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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殿上金口难买命,府门白马闹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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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覆没,的确是能杀死一个人意气的最有效的方式。
唐泗水摇晃着身边血麒麟的尸体,崩溃地咆哮起来,“不准死,都不准死!给我站起来,继续打啊!我还没赢呢,我还没赢呢……我没输,我没输!阿冷,阿白,阿飞,你们在哪里?冯潜,裴照仪,王宣,谢璧亭,云归子——”
每一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撕心裂肺一般。
田震南上殿护驾,唐泗水被死死压着,那张脸就贴在血淋淋的大殿之上,满眼都是数不清的尸山血海,捂住嘴巴作呕,两只眼睛瞪得极大与这张脸格格不入。
负手而立,微微起身,华云贞来到唐泗水的面前,俯身说道:“唐泗水,你不觉得奇怪吗?江山楼阁有时候消息比朝廷的诡鼠还灵通,势力与人脉远远大于任何一个江湖名门,你就从来没有起过疑心?这般大的势力,却还未及百年之岁月。”
众人惊愕抬头,就连华晏清和唐秋叶都愣在原处。
唐泗水似乎发现了什么,仰头望着华云贞,摇头道:“不,不会的,难道,难道是……”
华云贞叹了口气,以此展现自己对唐泗水愚蠢的蔑视,登上台阶后,转身俯视众人,眼神竟没有一瞬大难不死的感激与后怕,“朝廷怎么会容忍江山楼阁这样的存在呢?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江山楼阁背后的人,是我,华云贞。孟怀生赴死道出的罪状,我会与你一一清算,唐泗水,你从来没有赢过,在我面前,你从来都是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只会缩在角落里狺狺狂吠罢了。”
“啊——”
唐泗水悲戚地惨叫一声,最后侧目凝视唐秋叶身侧站立的凌云藏,带着复仇的恨意,咬牙笑道:“陛下,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叫凌云藏,来自龙王殿,他的武器叫做广袖刀,您一定很耳熟!是了,在您的寿宴上,太子血染玉竹,凌云藏正是刺杀太子殿下的凶手!”
“陛下!”唐秋叶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团圆宴上,我救楚姑娘一命,您曾赐我口头上的免死金牌,这话还算不算数?这里有太多的人,都算是人证!”
华云贞凝视唐秋叶的目光,哭笑不得,冷着一双眸子说道:“唐秋叶,你现在跳出来,是引火上身。唐泗水于王宫造反,此为谋逆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整个王城都晓得,你唐秋叶是他唐泗水的女儿,我若诛唐泗水九族,你也在其中,你确定要用这枚免死金牌,去就别人的性命?”
话音刚落,凌云藏也站出来,跪在唐秋叶身侧,坚定地说道:“刺杀太子,实乃死罪,凌云藏愿意服罪!但是唐秋叶不同,她为国尽忠,为百姓谋福,对楚姑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都有救命之恩,杀她,反倒会让陛下失去民心!陛下,请您三思——”
“凌云藏!”
“唐秋叶,你说过要让我成为英雄的,如果我连过去的罪孽都不敢承担,还做什么英雄呢?最后一次,听我的话可以吗?算我请求你,救你自己吧。你已经带我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我在这条路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风景,让我觉得我可以活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像一个江湖侠客一样,春风得意,纵马豪情。我喜欢这样,我不后悔……”
殿外的苏言恩发出微弱的抽泣声,就连陶行之也洒落泪水。楚流泉轻轻咳嗽两声,上前十步,来到唐秋叶身前缓缓跪下,“陛下,唐姑娘是臣妾的救命恩人,臣妾恳请陛下饶恕唐秋叶的罪过!”
华云贞眼眸微微动摇,却不作声。
华晏清盯着华云贞的眸子,上前禀报:“陛下,凌云藏刺杀一事,是儿臣所为!儿臣与凌云藏早就达成合作,只有他登台刺杀,我这场血染玉竹的好戏才能名扬天下,引得江湖人围杀朝廷贼子。是儿臣不好,没有及时告知陛下实情,儿臣有罪!”
一片哗然之声,唐秋叶和凌云藏吓了一跳。
唐泗水跪在身后大笑不止,“这种话,陛下你会信吗?简直贻笑大方!”
