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为何而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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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认真地考虑过死亡。
我想要怎样去死呢？跳河还是跳楼？割腕就算了。我死后应该会被火化吧，现在不允许土葬了。
也许可以给自己买个骨灰盒，先给自己安排好后事再考虑去死的事情吧。网上看了半天，A网站没有喜欢的，又去B网站看。最后决定买个玻璃的。
骨灰盒要买大一点呀，生前买不起房子，死后总得住大一点。稍微大一点就了贵好多啊，算了买这个最贵的好了，几百块呢。
等着收货。
到手一看，塑料的，质量还很差。25块钱的破塑料箱子收我两三百？人死了真是可怜，要被这么糊弄。退回去算了。老子不死了，受不了这气。
农村的可怕之处在于什么呢？
在于你可以被指责，但同时你不会被看见，不会被听见，更不要谈被理解。
她似乎习惯了被指责，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很小的事情开始。她是可以被指责的，她是可以被所有人指责的。
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她如此真诚地相信着自己是一个废物，一个垃圾，一个活下来就是要还债的人。
她在某一个发烧烧得一塌糊涂的晚上觉得自己身上压着厚厚的债务。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在这世上活着就是为了还债的。可是那债务太重了，重重地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跟父亲倾诉：“有人告诉我，我活着就是为了还债的，可是那债务太多也太重了，我还不完。”
父亲说：“没有关系，你慢慢还，总能还完的。”
她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之后头脑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只觉得奇怪，那明明只是一个梦，但他却如此真诚地认可那个梦。对，他也认为她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还债的。
还什么债呢？
哈哈，对于十几岁发烧的她而言，这是个秘密，还不到揭晓答案的时候。
我们不至于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养育之恩是恩也是债。男孩子是不必还的，因为男人是自家人，女孩子是要还的，因为女人是外人。不好意思，这是现实的一角。
她沉溺于一些痛苦，这些痛苦让她感觉自己正活着，这些痛苦让她感觉自己不那么平庸，这些痛苦让她免于面对现实，这些痛苦让她失去力气，这些痛苦让她一再想到死亡。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反抗的呢？
从她开始大片大片联想到死亡开始的，从她在一个又一个傍晚开始琢磨如何死亡开始的。
在某一个傍晚，她扪心自问。
如果我真的不想活了，如果我真的被人折磨到不想活了，那么，我要放过那些伤害我的人吗？
不，我绝不。
我要拿一把刀，给他们一人捅上两刀再去死。
对，我可以去死，但我绝不让那些将我逼到死地的人感到痛快。
不论是谁，是家人也好，是亲戚也好，让我觉得活不下去的了人，都应该跟我一起去死。
可如果我敢杀人，那么我为什么不敢骂人？
在杀人之前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似乎是相对温和的做法。
如果我会骂人，那么为什么不在每一次冲突骂到对方怀疑人生？
是了，她在那时候才学会反抗。
自小失去了反抗能力的人，身上的刺重新长出来其艰辛程度远远大于一般人。
她开始变得难搞，她开始寸步不让和任何人针锋相对，但与之同时，她也在日复一日的虚弱。
那种不想活了的感觉时刻萦绕心头。
事实上，现在已经不太有人会找她麻烦了，因为得不偿失。
她也毫不在意展示自己失常和近乎疯狂的状态。甚至，她还故意夸大了一下，将三分装成五分。
装完之后，她觉得挺无聊的。对，她已经不太对劲了，甚至她夸大了这种不对劲，但她依然不被看见。
她就像一个不存在的人，随时，随时都可以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父亲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我死了以后我的财产都是你的，你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
