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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底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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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潇隐约记得这位娘娘,之前听起太监议论她时称呼她为殷贵人。
殷贵人看见沐潇就像看见了仇家,伸手用她那尖锐的指甲掐沐潇手臂上的软肉,每一次都能掐出大片血痕。沐潇哭都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了别的宫里的贵人。
她听见那个女人歇斯底里地说:“都是你,都是你个小畜生,都是你这肮脏的小泼皮。说!是不是有人让你来咒我的,是不是施了什么邪法来害我!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当初就不该信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是去摘什么梨,我当初就不该放你活着回去!都是你!!要不是你,皇上怎么会去宠爱林家那个小贱人,怎么会这么多日都不来看看我,怎么会!!”
沐潇不怎么听得懂那人的话,只知道那人越说越激动,最后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摁在了地上,撞破了她的头,还用浑身的力气踩她的背,踩的她喘不上气。
最后,沐潇觉得鼻子痒痒的发热,抬眼才发现鲜血早已经流了一地,混着她的泪水糊成一片。她抬不起头,但是她听见了利器出鞘的声音,九岁那年,她娘就是死在了这种声音之后。她害怕极了,手脚并用想爬出门去,却被太监拖着头发扯了回来。
那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头对着紧闭大门喊叫,那几乎已经不能称作喊叫,她的嗓子被鲜血糊住了,张口只发出了嘶哑而微小的凄惨声音,她说:救命。
下一瞬,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女子推开门闯了进来,她好似醉醺醺的,面颊微红,出手却极快,用手上的扇子打飞了那把已经出鞘了的匕首。
旁人似乎很怕她,太监们齐齐跪倒在地上,那位娘娘倒在地上也瑟瑟发抖不敢起身。
那个女子蹲在沐潇身边,不顾血污单手捧起了她的脸。
“你叫什么。”
沐潇什么都不懂,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险些丢了性命,她只想活下去,而本能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叫……沐潇。”说着,她用自己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人的大袖,就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救我……”
沐阳动容,用手指擦了擦她脸上已经混在浑浊血污里的泪水。
她抱着沐潇站起身,冷厉看了眼左右的太监和那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殷贵人。
“沐潇,沐潇……我大虞皇室的血脉,当今圣上的女儿,本公主的皇妹……汝等,竟想杀她?”
“误会,误会!长公主!我不知道她是千金之躯,只以为是个无耻的小贼啊!”她扑腾着爬到了沐阳的脚边,紧紧抓着她的腿不放。
沐阳看了看眼里的女孩。肌肤还算是白皙,长发也还算干净。只是太过于瘦骨嶙峋,身上粗布的衣服也早已破旧不堪,被水洗成了发白的灰色。
“确实看不出来,换我也会以为她是个小毛贼。”沐阳笑了笑,看向脚下那位贵人时话锋却一转。“但是,错就是错,罪就是罪。今日之事既然被本公主撞见,那自是会原样向父皇禀报。”
“不!长公主!求你……”
沐阳一脚把那人踢开:“哭个什么!有哭的功夫不如找找哪更梁适合垂你的三尺白绫!”
次日,沐阳从自己宫里醒来。
她一眼看见床边站了个女孩,额上脸上手臂上都是细密的小伤口,身上穿着她的旧衣服,可怜兮兮地站在床边看着她,扯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你是谁?”沐阳忍着头痛。
“沐潇。”
“沐潇……是谁。”
一边服侍的宫人上前答话:“长公主,她是你昨夜从殷贵人那儿救回来的……您昨夜吩咐奴婢们说,这位是公主,要我们给她看好了伤好生伺候着,不许怠慢,还亲自拿了几件旧衣服给她穿上。这位不知怎么,半夜醒了就拽着您的袖子不愿意松手,劝了也没用。”
“沐潇……公主……”沐阳扶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头,碎片般的画面涌入脑海,第一幕就是大片大片的血污。“昨夜可还有什么别的事?”
“回公主的话,殷贵人悬梁自尽了。”
听到自尽这个词,沐潇颤了颤,终于有了点反应。
沐阳看着心疼,把眼前这个眼里无光且精瘦的女孩往怀里搂了下。
苏陈在一边看完了全程。过程比她想象中要顺利许多,演小沐潇的演员虽然演技稚嫩了些,但比她想象中还要优秀不少。赵诗凌的演技更是无可挑剔,不仅演出了年轻时沐阳的纨绔气质,同时兼顾了角色以后会展现出的英气和果决,以及对沐潇初露端倪的偏爱。
两组镜头下来,易安对着监控摩挲没有胡子的下巴。
“第二组镜头重来一遍。”
副导演听到指示,拿起喇叭喊:“各部门准备,第二组第二遍。”
“这么好也要重来?”
赵诗凌喝着水从苏陈身边路过,她的额头已经有些薄汗,喘着粗气。
“已经算是相当顺利了。”她拍了下苏陈的肩。
“真的?”
“看下来感觉如何?”赵诗凌对着苏陈笑了笑。
“太厉害了。”
“没了?”
“有点羡慕。”
“羡慕什么?”
