某一天早上醒过来,我就嫁给你。”
“好。”青年闭上眼睛,是全然依赖的姿态,他这一生不可能像爱她一样去爱任何人,这是他的爱情,这是他的爱人。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今稔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和着泥土气息的湿润的风横冲直撞的扑了满脸,今稔没有去管,她又看了两眼花,然后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里,今稔平缓的开口,“阿谌,雨天适合会故人,陪我去看外公吧,我很想念他。”
“好,我们现在就去,穿上外套就去。”
余谌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外面套了墨色的外套,今稔穿了一条蓝裙子,一件米色的外套,“外公最喜欢蓝色。”小姑娘认真地说。
到了墓地,雨下的并不大,一把黑伞足以遮住两个人,墓碑排排林立,整齐肃穆,今稔牵着余谌的指尖泛凉,她的目光从伞下望向远方,掠过一桩桩沉默的思念,出发之前,余谌把今稔的长发编成了一个漂亮的侧边麻花辫,这会儿就垂在她的胸前,感受着这颗胸膛下的心绪起伏。
“到了。”今稔停下来,安静看着墓碑上意气风发的男人,这张照片上的青年眉目间的霸道磊落清晰可见,眼里的笑意又是说不出的开朗,远未经历后来的中年丧妻,独女忤逆之痛。余谌仔细地看了一眼,和他那年见到的样子已经不大一样了,那时候的蒋老师更严肃,更沉默一些。
今稔蹲下身子,小心的用手指抹去照片上的水痕,执拗的用手护住那小小的一片地方,余谌站在她的身后,微微把伞倾斜了过去,满眼疼惜。
“外公,妗妗来看你了,我还带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是我的爱人,没有他陪,我不太敢来。”
余谌蹲在她的身边,握紧了小姑娘的手,“蒋老师,我陪阿稔来看您。”
今稔示意余谌合了伞,她直接坐在了墓碑旁边的一小块空地上,那些被封存了很久的回忆争先恐后的涌进来,今稔开始絮絮不休,不知说给谁听,“外公是顶坦荡的男人,他不论怎么同外婆闹别扭都不会否认爱她这件事,有时两个人吵了架,外婆心虚,就气势汹汹的问,你爱我吗?外公总是毫不犹豫的答,我爱你,但我生气。”
“很可爱对吧?”今稔抬起头去看余谌,眼圈红红的,余谌心中酸涩,只能一遍遍去握她的手,“外婆去得早,一场大病,也夺去了外公的心神,我六岁那年,我妈妈跟我爸闹离婚,把我牵出去丢掉,外公知道更是气得吐了血,年轻时也是无数少女绮梦中的美男子两三年就鬓发染霜,他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千娇万宠,连冬天叫不醒我起床,用冷水浸了手想要凉我,临到头都会先去暖气上烘一烘,我后来跟着爸爸一起生活,寒暑假回去,外公就摸着我的头发,笑眯眯的说,我们妗妗又长大了一点,越来越好看了,因为我,他不许我妈妈回家,妻女都不得见。”
今稔话里带了明显的哭腔,余谌去看,只见满脸泪痕,他也红了眼眶,只敢伸出手轻轻拍拍小姑娘的头,“余谌,我不敢来看外公,因为我从来都没接受过离别,我接受不了外公的离开,这么久了,外公应该对我很失望吧。”
余谌小心翼翼地拭去姑娘眼角的泪水,可这泪水像活水源头一样,一大滴一大滴的往外涌,擦也擦不及,很快就打湿了余谌整张手掌,他把自己的额头凑过去,看着那双惶惑悲恸的眼睛,一滴滚烫的水珠砸在了手背上,余谌眨了眨眼睛,把眼里的泪水都逼出去,青年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说过话,像是在安抚一块易碎的琉璃,“阿稔,外公永远无条件爱你,他不会对你失望,你那么好,你会是他的骄傲。”
断断续续的啜泣逐渐转变为放声的哭号,惨痛的泣音在这片空寂悲凉的墓地上空环绕着,余谌把小姑娘紧紧揽进自己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我的小姑娘,怎么这么苦啊,她的脚怎么走过了那么多的苦路啊。
那哭声最终又归于颤抖的啜泣,因为她已经哭不出声音,唯有眼泪流不尽,余谌清楚的记得,今稔哭了整整十几个小时,从墓地一直哭到回家,回到家里上了床,埋在被子里的肩膀不可自抑的发颤,余谌无力到了极点,只能抱着她,让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哭,这一场泪,被按了暂停键太久了,疯长的藤蔓腐蚀了心脏完好的血肉,在上面长出了一株毒草,根系错综复杂,哪怕承受了连根拔起的痛,也还要好好将养半生,才能长出新肉,恢复完满。
余谌就这样静静抱着今稔躺到了天亮,他不敢睡着,一秒都不敢,始终轻轻的拍小姑娘的背,企图分担她十万分之一的痛苦,沉寂了很久的房间响起一道嘶哑的嗓音,“余谌,我有一个,一生都不能原谅的人,她是我的母亲,我不能原谅她,不是因为她为人母不善,而是因为她为人子不孝。我十四岁那年,外公去世,她罔顾外公遗愿,带走了他的骨灰,不肯将他同外婆合葬,我离开之后第一次求她,她说我跟她走,她开心了就把外公给我,我跟她走了,我爸那么难过,他以为我不要他了,可事实上我只有他了,我没敢跟任何人告别,因为我害怕告别就再也见不到了,翞翞,秦叔,柏姨,彤薇,我的老师,我的同学……”
