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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终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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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赵诗凌罕见地醒得比苏陈还要早。
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大床上,贴得很近。幽幽睁眼,她下意识把苏陈搂进了怀里,昏暗中看着那熟悉的容貌,却是悲从中起。
戏外,她拥有苏陈,可以拥抱她,可以吻她。可她还是止不住感到失落,心里好像缺了一块,且永远无法弥补。
苏陈也醒了,睡眼惺忪。她对上赵诗凌的眼神,心疼极了,贴过去搂她的脖子。
“早上好,姐姐。”
“嗯。”
“开心一点好不好,我都几天没见过你笑了。”
“好。”于是赵诗凌微微动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
苏陈沉默了片刻,咬了下唇:“赵老师再这样我要吃醋了。”
吃谁的醋,角色么,还是自己演的角色?她想来觉得有些好笑,但不开心也是真的。
“……对不起,我得缓缓。”
“嗯。”
苏陈的努力把目光探进赵诗凌眼底。她当真有些不安,害怕故事里的沐潇死了,赵诗凌出了戏就真的不再喜欢她。
她的戏已经杀青了,但她还是选择留下来陪赵诗凌。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赵诗凌好过一点,因为对方这几日连日的消沉并没有一丝好转。
赵诗凌很平静,一言不发地和苏陈对视。
她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知道,如果苏陈不在,自己的情绪会更糟糕。她知道,眼前的女孩对现在的自己有多重要。
她因为失去了沐潇而感到难过。也因为这份压在心头久久不能忘却的悲伤,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自己失去了苏陈,只会更难过。
她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
回过神,原来已经是覆水难收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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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沐阳抱着沐潇依然温热的身体在大雪中跪了许久,一直到雪花覆盖她的背脊,白了她的长发。
萧明远站在她身后,也久久没有说话。
“有很多事,我以前都假装看不见。我以为即便不去考虑那些,只要做好我份内的事,只要足够努力,一切都能好起来。”
她的嗓音沙哑极了,不复往日的高贵或意气风发。
“沐阳……”
“最开始我不愿去想,为什么沐潇能逃出宫,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我觉得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即便自己逃出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不愿意想,为什么阻拦我来望南城的人中有匈奴人,为什么那些匈奴人好像知道沐潇的存在,甚至试图掳走她。
我不愿意把这些事和你说的那个里通外敌的大人物联系起来,我以为只要我守好了边疆,那样的小人不足为据。”
“你知道是谁了?”
了解自己性格,知道沐潇是自己的软肋,有能力疏通宫门守卫,有野心借匈奴人的力量坐上皇位。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她的胞弟,四皇子沐齐云。
她没有证据,只是猜测。可是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她无所谓。
她失去了沐潇。她一度以为沐潇在自己的人生中无关紧要。不过是个亲人的小宠物,不过是个乖顺的妹妹。
可如今,抱着逐渐没有了体温的她,沐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沐潇了,再也不会有人直率到近乎笨拙地喜欢自己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论得失的感情,哪有那么多不求回报的喜欢。
她真的很傻,即便被我那样残忍地对待,却还满心都是我,只有我。
我该珍惜她的,可是已经永远没了机会。她还在我怀里,却永远不会再抬眼看我,叫我姐姐。
我曾许她一世安宁,到头来,深恩负尽。
“萧明远。近来你犯了许多错,我都不与你计较。拜托你两件事。”
“你说。”
“第一,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你助我回京城。”
“好。”
“第二……我之前听说匈奴贵族接连横死,单于帐下死的只剩个无力的幼子。继承人悬而不决,部族间内乱不断,所以他们才多年没有举兵进犯大虞,此事是真是假。”
“是。”
“你的手段总是很有效,萧明远。”
“公主谬赞。”
沐阳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帮我一起把潇儿葬在这里,就在这……然后我们今夜就出城。”
“今夜就走?守城怎么办?”
“守城?为什么要守城?你不是总爱问我记不记得师父的遗言么,我记得,记得很清楚。他老人家说,皇帝老迈腐朽,而我执掌遗诏,为国为民,我可取而代之。”
十几岁时,沐阳尚且与萧明远交好,郎情妾意。而大虞那时已经显露出疲相。
他二人的师父离世前留下这番遗言,萧明远依照遗言,要求沐阳回到朝中,伺机夺位,中兴大虞。但沐阳不齿于此,于是两人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如今沐阳改变了想法。
望南城不过是座小城,这城里人的死活,这城的安危存亡,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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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阳回了京中。不论边关如何苦寒,京里永远是歌舞升平。
她的此行归来引起了许多人不满,更何况她还带回了望南城失守的消息。
受罚戍边,私自回京,还丢了边关重地。换其他人,株连三族都并不为过。但沐阳向来受宠,皇帝只是对她略作惩戒,不许她牵涉朝局,使她继续执掌禁卫而已。
回京十日不到,皇帝生辰。边关虽急,皇帝的生辰该贺还是得贺。
清早,沐阳披着甲胃在皇帝寝殿觐见。
“父皇,今日由女儿亲自负责仪仗护卫,万无一失。”
年迈的老皇帝颤颤巍巍被几个年轻宫娥扶起来,枯黄的脸上还粘着口水。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不像其他人,总出岔子。”
“父皇所言极是。”
“昨夜不得好眠,朕近来总有油尽灯枯之感。立储的事迟迟不定,朕也忧心。朕放心你,你觉得你那些弟弟,哪个适合继位?”说完,他捂着口咳嗽了起来,干瘦的背部虚弱地颤抖起来。
“父皇龙体康健,长命万岁,佑我大虞万世,无需急于立储。”
“哈哈哈,长命万岁。”老皇帝被沐阳这话哄得很开心。“朕的药呢?”
