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往事 ...
-
转眼便至中午。作为初次出演电影的年轻演员，苏陈的表现算是相当不错。
她基本功本就扎实，又经过赵诗凌长时间毫无保留的教导，角色和她本人又契合，所以她常常能展现出即便是赵诗凌都挑不出毛病的出色演技。
可即便如此，易安对她的表现也不能说是完全满意。
和别的导演不同，易安在片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监控后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叫停和重来以外没有太多指示。演员们基本只能从他表情的微妙变化来判断他满意与否，进而调整自己的表演或者改变风格。
只有在演员自己的所有调整和尝试都失败之后，他才会放下手里的香烟和演员聊上一会，说一说他的想法。而一般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演员们对着镜头徒劳无功一整天之后。
苏陈的第一段戏，被侍女欺负的那一段远称不上重要的短短的戏她反复演了无数遍，从早上刚到片场一直演到中午才过。
午休时，苏陈累得不想说话，坐在赵诗凌身边的小椅子上，盯着膝盖上剧组发来的盒饭和酸奶出神。
“累了？”赵诗凌早就可以走了，但她没有什么别的事做，就一直坐在片场一边。以一种老师或者家长的心态看苏陈的表演。
“嗯，有点。一想到下午还要补特写就有点……”
“心累？”
“嗯。”苏陈抬头笑了下，显得虚弱。
“和易导合作就是这样的。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看着演员把每个本应该很短的镜头反复演上十多遍么？”
苏陈茫然摇头。
“因为他想看到演员的极限。‘用一种高压环境，让演员积累的演技，情感，本能在他们身体里凝聚和发酵，当这一切达到了合适的位置，才会有最好的表演。’他的原话。”赵诗凌伸手抚摸苏陈的头发，虽然是假发，但是触感也还不错。这一亲昵的举动多少吸引了一些周围人的目光。“而且你也别觉得演的那十几遍没有意义，最后剪辑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会用那一版。”
猫儿抓到了老鼠会反复玩弄，观赏猎物挣扎。一如易安，抽着烟看着演员在镜头前反复折磨自我。
“第一次演他的戏，你算是表现很好的了。没有被骂到狗血淋头，也没有逃跑。”
赵诗凌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易安合作时的事情。那时的她本来对自己的演技相当自信，但是第一个镜头就拍了十多个小时，无数遍反复重复之后，她的心情从倨傲到惊惧到愤怒，看着监控前那个永远云雾升腾的角落，易安那张似乎在思考着的没什么表情的脸，那时的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逃”回了住处。后来要不是母亲劝了她一夜，她可能会再也不敢站到易安的镜头前。
沉默和视若无睹会给人近乎恐惧的压力，易安精于此道。而苏陈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依旧表现得体，并且以相当快的时间结束了第一个镜头的拍摄，其实让赵诗凌感到有些惊讶。
她知道苏陈努力且聪明，但却从没想过她这样心志坚忍，好像吃过许多苦头。
“……谢谢你，赵老师。”苏陈侧身看赵诗凌，可怜兮兮又脉脉含情。
“不用谢。”
赵诗凌喜欢苏陈柔弱的模样，伸手想搂她。但苏陈大约是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清了下嗓子躲开了，面颊微红了些。
“赵老师不吃饭么？”
赵诗凌的盒饭放在一边，许久不曾动过。她看了眼那廉价的塑料盒子和沾到了透明盖子上的油腻腻的汤汁，表情难看。
“……嗯，等饿了再说吧。”
“赵老师！”
两个人的对话被另一个人打断了，来人是个年轻的女孩，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发披肩，带着蓝色的发箍，一身蓝色的连衣裙显得恬静文雅。
“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您！太好了！我叫陆宁宁，是你的粉丝。这次在南城里演女四号。”陆宁宁朝着赵诗凌伸出手，乌亮的长发垂至身前，带起了点点发香。
女四号是苏陈原本要演的那个小丫鬟，戏份不多。陆宁宁是确定了苏陈出演女二之后选角导演临时找来的人选，入行不早，没什么人气，所以苏陈和赵诗凌对她都没什么印象。
见到赵诗凌，她眼里都闪着光，比当初苏陈见到赵诗凌的目光更激动几分。赵诗凌在意苏陈的目光，但还是出于礼貌伸出了手，象征性地握了下她的指尖。
