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归南山》左俞心

12、收藏

　　姜今稔又一次从书海里抬起头的时候，视线对上了那抹艳色，像是无心打落的胭脂，在深蓝浅蓝的色块上泅开一片绮丽，淡妆浓抹，鲜艳欲滴，“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随着一抹光从树冠的顶部一点点掉下，一句诗也一字字浮现在姜今稔嘴边，她短促地笑了一下，真是太累了，她竟然都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电话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姜今稔快步走出自习室，接通了电话，“怎么了微微”？
　　“今稔，明天下午我家要举行聚会，我邀请你来参加啊。”电话那头的声音轻快又俏皮，女孩儿的欢呼雀跃快要冲出屏幕。
　　“什么事儿那么开心？”
　　“哎呀你来了就知道了，来不来嘛。”
　　“来，你都开口了我还能拒绝。”姜今稔丝毫不担心，她不喜欢这些场合莫彤微是知道的，但她既然叫了肯定是有她的理由，那她就没道理拒绝了，再说了，不喜欢又不是不适应，这个道理她早就掌握了。
　　“好！我明天来接你。”
　　姜今稔挂了电话，下意识打开微信界面，一只漂亮的蓝眼睛英短懵懵地看向镜头，拍照的时候应该是被主人揪起来的，姜今稔弯起眼睛，却又在一瞬间低落下来，跟这只猫的主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三天前，是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扰余老师了。那天回家后，姜今稔本来想持续渗入余老师的生活的，但是第二天余老师就出差了，这水泥墙一样的现实啊。她也实在没有问一日三餐安的习惯，毕竟这对于忙的不分昼夜的余老师来讲可能是一种骚扰。
　　因为第二天有约，姜今稔早起跑完步甚至悠闲地睡了个回笼觉，等到手机铃声响起才抱着被子睁开了眼睛，眼底还残留着懵然和困倦的生理性盐水，“怎么了？”人已经醒过来了，声音还沉在梦里，带着一丝哑和软，像晒融了的黑巧。
　　“你，还在休息？”对面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姜今稔顿时清醒，再开口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干脆，“应澄学长，有事吗？”应澄长她几届，今年已经研究生毕业，他没有接各大律师事务所抛过来的橄榄枝，而是直接进入了公检法系统，不过以他的实力做出任何选择也不奇怪，他凭借努力得到了更多的选择。
　　“是这样的，之前因为我临时有事，既定的聚会取消了，大家最近约好了新时间，在后天下午，你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吗？”应澄听着姜今稔瞬间改变的音色，有意思地勾了勾唇角。
　　“学长，我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就不过去了。”姜今稔拒绝道。
　　“你帮了很大的忙，之前缺席的那位学姐也想表达一下她的谢意，来的都是学校辩论队的同学，还有曲岩老师，你可以尽量过来。”应澄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流淌着诚挚的说服力。
　　姜今稔没有再拒绝，学校的辩论队一直是一种传承，当初大她一届的校辩的学长姐们有教会她很多东西，而他们也有自己的学长姐去教，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她之前拒绝是担心被替掉的人会有不舒服，毕竟那应该是一个很被珍视的机会，但既然没有了这些顾虑，那去一场也无妨。
　　刚挂掉手中的电话，另一个又响了起来，姜今稔闭着眼睛接通，出口却是清醒礼貌的问好，“你好，我是姜今稔”。
　　“我知道，这么官方吗，小姜老师？”青年含笑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许是濯了风尘，竟叫她听出一分久别重逢的愉悦。姜今稔觉得耳边有点绒绒的痒，张着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余老师，我很想念您。”最能表达心绪的话语竟然如此直白，电话两边的人都楞了一下，率先回过神来的是姜今稔，她轻轻笑出了声，郁结在心中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终于化作云烟，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和理所当然，而被温软和沉郁的思念灌了一耳朵的余谌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笑意却不管不顾，爬上了眼底。
　　“在忙什么，读书吗？”
　　“今天有个聚会，读书是明天的事了。”
　　“那，介意把读书的事再往后推一天吗？”
　　“嗯，嗯？余老师你要回来了！”姜今稔可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尽得曾经最嫌弃的发小咋咋呼呼的真传。
　　“嗯。”余谌没有卖关子。
　　“是录音那边的事吗，余老师你刚回来不需要休息吗？”姜今稔有点担忧地问，或许还攥住了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的想法。