“我跟去了美国,那一年她不管我,也不给我书读,我只能一边想尽办法赚钱养活自己,偷偷去那边的华人学校买旧课本自学,一边偷偷寻找外公,我找了一年没找到,最后她给我了,让我滚出她的视线,因为她的男朋友不想有我的存在,其实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我从来没有因为被厌恶而那么开心,我可以回去了,起码我可以通过努力让自己的人生回到正轨,我可以待在在意的人身边,可以保护他们。”
“一开始我就知道,她带走我是为了刺我爸一刀,她的举动,轻而易举伤害了我爸爸和我外公两个人,两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甚至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跟我爸解释我的离开,我怎么告诉他他深爱的人这样伤害他。”
“余谌,我好恨她,我劝我自己不要去恨,可是我每年都能接到她的电话,她是我唯一的噩梦,我挣不开她。”
“以后不是了,你有我了,什么都有我。”
余谌轻声在今稔耳边重复着这些话,直到今稔闭上眼睛,渐渐陷入安睡,这样一场发泄太耗心神,确保小姑娘睡熟,余谌起身去楼下煮了一锅粥,想了想又从七点定了个小蛋糕,蛋糕很快就送到了,他接过放在厨房,盯着楼上看了很久,走到窗边安静站着,打开手机订了三天后飞法国的机票。
余谌拨通了一个电话,对面接起来显然很开心,“怎么了谌谌,想妈妈了?”
余谌乍然听到这个声音,堵在胸口的郁愤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口说话时带着一股子无力和难过,“妈,过两天我回家,咱们一起过生日。”
余妈妈敏锐的发现儿子的情绪不对劲,再开口时多了暗暗的关心,“好,你想回来就来,妈妈和爸爸都在。”
余谌没忍住,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余母,“妈,我把今稔带回来,你当她的妈妈,好吗?”
余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儿子话里藏不住的伤心她是听得出来的,哪怕是年少藏不住事的时候,她也没有见过儿子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好,你把她带回来,她就一辈子都是我的孩子。”
余妈妈一向开明,温柔,包容,但余谌在这一刻还是感到万分幸运,他扯了扯嘴角,低应了一声,“谢谢你,妈。”
“早点回家,你有空把今稔喜欢的东西都告诉我,我来准备,在家里多待一阵子,过年那会儿你去忙了,现在有空多休息吧。”
“好。”
余谌挂了电话,回到房间,稍稍把窗帘拉开了一些,透进来了一点光,就见到今稔皱起了眉头,不安稳地蹭了蹭,好像要醒来的样子,他又立刻把窗帘拉回去,整个室内重新陷入黑暗,今稔也渐渐安稳了下来,湿润的眼尾依旧通红,余谌悄悄出门,把电话打给了秦翞。
“余哥,有事吗?”
“今稔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光吗,我刚把窗帘拉开一点点就惊到了她。”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开口,余谌没有催,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秦翞才像是找到了抓手,声音有点低,“余哥,今稔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隔绝所有光源睡一觉,醒来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她很少这么做,我撞见过两三次,她也没隐瞒,大概是一种消解情绪的方式吧。”
“我知道了。”
“余哥,”秦翞叫住打算挂电话的余谌,犹豫了几秒还是继续说,“今稔是真的坚强和乐观,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被伤到,她的事情我想她都会慢慢告诉你,我希望你保护她,也相信她。”
“好,放心。”余谌郑重应允,挂掉电话上楼,将小姑娘揽进了自己怀里,今稔象征性蹭了几下,大约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很快就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了,小姑娘睡眼沉静美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他凑过去珍惜地吻了吻小姑娘的额头,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