“女儿伺候父皇服药。”从下人手上接过药汤,沐阳的手微微颤了下。她表面恭顺,眼神却极冷,看着老皇帝将那深棕色的药汤一饮而尽。
“沐阳啊。”
“女儿在。”
半跪在皇帝身前,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沐潇,是不是死在了望南城。”
从别人口中听到沐潇的名字,她心里一紧,声音低沉了许多:“回父皇的话,是,潇儿她……”
“朕记得,你和她关系很好。”
“是。”
“她对你很重要,是么?”
“是。”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看着地面的沐阳,老皇帝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心绪。
“以后,这江山社稷还需你多费心啊。”
沐阳竟然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欣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午后,大宴群臣,百官毕至。京中皇子公主无人敢缺席,遍观满座,唯独寻不见自己想见的那个身影。
酒过三旬,几位有意继位的皇子在殿上讨论起边关事宜,略见冲突。
其中七皇子一派力主抗敌,而四皇子沐齐云为首的一帮人则提议割地投降。两拨人一边饮酒一边争论,不得要领。许久,沐阳披甲进殿向皇帝汇报典礼事宜,倒被这几个皇子盯上了。
“还是咱们这个长姐厉害,戍边一趟,一来一回竟轻易就丢了我们大虞最重要的边关。”
“确实如此。早听闻长姐师从名将,武功军法具佳,怎么就轻易丢了城池呢。”
“长姐再怎么说也是女子,女子在前线能有什么作为?”七皇子向来瞧不起宫里那些公主,觉得她们在宫里享受荣华都是浪费皇家的银子。
沐阳原是沐齐云一党,现在沐阳犯了错,他也备受牵连,近来心情极差。
他用手里的酒杯敲了敲桌子:“在战事上虽无建树,但长姐容貌过人。我已经与父皇说了,若将长姐嫁到匈奴和亲,止息战事,倒也能算是将功补过。”
沐阳冷冷看了眼半醉的沐齐云,一言不发。沐齐云回望她,眼里不屑。
皇后,也是他二人的生母端坐在皇帝身边,笑意盈盈。
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
但毫无征兆地,坐在最高位的皇帝猛吐了一大口鲜血,趴在了桌子上,吓坏了周围的人。旁人震惊地目光中,沐阳走上前探了探皇帝的鼻息,皱眉厉声道:“父皇遇刺,禁卫封锁宫门,任何人不许出入,擅闯者,格杀勿论。”
“怎么回事!”
“父皇!”
几个皇子慌了神,一时间心思各异。
皇帝没有立储,他是如何死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该由谁继位。
陡然生变,现在谁能掌握禁军,谁就能控制现场。文武百官皆在此,现在只需要把其他几个皇子的嘴堵上,先行坐上那龙椅,宣布自己继位,那便是大局已定。
沐齐云胜券在握,面露喜色,仿佛多年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
“沐阳!七皇子一党涉嫌刺杀父皇,快将他们拿下!”
皇后也很是镇定,现今局面之下,沐阳掌握禁军,肃清其他皇子,沐齐云继位,她荣升皇太后,从此一世无忧。
但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沐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丞相,父皇龙驭宾天。追查凶手固然重要,但此时是不是应该先推举一人出来,主持大局。”
“公主说的是。”座下的丞相眉间一喜。他以为沐阳是想让他帮忙。此番局面下,只要他支持的人顺利继位,那他就是从龙之功。
“所以我提议,先宣读父皇遗诏,决定大统。丞相觉得如何?”
“公主说的是。”刚刚还很开心的丞相顿时流了汗。到头来不是给他什么从龙之功,而是绑他上贼船。
“哪有什么遗诏!”沐齐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大喊出声。
沐阳不想理他,使了个眼神,一边的禁卫立刻将他狠狠按在了地上,堵住了嘴。
“在事情查清之前,在场的人都是谋逆的嫌犯,我劝你少说两句。父皇早些年让我执掌遗诏,这事人尽皆知……你们可有疑问?”
文武百官和一众皇子公主看着站在老皇帝尸首边的沐阳,齐齐流下了冷汗。
长公主,这是要夺权?