“谢谢你，之后合作愉快。”
“嗯！”陆宁宁用力点头，显得相当开心。“对了，之前听易导说您不爱吃剧组的盒饭，我今天早起在住处的厨房做了些点心，赵老师要是不嫌弃的话……”
看着女孩手里精致的食盒，赵诗凌思绪停滞了一瞬，不由想起往事。
她确实不爱吃盒饭。几年前她演戏的时候，她母亲每次都会跟着进组，大小事务都会帮忙处理，每天亲自收拾住处，亲自给赵诗凌做三餐，乐此不疲。
那些年赵诗凌的助理如同摆设，她母亲甚至主动揽下了部分经纪人的工作。
但是这次进组，赵诗凌满脑子想的都是照顾苏陈，自己生活上不适应的地方都没太放在心上。现在忽然有人关心自己，多少还是有点惊讶。
她温和笑笑接下了那个食盒，里面整齐地放着三五个颜色各异的小点心，甜香热气扑鼻。
但赵诗凌没有忘记警惕。
上次进组都是五六年前了，易导没理由会和陆宁宁这个她不熟悉的后辈说起当年的事情。
“谢谢你，特地为我准备这些。”她不敢马虎，从盒子里挑了一小块放到了陆宁宁手上。陆宁宁双手捧着，受宠若惊。“太多了，你也吃点。”
“啊，谢谢赵老师……”
“不用。”赵诗凌和善地笑，仔细看着陆宁宁把那块点心放进了口中才放心。
“那我就不打扰了，赵老师好好休息。”不知道是看出了赵诗凌和苏陈两个人不寻常的氛围，或是真的不想多打扰，陆宁宁没有多留，很潇洒地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离开时浅蓝色的裙摆挡住了屋檐上照下来的光。
最后那瞬间她看了眼苏陈，那是她谈话中唯一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苏陈。不同于对待赵诗凌时热情且恭敬的模样，她看向苏陈时眼神平淡，像是看见了一个最无足轻重的路人。
苏陈察觉到了敌意，她不太理解为什么，但还是以同样的眼神望了回去。
或许是嫉妒我出道就可以出演易安手下的女二号，或许是羡慕我和赵诗凌走得这么近，又或者是两者都有呢……
“原来赵老师吃不惯剧组的盒饭。”
“嗯，太久不进组，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赵诗凌笑着打量苏陈的表情。“吃醋了？”
苏陈用力抑制住心里的酸涩，语气有点僵硬：“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苏陈意料之外的表现让赵诗凌有些疑惑。
“之后打个招呼让助理给您做饭吧，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安讯会做饭吧。”
“你……不介意？”
“如果姐姐想让我吃醋，我就吃醋。我不想当不识趣的人。”
苏陈说这句话时还是不小心暴露的情绪，赌气似地硬着嗓子。
乱吃飞醋固然不好，可吃醋也代表着在乎。
赵诗凌忽而松了口气：“不知道那个陆宁宁是怎么知道我以前的事情的，我会让人去查……不用吃醋。”
“嗯。”苏陈简单应了一句就埋头吃起那盒赵诗凌不喜欢的盒饭。她弯了点腰，没让赵诗凌看见她有点委屈的小表情，只留下一个别扭的背影。
赵诗凌无言看着她吃饭的模样，一时语塞，犹豫了许久才缓缓把手搭上了苏陈的腰，把她往自己怀里搂了下。周围人不少，但两个人却都没觉得这样的亲密有什么不妥。
“……我母亲从我还没毕业那会就专门辞了公司里的工作，跟在我身边帮我。那时候演戏，从挑剧本开始到进组的大小事情都是她在帮忙打理，闲的时候还会给我做饭。她以前专门学过厨师，做菜很讲究，养刁了我们一家人的舌头，所以我也一直不太吃得惯剧组订的盒饭。”
“难怪……我都不知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想照顾你，就像你一直照顾我一样……”
赵诗凌不禁失笑道：“我又哪里要你照顾。你只要像以前一样乖乖听话不给我耍小性子就好了。”
才经历过两个星期的冷战，赵诗凌自认为差不多了解了苏陈的脾气秉性。这孩子平日里大多数时候是极为乖巧懂事的，可在感情上，她表现出不同于平日的执着和坚定，甚至有些倔强。
“哦。”苏陈略感不满，小声应了句。
“现在你也知道了。所以不要吃醋，好么？”赵诗凌从来不再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关于母亲的事情，言语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悲伤。她整理心情，勉力笑了笑，抬眼却对上了苏陈干净的眸子。
“赵老师为什么说起那时候的事，反而不怎么高兴了。”苏陈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几乎贴着赵诗凌的额头，有些不安，抿着薄唇。
赵诗凌惊讶于苏陈的敏锐，无言避让了一下她的眼神。
“没什么。”
