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不难撩》雅阙

101、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就那一声狂如雷霆的“动手”后，血麒麟当即发出震天的怒吼，好似在应和。

　　他们高高抬起的头颅，不像杀人，像是在祭祀，或者是在封神，封的是自己的神官。

　　凉心殿外，烈马嘶鸣，蹄下犹如旋风。

　　唐泗水向宫门望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惊呼道：“红雨三骑？”

　　见唐泗水略有些自傲，华晏清朗声笑道：“唐泗水，孟怀生告你的第三条罪状，我还有人证！现在站在宫门处的红雨三骑……哦不，两骑，便是我的人证！别看了，他们不是来效忠你的，那个见风使舵的褚遂宁，也早已人头落地。”

　　“你！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你一个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跑到桃儿村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啊！华晏清，你如此歹毒，我若败了，怕是陛下也镇不住你吧。”

　　“不必挑拨离间，我们再怎么斗，也是自家人。你，唐泗水，你不过是个外人，也敢在我晏国指点江山吗？”

　　被真叶诀灭掉一只眼睛的裴照仪狼狈地逃了回来，凌云藏好似看见一束白色雷霆，破风般窜向裴照仪的面门，那是江南水烟堂的鬼神刀，苏玖权。

　　一刀开路，一刀镇魂，再起一刀，便是鬼神。

　　凌空对月，群星皆盲，枝丫寒树，不见东方。苏玖权鬼神刀的招式变化并不多，只是一记招式却有万军难挡的气焰，生生将裴照仪脚下土地震裂，一刀细长的裂缝向四面延伸。裴照仪看得分明，这是一双复仇的眼睛，带着清澈的杀意。

　　挑月摘星剑堪堪抬起，裴照仪咬牙，同怒喝掩盖自己的虚弱与无能，还有怯懦。他甚至起了逃跑的心思，可他若是逃走，无论是华云贞，还是唐泗水都不会饶了他，他只能斗下去。可那鬼神刀，每一刀杀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自己的骄傲与自信，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即将死在鬼神刀的惨状。

　　冯潜和长弓魔王宣急急赶来，身后是怒意正盛的陈昭兰和江饮雪。瞧见满脸是血的冯潜，照雪银枪商念之大笑着说道：“这个交给我——”

　　说话，金身卧瓜锤当啷一声挥舞过来，枪尖稳稳抵住一只卧瓜锤，商念之向上一挑，锤身当即飞了出去，意外地砸死一名血麒麟。武器占了劣势，冯潜不愿和商念之争斗，却被银枪一刺，在右腿腿弯处留了个血窟窿，呜咽一声，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琴魔谢璧亭奏曲，手指滴落血色，远处的妙琴苍无首依旧一脸镇定自若，望着谢璧亭的手指轻声笑道：“一把入魔的琴，只会伤人伤己，更何况，这还是师父的玄机琴，其威力更是深不可测。谢璧亭，你已经被自己的琴声伤及肺腑，还不肯束手就擒吗？要不，你求求我？”

　　“妄想！你不可能胜过我——”

　　“是吗？”

　　一把冥想剑无形无影，好似虚幻梦境落在咽喉，鹿子桓挥手一划，便是血珠四起。谢璧亭微微颤了下身子，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挤眉弄眼全是不甘与愤懑，手指在琴身胡乱摸索起来。

　　玉面鸾凤琴背后的苍无首警告道：“小心！他想打开玄机琴机关，取出暗格里的箭。”

　　握剑于掌心，从天刺瞎，将那只手掌牢牢扎穿，刺在玄机琴上。

　　“你别！”苍无首起身，眼里带着焦急。
　　“小苍苍，别跟我说，你要救他？”鹿子桓向苍无首挑了挑眉。

　　“你别伤了我师父的琴！”
　　“哦。”

　　长剑拔出，鹿子桓抬脚踢翻毫无呼吸的谢璧亭，看着亲身上的剑痕，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谁料玉面鸾凤琴的琴弦断裂开来，苍无首猛地吐出一口血，向后栽倒，鹿子桓飞身过去捞住苍无首的腰身，轻浮的笑容散去，露出满心疑惑与担忧，“怎么回事？”

　　“咳咳……没事，只是玄机琴太厉害而已。”

　　“你为我们吸引着玄机琴的弦杀之音，辛苦了。好好休息，冥想剑在这儿，生人勿近！”

