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南山》左俞心

27、朔月

　　夏望泠这两天备受煎熬，他恨不得长在医院里，可是警局那边一堆的事儿，他只能不厌其烦的两头跑，甚至晚上一有空就去医院待着，今稔一直守在那里，见到夏望泠来，只是默默的让出了一个位置，余谌回家去拿一些东西，今稔给他打电话叫他多带一条毯子。
　　夏望泠心里一动，浑身的疲惫卸下一些，“秦翞每次提到你都是一脸骄傲，他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今稔浅笑着摇头，“他上大学的第二年，叫我帮他做作业，我翻开书就看到了一个浅紫色的信封，我没打开就递给了他，他拿起来收走了，我以为那是他喜欢的人给他的，就问他怎么不拆？”
　　夏望泠正听着，今稔却停住了话头，看着夏望泠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夏望泠迎着那目光开口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看，看了就很难控制那几分骄矜，他不想无缘无故成为特殊的那个。”
　　夏望泠听的有点愣神，无端的回想起青年同他告白时炽意的眼神，坦荡澄澈。
　　“所以，夏哥，只有对翞翞来说特别的人，他才会想成为对方特别的人，很多东西他都习惯先给再要。”今稔的话柔柔的，说到这里就停了，夏望泠轻笑一声，“我知道，他给的太多太满，得到过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撒手，但是，我不想撒手，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他什么都不用做，就站在那里，我就会想要拥抱他。”青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快，到最后尾音甚至扬了起来，是藏不住的欢愉。
　　今稔眸子弯弯的，明眸皓齿，小姑娘把手攒成一个拳头举在面前，挑眉看着夏望泠，夏望泠握拳同她的相撞，落成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契约。
　　余谌抱着毯子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好友眼底轻松的笑意，心跳的频率不断加快，发出一阵阵热意，他把目光落在那个漂亮明媚的小姑娘身上，坚韧的像木槿花一样，不避讳自己的伤痕，顽强的自愈，还善良的治愈他人，如果说人类永远会被同类身上展现出的人性的闪光点所打动，那么，他不可免俗的沦陷于姜今稔的温柔善良，坚强勇敢。
　　秦翞是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二天下午醒的，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圈人，正对着的是自家的老母亲，还有眼底依稀闪过水光的老父亲，看到他看过来还掩饰性的偏了一下头，秦翞面上不动，心里又好笑又歉疚，再转头是满眼担忧的警局几个同事，还有今稔和余谌，他缓慢的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那个最迫切想见到的人，秦翞不由得慌乱起来，难道他没能护住夏望泠，看着秦翞霎时间惨白的脸色，今稔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吧，夏哥没事，他只受了点轻伤。”
　　秦翞放下心来，其他警员像被点了开始键，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道，“夏队那体格，早就恢复了，得亏小秦你护着他，身上几乎没什么伤。”
　　“对啊，要不是最近这案子太糟心，夏队跟被抓壮丁一样被秦局薅着干活，这会儿指定得在这儿守着。”
　　秦翞听到这句立即把目光转向自己爹，老秦被瞪了一眼，心虚地回瞪了回去，“最近这案子这么恶劣，不抓紧破案等着过年啊，再说了小夏那点儿伤根本下不来火线，等这案子破了给他补假不行吗？”
　　警局众人平常见到老秦同志都是王霸之气加身，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理不直气不壮，甚至还有点心虚，一堆小崽子盯着老局长使劲瞅，他们也是才知道这位小秦法医竟然是秦局的亲儿子，年轻人接受程度良好，甚至私底下已经讨论过小秦法医是怎么长成这个温文的性子的。
　　“行了，人也已经看过了，你们仨抓紧回局里，该汇报汇报，该干活干活。”
　　“是。”
　　于是病房里就只剩下两对儿，秦母面色不善，眼底还是藏不住心疼，秦翞赶紧凑上去撒娇，“妈妈，我饿了，有没有吃的呀，我想喝你煮的粥。”小青年嬉皮笑脸，一张阳光帅气的脸蛋儿在老母亲眼前晃来晃去，眼看着就要淌出蜜来了，甚至试图坐起来往那边贴，秦父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捞起来摁在床头，动作却轻柔的过分，小心翼翼的在儿子身后垫了个靠枕，然后直起腰来用手指点他，秦翞只能一笑再笑。秦母本就面冷心软，此刻见儿子这个阳光灿烂的样子，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伸手拧了拧他的脸，算是出了一口气，“等着，妈早就熬好了，在家里温着呢，让你爹给你去端。”
　　“臭小子。”秦父边说边麻溜的退了出去，今稔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她接起来一看，老姜同志。
　　“爸爸，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今稔好奇地问。
　　“你开免提。”今稔顺从地打开免提，姜悠温和宽厚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翞翞啊，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姜叔，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好，年轻人恢复起来比较快，要遵医嘱，好好休养，知道吗？”
　　“知道了，放心吧。”秦翞从善如流。
　　“乖，姜叔还有两周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谢谢姜叔。”秦翞乐得被人当小孩子。
　　哄完这边姜悠就开始秋后算账了，“今稔，翞翞受伤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今稔眨了眨眼睛，心虚地说，“着急，忙忘了，您不是也知道了嘛。”
