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白鹿》络弋

3、面容之下

　　她曾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被网上言论蛊惑，害怕自己到了三十岁无人肯要孤独终老，接受了一位高中同学的追求，想着多年同学情谊，纵使恋爱谈得不愉快，总归还是老同学，对方无论如何应该都不会害她。
　　你就读的高中是一所很好的学校，在当地名声极好，穿着校服就可以去周边店里赊账。所有人，所有对这所学校有所耳闻的人，在听说你找了一位高中同学做男友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那应该是个不错的男孩子。
　　毕竟下限在那里，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但是，在恋爱过程中，她被强|奸了。
　　她一辈子小心谨慎，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心心念念在每一个合适的时间段做该做的事情，连挑选恋爱对象这种事情都尽可能做得极为稳妥。她是如此努力，如此努力地让自己每一步都不犯错。
　　但是不好意思，有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
　　如果说她真的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她对人性的黑暗，对男人对于女人的物化和男人对性的渴望全无了解，她如此轻易地让对方和自己同处一室，对自己身为待宰羔羊这一事实毫无自觉。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以为自己碰到类似的事情会报警。
　　但在这件事真正发生以后，她整个人完全懵住了。
　　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被男朋友强|奸，而这个男朋友还是她的高中同学，并且现在是某985大学研究生。
　　男人得意洋洋地告诉她自己就是思考之后做了这样的选择 ：“我们是男女朋友啊，你性格软弱，我赌你不会报警，而且，就算警察来了，在男女朋友这层关系下，也很难判定我是强|奸。”
　　她没有说话。
　　“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都能够证明我们正在谈恋爱，这种事情，警察是不会管的。”
　　“我觉得你不够喜欢我，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你肯定会甩了我。”
　　“那现在，你看我是这样聪明，我只是扒了你的裤子，就把你变成了我的人。”
　　“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坏人，否则我在睡了你之后马上就可以甩了你。”
　　“我很感谢你，我知道你是一个真正单纯的人，你并没有试图利用我。”
　　“虽然我用了这样的方式，但你应该能感受到我是真的爱你。”
　　她听着男人的滔滔不绝，久久没有说话。她很难承认自己小心翼翼去做每一个决定却依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为了稳定和安全，选择去吃一口窝边草，谁知这草有毒。
　　她很难承认自己的愚蠢，但是为了掩盖这个错误，她做了另一个愚蠢的选择，她持续了和这个强|奸犯的恋爱关系。
　　这段关系一直持续到，这个强|奸犯拿了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并以“你从来不曾真正爱过我”这一理由为借口提了分手。
　　她其实不太在乎分手这件事本身，虽然这件事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但作为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谈一次失败的恋爱似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过错，谁年轻的时候没看走过眼呢。
　　但让她尴尬万分的事情在后面。
　　这个人，我们姑且称之为垃圾吧。
　　这个垃圾在提分手的那一刻就已然考虑到关系太近的坏处，于是他开始在共同的朋友面前演戏。
　　“我真的，我真的很爱阿姝。”
　　“对，我说过她对我很好，她也确实一直都对我很好。”
　　“但是，我们都太年轻了，到底性格不合。”
　　于是共同的朋友打电话来：“你们到底怎么了，他跟我说了很多，在电话里哭得特别伤心。”
　　“他一定是爱你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哭得这么伤心。”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啊，你们到底怎么了？”
　　比谈了一个强|奸犯更可怕的事情是谈了一个演员型强|奸犯。
　　他微信联系了她的家人，去跟她的表哥表妹说她的坏话，力图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无辜的，被爱伤害的男人。
　　这本来问题也不那么大，范围依然可控。
　　但是……
　　但是，表妹在把这人骂了一顿以后，将此事在家庭内部大肆宣扬：“你知道吗？我姐谈的那个男朋友，对，拿了奖学金出国的那个，他微信上跟我说我姐有病。”