　　云归子拦在王宣身后，以笔锋攻击陈昭兰和江饮雪，被突如其来的广袖刀刀身劈碎。

　　书画魔云归子的天池笔挥墨起舞，凌云藏持刀而立，墨珠在周身环绕，随后被一股内力凝结而成的气流吸引向凌云藏的咽喉发起攻势。广袖刀轻轻抬起，竟被墨水砸出金戈铁响，后退三步，眉头锁住一层杀意。

　　云归子看着眼前的凌云藏，蹙眉道：“你分明是个刺客，有什么资格进入江山楼阁？”

　　凌云藏觉得好笑，带着野兽般的凶光注视对方，轻蔑地摇头讥笑道：“哟，叛徒还好意思为江山楼阁说话呢？你看清楚，现在，我才是楼中人，你只是个局外人罢了。欺师灭祖的东西，离开了江山楼阁，你不也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刺客杀手吗？不该是你看不起我，而是我该瞧不起你才对。”

　　猝然间，凌云藏竟有种自己的语气和唐秋叶一模一样的错觉。

　　天池笔开始摇晃，云归子以满地人血为墨，一撇，一捺，再其横钩，竖钩，一点，寂灭。墨水在空中纷纷炸裂开来，凌云藏飞身入墨，好似进入无人幻境中去，炸开的墨水划破脸颊。

　　“哈哈哈，你当真进来了，我会用这满池血挤爆你的脑袋！”

　　云归子右手手背筋骨暴起，抬手紧握，偏偏飞来一根刺骨针刺穿一根手指。云归子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缓过神来，血水浓墨中凌云藏的面容清晰显现，广袖刀银白色的刀光已至眼前。

　　连后退的动作都来不及改变。

　　咔嚓！

　　天池笔断成两截，广袖刀刺入云归子的胸膛，凌云藏仍不解气向下划落，好似开膛破肚。又是血淋淋的惨叫声，云归子仰头痛呼，崩溃地吼叫起来，“不可能！我不可能，会输……”

　　接连看见谢璧亭和云归子惨死的模样，长弓魔犹豫再三，立即逃出混战，纵身跃至高墙逃出王宫，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从高墙落下时，王宣就被霜寒□□入肩头，扎在墙壁上无法动弹，陶芊芸的雀儿刀落在咽喉处，迎面缓缓走来的竟是田震南。

　　江饮雪与甄曲儿一枪一刀困住没有迷人伞的阿白。甄曲儿大胆猜测阿白躲避的位置，立刻闪身来到阿白的南方位置，等到对方被火头尖枪逼得翻身向后一滚，甄曲儿闭上悲悯的双眼，阎王刀直直刺瞎，溅起一身血泥。

　　阿飞虽是年纪最小，却是反骨最盛之人，接连看见姐姐惨死，阿飞怒喝一声，迷人伞飞速旋转起来。与她动手的是帝王剑陈昭兰和千秋刀苏言恩，帝王剑气轰向迷人伞，竟被阿飞用内力作盾护住伞面，抬手露出脸上奸笑，一根软刺早已冲破剑气来到陈昭兰眼前。

　　“小心！”

　　千秋刀拦在软刺前，可那软刺并没有如想象般被刀身拦下，而是刺破千秋刀扎进苏言恩的胸膛。陈昭兰呼吸迟钝一寸，吓得脊背一颤，伸出手臂捞住向下栽倒的苏言恩，就连声音都不知道从哪里发出，哽着喉头，“苏姑娘？苏言恩！”

　　“唐姐姐……在，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去，去杀了她，保护好……太子！”

　　“唐姑娘！”

　　“来了。”从血麒麟中脱身的唐秋叶窜到陈昭兰身侧，护住苏言恩。

　　提剑，再次凝结帝王剑气，陈昭兰的长剑沉如龙吟，三道刺眼金光射出，游龙于凉心殿腾飞而起，剑气如高墙灌入阿飞的面门。唐秋叶和苏言恩有些吃惊地凝视着这道剑气。

　　奇怪的是，阿飞收起了迷人伞扔在一边，敞开怀抱毫无防备地迎接着帝王剑气，眼泪被炽烈的剑气击碎，化作雾气消散不见，那双眼睛沉默、忧虑，却又止不住的痛快。她望着唐秋叶，嘴里好像在说——