　　“哼，忘了两天半是吧，我知道是因为你秦叔亲自给我打电话，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大儿子进医院了。”老姜同志又气又委屈，今稔心里明白，老姜说的不止这件事，他是怕自己有事也不告诉他，怕她又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今稔自知理亏，忙着给人顺气，“爸爸，我错了，下次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小姑娘的保证听起来真诚极了，老姜同志平静下来，“今稔，有事要告诉长辈，我们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凡事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什么都不说我们才是要真正担心的。”
　　“知道了。”今稔知道爸爸的苦心，“爸爸，秦叔特地打电话告诉你这件事啊？”
　　“你们有事想要跟朋友讲，你秦叔有事自然也要跟我分担。”姜悠回应的理所当然，今稔笑出声，“嗯，爸爸，注意身体，早点回家，我在家等你。”
　　“乖。”姜悠终是被女儿软化了心，温柔的应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余谌在一旁听着，并未出声，心底却是一片温暖，他大概明白了自家小姑娘怎么长得这么好了。
　　秦母看着几个小辈摇头，眼底藏着笑，她注意余谌有一会儿了，自然也注意到了青年一直护着今稔的手和无名指上的戒指，今稔估计是累了，一直靠在那孩子身上，青年就不动声色的调整姿势，让今稔把大部分重量都放到他身上。青年的眼睛清亮又温和，面容很出众，看着清淡温润的样子，眼神落在今稔身上却很静谧，像是把人看到了心底去，整个人也格外柔和了起来，同那种出自本性的礼貌的温柔不同，掺了把稠软情丝，看得她一个老人家脸热。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柏芸笑着摇摇头，等到秦父送来了粥，秦翞吃完饭一众人才离开，柏芸本来想留下来照顾的，被秦翞劝了回去，今稔也是，秦翞知道今稔在门外守了他两天两夜之后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留下，催着余谌带她回去，今稔无奈，凑在秦翞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出了医院，今稔心情轻快的快要跳起来，她紧紧抓着余谌的手才没有蹦跶着出去，余谌无奈地笑，“那么开心啊。”
　　“当然了，我终于有心情大吃大喝了，我要吃排骨，要吃烤鸡，要吃牛肉，还要吃凉拌木耳腐竹。”小姑娘垂眸冥思苦想菜名，余谌握了握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声音里的欢悦比三月的春风还让人舒心，“好，想吃什么都行，余老师都给做吃。”
　　“那回家，你给我做。”
　　“好，不过，能否讨个奖励？”
　　“好啊。”
　　两个人牵着手回家。
　　秦翞耳边还回响着今稔的话，“守了你两天的，还有他。”秦翞无心去想今稔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也无关紧要，眼下最迫切的是他想见他，非常想，想知道他受的伤到底长什么样子，在哪个位置，想知道他难不难过，想他怎么还不来见他，夏望泠抱着一束花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小青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鲜活的青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下午回去的同事自然已经告诉他秦翞醒过来了，天知道他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立刻跑过来，又有谁知道，直到亲眼看见他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放下心来，如果，能够再有一个拥抱的话，就更完美不过了。
　　秦翞听到声音回头，正对上一张俊朗的脸，还有一束茉莉，花的香气甜丝丝的，在空气里沁开，勾得他心有点慌，他张了张口，“夏哥。”
　　“嗯。”夏望泠走了过来，弯腰把他整个人拢在他的影子里，把花递向他，秦翞看向那束花，伸手欲接的时候却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对上夏望泠的眼睛，那双深邃凌厉的眼眸装满了深情和温柔，像夏天的海水，温热又缠绵，秦翞心悸，伸手抚了抚茉莉花的花瓣，轻声问道，“夏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哼。”男人低笑一声，“翞翞，知道茉莉花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吗？”
　　秦翞耳廓染了红，顺从地回答，“你是我的。”
　　“对，我是你的，那么，你是我的吗？”青年爽快的接过前半句，又温柔的问出了后半句，字字呢喃，沾了情愫，勾缠缱绻。
　　秦翞露出一个风流的笑，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花，夏望泠眸中含笑，就着这个姿势连人带花都揽进自己怀里，等到实实在在感受到人的滚烫体温，夏望泠才满足的发出了一身喟叹，像餍足的大猫。他把脑袋枕在青年肩膀上，懒洋洋的吐字，“本来是想早点来看你的，又想带着花，只能忍到现在才来。”话语里还带着两三分不明显的委屈。
　　秦翞笑了，“那就不带花，你来了就好。”
　　“不行，”夏望泠干脆利落的反驳，又支起身子对上秦翞的眼，“恋爱，起码要是从一束花，一个正式的告白开始的。”
　　秦翞眨了眨眼，就听到夏望泠郑重地问他，“秦翞，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喜欢到一旦想到可能失去你，我就会难以维持呼吸，喜欢到你只是一个笑，我就觉得人生的美好不过如此，喜欢到你只是站在那里，就填满了我的整个世界。所以，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以相伴余生为前提的那种？”青年的话里蕴含了多少情深自不必提，只消看他一眼就能察觉，话里兜不住的那些深情早就进了眼里，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期许，被揉碎的光洒在了海面上，他的船只将要归航。
　　“我愿意，男朋友。”
　　比更好不过更好的是，秦翞不止给了他一个拥抱，还给了他一个吻，还给了他一整个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