　　“是个好提议，我确实需要休息，所以，明天你可以带着书。”姜今稔还打算说些什么，那头却隐约传来陌生人说话的声音，姜今稔等到那边安静下来，没等余谌开口，乖巧地应了一声，“好的余老师，余老师辛苦啦，快去忙吧”。
　　余谌没说话，安静地挂掉了电话，心口的重量好像飘去了一块，一瞬间轻的心口发痒。还有三个小时飞机起飞，他开始格外期待归程。
　　第三个电话又响了，姜今稔有点邪乎地盯着手机，没有什么接的兴趣，盲盒拆到一半最想要的已经拆出来了，谁想要拆剩下的啊。但是出于教养，她还是乖乖地接通了。
　　“今稔，我已经在楼下了，你赶快下来，我带你去变身。”
　　“好，我马上下来。”姜今稔背起包出门。
　　姜今稔的好心情一直持续了很久，哪怕莫彤微缠着她换了一套又一套礼服，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姜今稔穿着第八套站在镜子前任人打量，目光在四周流转，突然被一抹银灰吸引，“今稔，这几套都好漂亮，但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你觉得呢？”莫彤微拽着裙子问。
　　姜今稔嗯了一声，看向侍应生，“你好，请把那条银灰色的抹胸礼服拿给我”。侍应生闻言走开，姜今稔神秘地看向好友，挑眉道，“放心吧，这次肯定让你满意”。
　　姜今稔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银灰色的抹胸礼服，露出锁骨和脊背的大片肌肤，束腰设计加之银饰点缀，衬得姑娘的腰更加盈盈一握，花纹褶皱蔓延到锁骨下方，托起一片精致温润，富有垂感的面料，身后大片大片的裙摆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翅膀，仿佛就要挣开一切冲向天际，在灯光下流淌着异样的璀璨，姑娘站在明华之中，沉静娉婷，秀雅颀长，傲骨天成。
　　站在不远处的店长看了很久，走上去对着姜今稔笑，“姑娘，这件衣服是我十几年前的作品，可能缺失了一些流行元素，所以很少有人适合她，他们都太沉迷这个时代，你心静”。
　　姜今稔笑着去抚摸裙摆，“谢谢您，我很喜欢她”。
　　“姑娘，她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你会是她最好的主人。”店主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妇人穿着棉布旗袍，眼角眉梢俱是和煦笑意，很是温婉。
　　姜今稔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同妇人一点头。
　　“今稔，这件真的好适合你，就像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一样，之前的那些虽然漂亮，但总感觉像是你把星星披在了身上。”
　　姜今稔看着好友一本正经地分析，忍不住想逗她，“那这件呢”？
　　“这件啊，这件是把光沁进了你的骨子里，就像是，你生来如此。”莫彤微说完认真地看着姜今稔，“今稔，你身上有光”。
　　“嗯。”姜今稔笑了，眼尾噙着缠绵。
　　“走啦，该去给我们的公主寻找王冠了。”莫彤微也挑好了一条v领鎏金束腰纱裙，又笑嚷着拥她去做造型。漂亮的秀发天生带着柔顺的弧度，被好好的收束起来，挽成漂亮的花苞，佩着银色的花环王冠，看上去清冷优雅，莫彤微有些看呆了，凑上去蹭，“我们家今稔真是美人”。
　　“我们家微微也很动人。”镜子里的小姑娘扎着公主头，圆圆的杏眼灵动可爱，还有一张圆圆的脸，实在是讨喜极了。
　　“那当然啦。”
　　直到坐到车里，莫彤微才神秘兮兮地说，“今稔，今天是我小叔叔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
　　姜今稔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好友所谓的惊喜，怪不得呢，她开始期待之后的见面，同时对今天自己装扮的耐心程度表达了高度的肯定，顺带着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微微，你小叔叔过生日，你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都没准备礼物”。
　　“不用啦，我准备了好多东西，也帮你准备了一份。”
　　姜今稔想了想，拿过今早带出来的包，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一个小盒子，“还好，它在”。
　　“什么东西啊？”莫彤微凑过来问。
　　“礼物，你待会就知道了。”
　　莫彤微虽然平常很接地气，但她确确实实是个千金大小姐，她的小叔叔莫执野没有继承家族企业的志向，反而自己另立门户开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莫彤微大学读的就是新闻传播专业，未来就打算进自己小叔的公司讨饭，这可不是她没志气，相反她实在是太有志气了，谁让自家小叔的笙平文娱是江城的文娱标杆。莫家也是江城有名姓的家族，莫执野作为家里那一辈最小的一个，可想而知这场宴会的盛大，姜今稔一出场就吸引了无数目光，但介于莫彤微的身份才没有贸然靠近，莫大小姐也没有在意他们，径直拉着姜今稔去了莫家人在的那一桌。
　　“爷爷，小叔叔，爸，妈，小婶，哥。”莫彤微乖乖问好。
　　莫家虽然是大家，但脉系其实简单，莫老爷子就两个儿子，大儿子经商头脑很好，小儿子是老来得子，有自己的想法，结婚也结得早，莫夫人也是大家小姐，性子柔婉，两个人两情相悦，让人很放心，小辈目前只有两个，莫彤微的爸爸莫清方的一儿一女，儿子莫骁羽今年二十五，已经接掌了公司，剩下就是莫彤微了。