　　“对不起，再见了……”

　　龙踏雪和血麒麟远远不断涌入凉心殿，陶行之和三个侍女死死护着华晏清。

　　南枝小夭和四大宦鼠被血麒麟团团围住，天人书和风云卷杀人并不算快，独独那剑侍的剑如月神降临，从始至终凌厉无比。

　　陶潜血淋淋的人头被丢入殿中，浑身是血的商念之尽显战场男儿血气，一声怒喝没入千军万马之中。唐秋叶为苏言恩取下软刺，摸了摸对方发汗的额头，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只是疼而已，你就当破了一层皮，以后还会长好的。有千秋刀护着，并未伤及心脉，没事。”

　　铮铮——

　　琵琶声起，苦寒香将弦音扫向唐秋叶与苏言恩。唐秋叶咬牙，蛛丝千绕窜出被苦寒香抬掌以摧杀内力震碎，这是要为爱入魔了？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唐秋叶眼眸宛如黑雾，惊起雪白色的寒霜，手臂好似有一股力量钻出右手手掌，那只手开始冒起黑色烟雾，指甲变得漆黑，然后从指缝里流出五串细长的血流。弦杀之音与摧杀掌风尽被修罗爪接下，那手掌微微抬起，向苦寒香猛地劈去。

　　轰——

　　飓风如枪，刺破苦寒香的腰腹，像是要将眼前人撕碎一般。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苦寒香挣扎着爬起，头上的血水盖住面颊，嘶鸣一声奏出最后一记弦杀，目光追随白光刺向唐秋叶和苏言恩的头颅。修罗爪并非唐秋叶的秘密武器，它只能勉强出现一瞬，而且，使用过后，手上血肉将腐烂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修养看护才能长好。

　　也就是说，唐秋叶现在无法再次使出修罗爪，甚至方才的攻击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看着眼前的弦杀之音，唐秋叶用身体紧紧包裹苏言恩，低声重复道：“别害怕，别害怕……”

　　远处的温煮酒强忍住剧痛，冷汗如雨，另一只手使出悲鸣掌，向王座上的华云贞劈去。

　　乱军之中的商念之看着即将被劈杀的华云贞，回头望着再无力气接下弦杀之音的唐秋叶与苏言恩，翻身跃至半空，向唐秋叶眼前扔出自己的雪色寒枪，最后义无反顾奔往华云贞的方向，用血肉之躯生生拦住温煮酒拼尽全力使出的悲鸣掌。

　　噗——

　　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脏腑被击碎的痛苦，好像肚皮里面装的满是混沌的血肉，在冰窟之中凝结成为永恒不变的石头泥块。华云贞抬起手臂，微微颤抖，伸手去摸跪在自己眼前的小将军的头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念之……”

　　嗖，嗖，嗖！

　　唐秋叶吃力地站起身子，迫使自己抬起左手，手掌里的蛛丝千绕飞窜而出，环绕起来，像无数条灵蛇一般游动飞驰，死死捆绑着华云贞眼前的温煮酒，手指一勾，一根蛛丝千绕勒住咽喉。温煮酒还在发疯嚎叫，发泄着自认为自己不该承受的一切不公与罪恶。

　　手掌握成拳，掌心渗出血色，唐秋叶脸色陡然变得恐怖至极，好似一头吃人的猛兽。

　　咔嚓，蛛丝千绕向后一掠，取走了温煮酒的项上人头。

　　一柄长剑没入温煮酒的胸膛，南枝小夭立在华云贞身前将歹人的尸体踹飞出去，四大宦鼠从血麒麟中脱身落在华云贞的身侧，个个脸上都挂了彩。

　　凉心殿有多么热闹，永寿宫就有多么安宁。

　　棋局左右，坐着宝镜太后和永宁公公，公公笑眯眯地问道：“太后觉得，这局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宝镜太后落下一枚雪白的棋子，眸心暗潮涌动，面上却波澜不惊，“没有觉不觉得，唐泗水必输无疑，只是要牺牲多少棋子，才是个不定数。只要我的儿子和孙子无碍，其他人便是死绝了，也与我毫不相干。”

　　“太后，咱们这算是打成平手咯？”

　　“在我眼里，平局就是输了。不过我这个人啊，一辈子也不会输。永宁公公，您再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