殿上的华云贞撇撇嘴,竟翻了个白眼,叉腰喝道:“我不信自己的儿子,难道信你吗?要不你来做我儿子,诛九族的时候我把自己也杀了呗?你都要死了,嘴里能吐出什么好骨头?来人呐,把唐泗水带下去,择日问斩——”
“既然太子开了金口,我便不再过问凌云藏刺杀一事。就用我答应的免死金牌,免去唐姑娘的死罪吧,毕竟,这凌云藏如今身在我江山楼阁,也算是我的人。”
“赐商念之神武大将军名号,太子亲自护送他……回府去吧。”
“退下吧,今夜着实……漫长了些,我得好好休息,你们也要……好好休息啊。”
商大将军府,一个抱着肚子的女人静静地望着如水月色。
她怀孕了,郎中开了药便走了,她兴奋不已,却又惶恐不安。
赵氏提灯前来,握住楚小茶冰冷的手掌,命下人给她披了一件狐裘大氅,心疼地说道:“小茶,你恨念之吗?即使知道你怀有身孕,也要去闯那生死关。”
“娘,小茶不恨,念之所做的,是天下英雄都在做的事,我们应该为他感到自豪才对,要昂首挺胸地站在这里迎接他的凯旋!”
楚小茶的眼睛褪去稚嫩青葱的洒脱,换来的是一身温柔的倦意。
小厮前来禀报,马厩是那匹唤作小茶的白马嘶鸣不止,竟有腾飞之气势。赵氏皱起眉头,回头望着老爷的房间,低声对小厮说道:“此事莫要惊动将军,他最近记性不好,时常忘记一些东西,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那白马为何嘶鸣?可晓得缘由?”
楚小茶上前一步,目光如朗月,脖颈修长,眉眼带着一股动人的灵气,轻声笑道:“商念之常说,他的白马是有灵性的。我想,它或许知晓了什么,带我过去瞧瞧吧。”
赵氏转身过来,冲楚小茶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劝道:“这怎么可以?你现在怀有身孕,要是让马儿受到惊吓,不小心伤到你,这可怎么得了?”
楚小茶紧紧握住赵氏的手掌,拖长了语气,“娘,我不会出事的,我会保护自己和孩子。”
好说歹说,楚小茶这才征求赵氏的同意,赵氏决定和她一同前往。
火把将马厩照亮,一匹雪色宝马正奋力挣扎着,啪嗒啪嗒地抬起马蹄,仰头嘶鸣着,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楚小茶轻轻靠近,试探性地伸出手臂,赵氏急得捉住楚小茶的手腕,楚小茶回头含笑,挣脱了赵氏的手指。
“你是不是也在担心他?”楚小茶望着白马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是他的孩子,他还不知道呢?他马上就有一个和我一样漂亮的孩子啦!你也叫小茶,我们多有缘分,是不是?安静下来,和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
那白马冲楚小茶眨了眨眼,竟当真停止了急躁的动作,俯首任由楚小茶抚摸。
白马舔了舔楚小茶的手掌,头颅晃了晃,眼睛充满灵性地眨了眨,好像在诉说着什么,身子下意识向马厩移动。楚小茶竟然自言自语地问道:“你是不是想出去找他?”
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白马竟然点了点头。
赵氏惊讶地捂住嘴巴,楚小茶露出少女般调皮地笑容,抱着马头说道:“我偷偷放你走,你把他给我带回来,好不好?小茶……”
伸手揭开缰绳,小厮想要上前阻拦,赵氏冲他们摇了摇头。白马获得自由,向后院的大门飞奔而去,头颅仰得老高,安静的夜色中家家户户都听见哒哒的马蹄。返回将军府的门口,楚小茶眺望着秋风肆虐的长街,手掌握拳放在胸前。
白马犹如一束光,消失后,竟再次出现。没有跑出去的愉快,反倒是放慢了步伐,一步一步浓重又痛苦,楚小茶一度认为自己疯了,竟从一匹马的眼里看见了悲怆与哀伤。可万事总有预兆,当她看见商念之离开的背影时,脑海里就闪过他永远不会归来的片段,她认为这般假想简直是无稽之谈。后来,出现了被乌云遮住的明月,马厩里挣扎的白马……
白马领着许多人回来,浩浩荡荡一大片。
为首之人是太子殿下华晏清,楚小茶的心沉入湖底,安静地闭上双眼。赵氏捂住口鼻,眼泪啪嗒啪嗒落下,身子一软向右栽倒,被楚小茶看看搀扶起来。
熟人越来越多,江山楼阁的人,陈庄帝王剑的人,水烟堂苏家的人,前尘山庄的人,玉关门的人,日月天盟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苏言恩几乎是搁在陈昭兰怀里痛哭流涕,唐秋叶伸手为自己抹去眼泪,凌云藏伸手紧紧握住唐秋叶的手掌,用食指轻轻揉搓着唐秋叶的手心。
所有人都垂下头颅,以华晏清为首的人马让开一条道路,一具镶嵌金边的棺材赫然在目,里面躺着面容祥和的商念之。楚小茶始终是一副微笑姿态,从台阶上缓缓走下,跪在棺材的边缘,伸手捞起商念之的手掌,眼泪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一颗,两颗。