　　“莫爷爷，莫叔叔，白阿姨，小叔，小婶，莫大哥。”姜今稔也一个个打招呼，她中学的时候被莫彤微带回来过一次，这些人都是见过的，莫家人生性善良热情，莫执野第一次见姜今稔，看她喊完莫清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直接爽朗的让她跟着莫彤微一起喊小叔。
　　“今稔来了，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优秀啊。”莫爷爷很喜欢小辈，只见过姜今稔一次竟然就记住了她。
　　“莫爷爷，之前一直没有来拜访您，劳您惦记了。”
　　“没事儿，你常来，爷爷很喜欢你。”
　　“好。”姜今稔乖巧的应下。
　　宴会开始之后，莫彤微拉着姜今稔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坐着，没一会儿，莫执野简单的致完词就挽着夫人朝这边过来。
　　姜今稔率先起身，笑着跟莫执野道贺，“小叔，生日快乐，时间太仓促，为您准备的礼物很简单，就祝您平安顺遂，如愿以偿”，说着递过了手上的盒子。
　　莫执野笑着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黑曜石袖扣，表面磨成了多边体，很有立体感，三分之一的部分用墨蓝色晶体晕染出天空的线条，最亮眼的是一株简单的墨竹，泛着隐隐的青绿色，别致惊艳。莫执野眼里笑意很深，他收起盒子，调笑道，“这样的漂亮的物件儿，怕是应该收藏起来”。
　　莫夫人也在一边表示赞同，“这对袖扣竟然比我的首饰都要好看许多，我要羡慕了”。
　　“哎呀，这一对比我准备的东西只能靠数量取胜了，但是有一样东西只有我深得小叔的心，今稔你学一下啊，祝小叔岁岁有今朝，和小婶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莫彤微笑着调侃，话里的打趣都快要溢出来。
　　莫执野挑了挑眉，接口道，“确实，这话深得我心”，莫夫人只是笑，一点儿也不扭捏，姜今稔看着，生出欢愉和憧憬。
　　“微微，近来课业怎么样啊。”同大部分的家长一样，课业是他们对孩子最平常的关切。
　　“还不错呢小叔叔，我毕业后一定会靠实力给你赚钱的，绝不做败家子”，说着还伸手做了个salute的手势，莫执野纵容地笑笑，带着夫人去应酬宾客。
　　“微微，照顾好今稔，你们玩得开心点。”
　　姜今稔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轻轻柔柔，莫彤微笑着说，“旁人都以为我小叔离经叛道，桀骜不驯，其实他是个顶开朗洒脱的人，以前还有些孩子气，不过和我小婶结婚之后就是我小婶的专利了，他真的很宠我，大概从心里觉得自己是个长辈吧”。
　　“长辈，吗？”姜今稔不自觉想到余谌的纵容，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温柔喧嚣，同样是纵容，但她就是知道，余老师对她是不一样的，他会想念她，所以，她只要坦诚宽容的去爱他，让他信任她，这样就好了。莫彤微看着姜今稔呆呆的样子，目光一转定在不远处清矜俊美的青年身上，那人的眼神正稳稳的落在面前人身上，莫彤微被其中的专注惊得心头一跳，按捺下讶异，她悄悄凑到好友耳边，“喂，你等的惊喜来了”。
　　莫彤微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姜今稔这么不稳重的样子，她怀疑如果不是礼服的束缚，姜今稔可能会蹦过去，所幸那位先生先一步朝着这边过来了，莫彤微悄悄的提起裙摆离开，留下这一方寂静。
　　余谌一步步走过去，眼睁睁看着一朵朵桃花绽开在小姑娘的眼尾，轻缓的恣意的舒展，柔柔地蹭到了他的心脏，余谌生平第一次为食色滋蚀，原桃之夭夭，其华当真灼灼。
　　姜今稔眨也不眨地看着姿容卓绝的青年，剪裁得体的深色正装，更衬得其人身姿如松，手中端着杯橙汁，劲瘦修长的指骨显露出一种力量感，黑色偏浅的头发被打理过，稍长的刘海搭在前额，平添几分清冷，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鸦羽般的长睫隐在交错的光线里，眼尾勾出从容又慵懒的弧度，他就那么朝着她而来，一步一步。
　　“余谌…”余谌仔细去听小姑娘的呢喃，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低声诱哄道，“今稔，在说什么，我听不清”。
　　姜今稔看了他一眼，“余谌，我很想你，即使明知道要见到你，可是真的看见你的时候，我还是低估了我会有多开心”，小姑娘的话一字一句，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
　　“真就这么开心。”余谌递过手中的橙汁，眼尾曳着笑。
　　“超出了我以往所有的情绪感知，通俗点来讲，余谌，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不信，眼角的弧度都拉平成了一条直线。
　　“今稔，我希望，你以后能够越来越开心。”
　　姜今稔的心“轰——”，塌下去了一块，青年说最后这句话时音色不再低沉，听起来清亮明朗，褪去了那些若有似无的占有和逗弄，只有一汪宽广的温柔和祝福，一缕缕灌进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被她紧紧地攥住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