大太监从沐阳的宫中取来遗诏,当众宣读。
正如所有人猜都不敢猜的那样,遗诏上继承人的名字是,沐阳。
一片哗然中,沐阳安然坐上了龙椅。那把她从来不曾奢求,如今却一定要坐上的位置。
她面色极冷,一众人看着龙椅上的她,全都感到陌生。
沐阳扫视全场,低声道:“我奉父皇遗诏,登基继位,尔等可有不服。”
“笑话!这世上哪有女子做皇帝的道理!沐阳,你这是谋权篡位!”
七皇子性子烈,红着脸掀了桌子。
沐阳不言语,一边的士兵走上前,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四溅,给金殿添了几分红色。
霎那间,文武百官全部噤若寒蝉。
“七皇子涉嫌谋反,且在先皇遗诏前出言不逊,已当场诛杀。尔等可有不服。”
沐阳坐在那,安静地等着下一个提出异议的人。她甚至不介意把金殿上所有人杀光。
多年夺嫡之争,大虞的官员多半是善于见风使舵,贪生怕死之人。如今朝堂上这般局势,他们立刻心领神会,以丞相为首,猛然跪拜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沐阳没令人收拾先皇和七皇子的尸首。闻着鲜血味,她说:“朕在望南城时曾听闻我朝中有人勾连匈奴。今日,就在此处,朕想将此事和先皇遇刺的事一并查了。”
她顿了一下,看了眼身边面无血色的皇后。
“不过,朕早已知晓祸首是皇后和四皇子,来人,先将这两个通敌卖国的奸人就地处死。”
沐潇,我会为你报仇。
我以前心中只有家国,所以我对那些仅仅为了自己就争权夺利的人不屑一顾。
而现在,我夺得了皇位,不为家国,不为百姓,不为自己。只为了给你报仇,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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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六十二年,新帝登基。
新帝杀伐果断,只用了大半年时间就彻底整肃了一遍朝堂上下。朝堂中尸横遍野,民间却是一片欣欣向荣,不过五年,大虞的国力迅速回到了巅峰。
对外,她先是大方地割让了北疆十三城,用以拖延了内乱不断的匈奴大军五年之久。五年之后,她以举国之力,御驾亲征,一举将匈奴人从漠南杀到了漠北边境,从此再不敢接近汉人疆域。
大胜之后,她亲自给曾经的边城望南城改了名字。
南城。
它从此再也不是极北之地,而是大虞疆域中一处小城而已。过了南城,是北方,进了南城,就是南疆。
“所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打下南城那天,皇帝屏退众人,独自在城中一个角落和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见面。
“沐阳,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告诉我。”
“我……”萧明远终于摘下了他多年不曾摘过的斗笠。“我早些年假降了匈奴,帮他们训练出了一批细作,并且我借着身份特殊,暗中杀了不少匈奴大员。”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对,其实都是我做的。让沐潇看到密道图纸,让人逼迫沐潇泄密,让你们不和,让望南城陷入危机,都是我。”
“她是怎么死的?她不是会轻易轻生的人,她比我都坚强。”
“……那年,她来找我,我和她说,她是累赘,是废物,是害望南城失守的元凶。我说,你其实想让我杀了她,她信了,不枉我那时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和你亲密的样子。”
“萧明远!”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也知道,不让沐潇死在你面前,不让你真的感到痛心,你永远也不会有勇气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现在一切都很好,国能存续,民能安居,我不后悔。”
“萧明远,她死前该有多难过。明明我已经原谅她了,明明她那样喜欢我……你不该骗她,我宁可你一剑杀了她,我都不想你骗她!”
“沐阳,她不重要。”
“她重要!”沐阳拔剑对准了萧明远的咽喉。“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萧明远,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滚。”
电影终幕
八月里,雷雨天,惊雷阵阵,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天气反常,夜里凉的像是当年沐潇离开的那个雪天。
白发苍苍的女帝落寞走在南城的城墙之下,独自一人,没有撑伞,任由大雨浸湿了衣裳和灰白的发丝。
没人知道她在找什么,她难过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小石子被雨水从城墙下冲刷落下,落在了沐阳脚边。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个轻柔笑着的女孩子的目光。
“姐姐。”
耳边只有雨声,但早已深埋的记忆忽而涌起。
漫长的岁月让她以为自己几乎忘了沐潇,但那一瞬,回忆里的那个女孩又一次栩栩如生。
潇儿,我的潇儿。
我不怕死,但我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就好难过。
“会见到的,你见到了,潇儿。”
当年那句没能听见的回答,你现在听见了么。
大雨入注,泪如雨下。
没有人知道女帝沐阳让位后去了哪,死在哪,葬在哪。
望南城自从改了名字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守城的英魂,但城里多了一个新的传说。
相传八月里的某个雷雨天,会有一对姐妹互相依靠着坐在城墙上,远远看着天上她们再也看不见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漫长的戏中戏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