　　“卧槽，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我骂了他一顿，把他拉黑了。”
　　“真恶心。”
　　对，表妹没有恶意，她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好事，要向亲朋好友炫耀自己在一个渣男面前维护了你。
　　她是如此的斗志昂扬，如此快乐地去宣传自己的英雄事迹。只除了，她把你描述得像是一个智障。
　　在进行了这一系列骚操作以后，这个贱人似乎某一天又改变了主意，舔着脸来求复合，理由是：我妈让我不要跟你分手。
　　这一切给人感觉像是某种诡异而可怕的冷笑话。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妈是哪个部门的领导？
　　她没有搭理他。
　　某天那贱人又突如其来给她发了一则信息：你会不会恨我，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陈世美，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了你。
　　她第一次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来源于，这则短信中隐藏的蔑视。
　　你以为你是陈世美，你有什么资格做陈世美？你以为你抛弃了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抛弃我？你这种人，你这种垃圾，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当然不会恨这个人。
　　就像你不会怨恨臭水沟底的烂泥一样。
　　这个人的腐烂程度简直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每一次以为自己触碰到了这个人的下限，却每一次都能发现他还可以更恶心。
　　他身体力行地向你展示了一件事情：他没有下限。
　　正常人踩到狗屎当然是要把鞋底冲洗干净从此离这坨狗屎远远的，而不是在这坨屎上踩来踩去。
　　踩赢了一坨屎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是发自内心地蔑视这个人。
　　我的国家花了这么多钱培养的也无非是这种垃圾，这种从精神到灵魂都散发着阵阵恶臭的垃圾。
　　但她依然是受到了伤害的，这种伤害与其说是感情上的伤害，不如说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污染。
　　就好像你掀开了现实世界的一角，惊然发现底下居然满是腐肉蛆虫混着累累白骨。
　　你的精神值有些降低，自此你看世界的所有男人都蒙了一层灰，你会想这些男人翻过脸来，他们这一张张或温和或严肃的面容之下的另一张脸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一张张布满了利齿的口，里面满是血肉残渣。
　　你突然觉得空气都冷了几度。
　　在那之后的几个冬天你都过得极为艰难，似乎总有种寒冷附着在骨头上挥之不去。
　　你买了大量价格低廉但厚度惊人的过冬衣物，在那之后的几个冬天里将自己裹得极其臃肿，仿佛你已经是一位迟暮之年的老太太。
　　当然这个过程中也少不了来自家人的嘲笑。他们嘲笑你佝偻的腰背，嘲笑你萎靡的神态，嘲笑你臃肿的衣着，嘲笑你不再柔顺四处挥舞仿佛茅草般的头发。
　　你神态靡然地看着，听着，没什么动静，只紧了紧领口。好冷啊，为什么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难挨。
　　你的腰背始终是有一些问题的，这个问题贯穿了你的整个童年，贯穿了你的青春期，贯穿了你的大学时代，贯穿了你过往的所有岁月，只是如今伴随着精神的萎靡，你的腰背问题越发明显。
　　你是从什么时候直起身子来的呢，从你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暗恋的那个女生开始的。当那个女孩站在你面前时，你看着她傲人的胸围有些呆。
　　让你懵掉的不是她的胸本身，而是有着这样的胸围她依旧无所畏惧站得那样笔直，哪怕这样的站姿让她的胸部显得过分的突出，突出到几乎是容易招惹闲言碎语的。
　　是了，你羡慕的是她挺直的腰背，和那仿佛永远不曾被欺侮过的气质。
　　像是……太阳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活得像小太阳一样。
　　真正的朝气蓬勃却毫不刺眼。
　　在度过了最初堪称自卑的几个月以后，你终于在朋友的催促下开始拉伸自己的背部，效果当然是有，不过也很有限，你总是不自觉会弯下去。
　　一直到某天，你摸着自己腰部的骨头，尝试让自己的腰直起来，那一刻你的上半身自然而然挺直了，同时你的肩膀也放了下来。
　　你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所有人告诉你的，你有些驼背这个事情这句话本身是不太对的，这不是，至少不完全是背部的问题。
　　对你而言，这跟腰部有关，你的腰是弯曲的，所以你的背很难自然地直起来。
　　你已经三十岁了，你到三十岁才第一次挺直自己的腰杆，以一种挺拔到近乎傲慢地姿态看着这个世界。
　　对，你和那个姑娘是不同的。
　　她纵使挺拔也是温和的。
　　而你，你的脸上，你的神色里似乎总带着化不开的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