抽泣两声后,楚小茶强忍着痛苦笑起来,声音却还是在发抖,“商念之,你瞧瞧,这么多人送你回家,多威风啊。这么多盏灯火,把你回家的路照得这般明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过来……”
华晏清上前一步,艰难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商小……商将军赤胆忠心,勇武过人,今夜亦是明月般的风采。夫人,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家国,是晏国最年轻的神武大将军!这是陛下赐予商将军的神木棺材,慰问他的英勇无双。”
听见华晏清的赞扬后,楚小茶望着众人的眼睛,所有人都露出可畏可敬的目光,楚小茶俯身望着棺材里的商念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手指,含着眼泪笑道:“你听到了吗?他们都在说你好呢?生怕我怪罪你,怪你不回家,怪你不够珍惜我们,怪你太忠义……怎么会呢?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唯一要怪的,就是你这张实在不讨人喜欢的嘴巴吧。念之,我知道吗?我们要有孩子啦,你和我的孩子,肯定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你觉得呢?我带你进屋,看看爹爹,他的身体好些了,就是常常忘些东西,忘记娘亲,忘记我,却独独不会忘记你。”
赵氏被婢子搀扶着身体,早已泣不成声。
棺材被士兵们抬进将军府,楚小茶伸手拦在府门前,望着华晏清问道:“唐泗水死了吗?”
华晏清摇摇欲坠,凝重地点头说道:“他在牢里,你会亲眼看见他死的那一天。”
那颗头颅高高昂起,在华晏清身前竟为显露出一丝卑微,口齿清晰地说道:“那我丈夫死得不亏!这一仗,大家苦苦撑了一夜,肯定没合过眼,都回去吧。我是楚小茶,刑部侍郎的千金,商念之的妻子,我不是一个只会流眼泪的姑娘,这个家,我能撑起来,也会一直撑下去!”
好似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陶云舟辞别江山楼阁时,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三位长老,摇头叹息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们会是陛下的人,一手建起这江山楼阁的,竟然是他华云贞。”
看着陶云舟领着陶婉月和路霜辰离开时,人群中的阿絮上前一步跪倒在窦无量身前,她听说风腿象项许都战死,提出愿意江山楼阁第一楼的护楼人,以此赎罪,窦无量点头同意。得了华云贞的赐婚,陈昭兰决定带着苏言恩前往江南水烟堂苏家提亲;凌云藏也决定跟着唐秋叶离开江山楼阁,从此云游天下,过四海为家的逍遥日子。
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三位长老长叹一口气,兰寻香笑道:“少年人长了腿,果然还是留不住的。想把他们困在这王城的笼子里,难如登天哟!”
嗖!
有凤来仪的弟子送来一封密信,声音有些颤意,“这封信是从王宫里来的。”
兰寻香接信的手腕明显有轻微晃动,有些惊讶地问道:“谁啊?”
弟子俯首,眼神变得晦暗,“万人之上,九五至尊。”
三位长老略显惊讶,立刻凑到信纸面前,梁储心一字一字念道:“铲除余孽唐秋叶。”
嘶——
窦无量倒吸一口冷气,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兰寻香露出理解却无奈地表情,仰头说道:“他终究是陛下,唐秋叶也的确是他唐泗水的女儿,斩草除根,合理,不合情。”
梁储心看了眼窦无量,又盯着兰寻香,抱胸说道:“我们当真要动手?那可是唐秋叶,杀了他,凌云藏肯定要和江山楼阁反目,人家现在可还是龙王殿的一把手呢。”
门外的苏玖权狠狠心,跨步进入迎客厅,俯首道:“长老。”
三人知晓苏玖权在门外站了许久,梁储心也是故意将密信内容脱口念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窦无量开口说道:“先说明啊,想辞去护楼人的职务,是万万不可能的。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给你放个假,让你出去喝喝小酒,逗逗美人,如何?”
苏玖权有些惊讶,立即知晓三位长老言下之意,抱拳道:“多谢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