“嗯？为什么？”苏陈不喜欢赵诗凌低落的模样，靠过去蹭她的脸颊哄她开心。
“注意影响。”赵诗凌说着不经意低眸扫了眼苏陈的唇瓣。
那一瞬暧昧的眼神被苏陈看在了眼里，脸红了一下，但也没有后退。
“姐姐在想什么？”
赵诗凌挑眉道：“你猜？”
“赵老师……啊。”一个副导演拿着一叠剧本脚步匆匆往赵诗凌这边跑，跑到一半看见了苏陈和赵诗凌极暧昧的对视，脚步一顿。
苏陈瞬间红了耳朵，急忙缩回去埋头吃起了盒饭。
赵诗凌眼里带笑，温和挥了挥手，接下了来人手里的东西。
“辛苦了。”
“打，打扰了。”
“没事。”
虽然赵诗凌态度温和，但那人还是打了个寒颤，缩着肩膀迅速离开了。
“晚上……要一起睡么？”见那人离开，赵诗凌贴着苏陈的耳朵小声邀约。
苏陈脸红了些，抿了下唇：“为什么。”
“你不是要照顾我么？我不太习惯这里的床。也许身边有个熟悉的人，会容易睡着一点。”
虽说是临时想的借口，但是未免有些太过蹩脚。
苏陈没能忍耐住笑意，眼角的弧度被赵诗凌看在了眼里。
“笑什么？”
“没什么。”
“来么？”
“……我考虑一下。”
于是赵诗凌如愿等到了苏陈的敲门声。
还是那件很可爱的橙黄色的睡衣，苏陈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稍显局促。
“赵老师已经睡了么？”
“额……嗯。”毫无睡意的赵诗凌假装困倦，伸了个懒腰。
“还以为赵老师在等我。”
傻，当然是在等你。
赵诗凌无言笑笑，不想承认自己几个小时翻来覆去都毫无睡意的事实。
“怎么这么晚，都快十二点了。”演戏演全套，赵诗凌打着哈切躺到了床上。苏陈也很自然地躺在了她身边。
“和家人打了个电话。”
“说了什么？”
“汇报了一下近况，剧组里的情况之类的。”
“和谁？你父母？”
“我大伯。”
“大伯？”
“嗯……我家，情况比较特殊。”
大约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赵诗凌没再多问，沉默着牵起了苏陈的手。
如此说来，上次说和我只是朋友的那通电话，也是和家人打的，也是大伯么？
到头这小丫头倒是自己先告了白。
心里涌生出一些小小的不满，赵诗凌牵着苏陈的手把她拉进了怀里，面颊蹭着她额上的发丝。
苏陈一点也没反抗，一如不会动的毛绒玩具，任由赵诗凌厮磨。
“苏陈。”
“嗯？”
“你真的喜欢我么？”
“喜欢。”
“怎么证明？”大概是甜香醉人，赵诗凌久违地生出了几分孩童心思。
“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不如说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我的？”
“……就像，我现在觉得很不公平。”
“不公平？”
“不公平。”苏陈从赵诗凌的怀抱里抬起头，她的脸比刚刚更红了，发丝散乱，但挡不住那双明亮的眸子。“我不想只是被抱着，我也想抱你，可以么？”
大抵是羞怯，她的声音细弱蚊蝇。赵诗凌只感觉自己心软成了一滩，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可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于是苏陈才终于敢拥抱她，像赵诗凌拥抱自己那样把她抱得很紧很紧。
正面相对，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只需要咫尺就可以唇瓣相接。
赵诗凌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些，往前近了近。
“姐姐？”苏陈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还有她热切的眼神。
“嗯？”
“你在干什么？”
“你觉得呢？”
“不行。”
“为什么？你喜欢我，但是不想和我亲吻？”
“想，但是不行。”
“为什么？”
“那是不一样的。”
谈及这件事，苏陈的语气格外地认真。赵诗凌当然想不管不顾地去亲吻她，去欺负她，让她叫自己姐姐，可她又忽然想起了之前两个人的争执，想到了那个以后都不会欺负你的诺言。
她短促地笑了下，叹了口气，很用力地吻了下苏陈的脸颊。苏陈没有避让，只是缩了下肩，莫名感到开心。
“那就睡觉。”
对你来说，亲吻是只可以和恋人做的事情么。
那我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吻你呢，我的小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从27章起有大修，读者老爷可以倒回去看一眼。
2022/12/1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