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她是震惊且伤心的，第二次听到她是麻木的，第三次听到她愤怒了，直接站起来，指着门外的街道：请你现在就去死吧，然后把所有的钱都给我。
我不想等了，我一分钟都不想等了，你现在就去死。
我老了，我老了啊。
十年前他就开始这么说。
我老了，我老了啊。
十年之后他还这么说。
他日复一日地在她耳边念叨，就好像他会老完全是她造成的一样。
有时候，她几乎都要怀疑了：也许我是掌管时间的神？
我掌管了你们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所以你们对时间流逝对死亡的恐惧统统要加到我身上才肯善罢甘休？
哦，她终于学会了一句回应的话，她仰起一张笑脸来，温和地说：“我们指不定谁先死呢。”
他说：我只有十几年的时光了。
她笑了：是吧，我可以今天就去死。
他终于不说话了，是的，他怕死，她却早就不想活了。
在这个话题上，他毫无胜算。
某一天你会意识到跟这人一起做事情是毫无出路的，他那颗无比脆弱的心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统统发泄到你身上以求得一丝优越感。
在每一个感到被否定的瞬间他都会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瞬间爆炸开来，势要炸得你一脸血才肯善罢甘休。
他不在乎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也不在乎你是否有未来，他只在乎此时此刻的他自己是否心情愉快。而这个愉快的心情恰恰建立在指责你打压你践踏你的基础之上。
于是，在漫长的精神厮杀中，你终于学会了反向伤害对方。
你读过更多的书，有着更丰富的语言，于是你学会了用更恶毒的语言伤害对方，在对方暴跳如雷的时候，又轻描淡写地说，这种小事你发什么火？
你是故意的，你对待他就如同他对一样。
你将他气得面色发青说不出话来，心里是说不出恨和畅快。
你不由得感叹他的愚蠢，同时感叹底层的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人就这样将自己的恶劣言行复制下去，一家子死死缠绕在一起像是藤蔓一样互相绞杀，互相伤害。
他骂你这辈子都是个无用的废物，你肆意嘲笑他是傻逼。
他要打你，被拦了下来。
你们互相攻击。
从教育的层面他很成功，他将自己最恶劣的一面复制到了你身上，成功将你化为了他自己的翻版，教会了你在素质低下的地方只有做一个足够恶劣的人才能从夹缝中得到一丝喘息。
于是你那些阳光灿烂的梦想尽数在这可怕的精神牢笼中化为灰烬。
他将自己复制给了你，覆盖了你，杀死了你。
在某些时候，在某些梦里，你也会用温和低沉的语调和朋友们说些什么，然后抬起一双干净的眼睛，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然后你醒了，你不想照镜子，你知道的，镜子里只有一个游魂一样的女人。
从很久以前你就学会了放弃一些东西，放弃漂亮的衣服，放弃美味的食物，不奢望得到他人的喜爱，不奢望能赢得到比赛的胜利，甚至，你从不指望自己能上个好大学。你知道的，这些美好的东西不会属于你，所以你从来都不奢求这些。
你很早就学会了做一个足够平庸的人，于是你试图追寻的也只有平凡人的幸福和快乐。你试图去追求所谓的小桥流水式的幸福与安定，你试图去追寻所谓精神层面的亲情，友情以及你不敢奢望却又多少有些惦记的爱情。
只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让你发现，人世间的爱似乎是一场幻影。
每个人，每个人都在试图从他人身上得到什么。
而我，像我这样软弱的人，是要注定，注定被吃掉的，就像一块被夹在筷子上的肉，无非是落到谁的嘴里罢了。
我为什么如此软弱啊。
你在深夜里痛苦流涕，嘴里满是含糊不清不成字句的哀嚎。
我，我只是想做一个好人。
我想做一个好人啊。
可是，可是，当面对侵害的时候，坚持做个好人的你自己，活该有着这样被人生吞活剥连骨头也不曾剩下的下场。
你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绝望了，你的精神世界碎掉了。
碎掉的我还不至于去死，但我确实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活着。
在我尚且年少的时候，在我尚且年少的时候，我总认为这世上必然有一些什么事情是上天注定要让我来完成的，而我活着就是为了完成那件事。
我曾如此坚信自己是背负着某些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可那一刻的我已然枯萎了。
我还活着，也没有那么真切想要去死，活到五十岁去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这中间的二十多年，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为何而活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