“小沐潇。可惜我不演这段。”
赵诗凌止不住笑意,她想走上前揉苏陈的头发,伸出手又意识到周围许多工作人员的目光,咳嗽了一下,不自然地挥了下戏服的大袖。
苏陈埋怨似地扫了她一眼。
赵诗凌还是笑:“潇儿莫急。”
在赵诗凌眼里,沐潇从始至终只有一位,即便苏陈此时穿着运动服戴着鸭舌帽坐在场边,她也能从苏陈身上瞧出沐潇的影子,或者说灵魂。
“潇儿不急。”苏陈乖巧地朝她扬起笑脸。
第二天开始就有苏陈的戏了。
昨天赵诗凌和另一位小演员两个人拍了一整天才终于结束了前两组镜头的拍摄。易安的高要求和连续长时间演戏负荷都让苏陈有些担心。
赵诗凌有几个镜头,但是没有台词,她坐在片场一角做准备,穿着白色的戏服,看着英俊又贵气。
各部门准备就绪,演员们也结束了准备工作,守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苏陈对着镜头,紧张的双手都在颤抖,呼吸也不顺畅。
“苏陈准备好了么?要不要先和其他演员对一遍入入戏。”易安对着对讲机说话。他对苏陈相当宽容,不知道是因为她是新人,又或者是因为她和赵诗凌的关系。
苏陈环顾场内自己不怎么熟悉的演员,有些心虚,最后目光落到了赵诗凌身上。
“谢谢易演,稍微等我一下下……马上就好。”说完她小步地跑到了赵诗凌身前,蹲在她腿边看她。
苏陈穿着的戏服是一身丫鬟穿的深棕色的衣裙,略显老旧,她脸上也几乎没上什么妆,只是简单描了古风的细眉。
本就是白净的小丫头,这般妆容之下更显得乖顺柔弱,叫人心疼。
“姐姐。”
“怎么了,紧张么?”赵诗凌俯身和苏陈说话。看着苏陈的样子,她莫名感到心情极好,言语里的笑意像春风里的暖,温和平缓。
“嗯。”
“潇儿莫怕,我在这呢。”赵诗凌伸手摸苏陈的头发,虽然是假发,但苏陈还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她一边享受着亲昵,一边努力想象自己眼前的人是沐阳,是那个冷傲卓然却偏爱自己的姐姐。
周围的目光稍微有些多,但是苏陈一点也不觉得羞涩。姐妹之间的亲昵是很自然的,没必要在意别人。
“不要紧张,你会做的很好。”
“嗯。”
“不用考虑太多表演的事情,做你自己就好。”
“嗯。”
起身回到片场中央,苏陈面对镜头已经不再显得怯弱。
又有什么好紧张呢,姐姐在一边看着我。
就像此刻的沐潇,在随行的路上扮成下人,或许有一些辛苦,偶尔还会被人欺负,可是她的姐姐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不管遇到多么讨厌的人,她都不会害怕。
不论是何等险地,只要她出声喊一句姐姐,那个人就会排除万难站到她的身边,帮助她,保护她。
沐阳是沐潇的底气,赵诗凌对苏陈而言也一样。
打板声响起,另一位演员重重地把装满了脏衣服的木桶扔到了苏陈脚边。
“车队出发前洗好,不然今晚没你饭吃。”
沐潇冷漠地抬眼看她,对那人的恶意不以为意。
“浆洗衣物不是三个人的活计么,为什么只让我洗。”
“嘿,你个不要脸的小妖精。我不知道你以前是受哪位贵人宠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小模样挺精致以外一无是处。但是我告诉你,跟着这趟车队上了去望南城的路,宫里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你别指望还有人能护着你,把我惹急了信不信扒了你的皮把你丢到山沟里去。”
随侍长公主去往望南城的这一行人是宫里选出来的。望南城偏远苦寒之地,没有人会照顾地位底下的宫女,若遇到盗匪,她们是最早死的,若遇上少粮断水,她们是最早被抛下的。即便有幸运抵达望南城那也不过是多苟活几年,此生若无大机缘,绝不要妄想回去纸醉金迷的后宫。
对宫女而已,进了这车队就相当于被宣判了死刑,从此没有一点前途,再有姿色也没机会被皇帝看上,翻身做主子,再也不可能熬到了年龄出宫去找个寻常人家嫁了,过普通人的日子。
没有宫女想跟着长公主一起去望南城的,这趟车队里的宫女要不是犯过过错没有主子伺候的,要不是得罪过宫里有权势的人被硬塞进来的。
她们大多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安生日子了,所以自暴自弃,私底下散漫放纵,有勾搭随行的军士的,有惦记着私逃的,欺负沐潇这么个看着柔弱的小丫鬟对她们而言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你就不怕我去长公主跟前告你。”
“呵,你真是被宠坏了脑子。你当这里还是在宫里被主子捧在手心的时候?你去告啊,你看看长公主让不让你近身。我告诉你,真惹急了那位主子,大不了咱们一起掉脑袋,反正没几年好活了。”
沐潇皱着的眉头松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可笑又可悲。
她不怕是因为她还有姐姐,可这些人呢,连自己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
受欺负也好,干苦工也好,以前经历得也并不少。
沐潇贵为公主,她母亲死后宫里是派了专人去照料她的。然而照顾一个不受宠爱又没有母妃的公主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苦差,宫里的嬷嬷们要不避之不及,要不被迫来照顾沐潇,心情不好了就拿她撒气。
那时她受的苦比现在要多得多了,吃不饱饭,被打,被逼着干宫女的粗活都是家常便饭。
想起往事,沐潇不再说话,默默提起那沉重的木桶往河边走。对方见她乖乖听话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路跟在她旁边。
“喂,你叫什么,得罪了谁被赶到这来的。是不是被皇帝看上了,惹了自家主子吃醋?”
沐潇叹了口气看她:“晓木。”
她把自己的本名倒过来,随口编了个名字。
“奇怪的名字,人家都是叫什么花什么红的,就你这名字不伦不类的。”
坐到小河边的石块上,沐潇不再理会那人。那人讨了个没趣,站了会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