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眉》枕庸

11、登门

　　既然是皇后的懿旨，润安侯府和景顺伯府的这门婚事也算是上达天听，钟二夫人觉得钟旭能够娶到林绪月这样的名门贵女算是捡了天大的便宜，高兴得几天都合不拢嘴。

　　林绪月就未必有这么高兴了。

　　又过两日，姜晚眉抽空备上礼走了一趟景顺伯府，一来是为了探望林绪月，二来是替钟二夫人过府来商量婚事。

　　她身份尊贵，景顺伯府看门的小厮自然是不敢拦着，连忙就将她请进了花厅，又找了丫鬟去叫林绪月。

　　姜晚眉叫住那个小厮：“景顺伯今日不在府上吗？”

　　“伯爷今日进宫了，府上只有大小姐。”

　　侯府没有主事的夫人，平时操持府中事务的不过就是那几个妾室，而林绪月的婚事却是轮不到她们来说嘴的。
　　姜晚眉心中一动，今日或许是个机会。

　　林绪月不多时便来了，与在润安侯府那日不同，她今日只穿了一件檀唇色的薄衫子，外罩了一件披风，头发全盘成一个发髻，连钗环首饰也未多戴，更不要提脂粉口脂了。
　　那可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一看便知道是病着。

　　姜晚眉见她落座，也只能含笑明知故问：“这才几日不见，林大小姐怎么瞧着像是瘦了一圈，是身子不舒坦吗？”

　　林绪月见了姜晚眉仍是兴致恹恹，但却也没敢像之前那样盛气凌人，叹了口气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心里烦乱。”

　　“是烦乱，我出嫁之前也是乱得狠，担忧这个又担忧那个，可到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嫁入润安侯府？这既然是天命，也就是我们躲不过的。”

　　林绪月诧异地抬头看了姜晚眉一眼，只见眼前人生得温婉柔美，眉眼之间却莫名含着一股子坚韧之气，与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林绪月一时看不透姜晚眉，于是自嘲一笑：“公主何必拿我与你做比，你是堂堂大盛国九公主，我又算得上什么，外人看来是被我父亲千恩万宠着长大的，可婚事到头上了，他还不是不由分说要将我嫁出去。”

　　这话说得怨气颇重，姜晚眉心思何等通透，只一听便知道她在埋怨什么。

　　姜晚眉又笑笑：“林大小姐实在不应该与景顺伯置气，他到底是心疼你的，哪里又像我，表面看起来身份尊贵，实则却是上京城中的卑末之流。”
　　她话锋一转，“就连林大小姐你……不也是看不上我的吗？”

　　林绪月是个被景顺伯宠坏了的娇娇女，没有姜晚眉这么能言善辩的本事，一时间竟辩驳不出什么，略显纤弱的少女竟显出一份无助来。

　　好在姜晚眉的本意也不是要难为她，很快便又换了个话题：“总归这婚事是推脱不掉的，林大小姐不如往好处想一想，若是一直这样消沉着，受累的可不还是自己的身子吗？”

　　极为应景的，林绪月抬手掩唇轻轻咳了声。
　　少女纤细的手腕捏着一块素色手帕，令人只看一眼便要生出许多怜惜来。

　　姜晚眉便起身坐到了林绪月旁边的椅子上，温声道：“你也知道我擅医术，不如让我替你把个脉，也免得从外面请那些大夫来。”

　　林绪月受过姜晚眉的救命之恩，心中对她的医术倒是十分信赖，当下也就没有推脱，由着姜晚眉替自己把了脉。

　　“不是什么大的病症，就是忧思过多，太伤精神。”姜晚眉收回手，安抚似地说，“我一会儿让丫鬟去抓药，然后亲自替你煎了服用。”

　　林绪月心中大为感激，却又放不下身段来同姜晚眉道谢，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便又被姜晚眉催促着回屋休息了。

　　等到从景顺伯府的花厅里出来，姜晚眉脸上的笑意也就渐渐淡了下去，终究是她布了一局棋，虽十分艰难，但绕来绕去也算达到了目的。

　　玉屑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抓了药来，“哪里劳烦公主亲自煎药，奴婢去就行了。”

　　姜晚眉摇摇头，伸手接过玉屑手里的药包，说：“我亲自煎，火候拿捏得会好一些，你去问问景顺伯府的厨房在哪里，我们借来一用。”

　　景顺伯府也算是钟鸣鼎食的勋爵人家，厨房自然也是不小，此时不是用膳的时候，灶上只有两个在做点心的厨娘。姜晚眉没什么架子，也没说让人出去，自顾自便续了水替林绪月煎起了药。

　　那两个厨娘起初不知道姜晚眉是谁，只是见她的穿着和言行举止也知道绝不是个使唤下人，正猜测她是不是林绪月的哪个闺阁密友时，姜晚眉主动与她们说话了。

　　“多日不曾煎过药，用起炉灶来竟也有些生疏呢。”

　　其中一个厨娘就连忙过去接过了姜晚眉手里的砂锅，“哎呦”一声问：“这等粗活由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就是，哪里劳动得您这种金尊玉贵的人。”

　　姜晚眉歉然一笑，任由那厨娘将砂锅接过去，又说：“人和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哪里是什么金尊玉贵。况且煎药又怎么会是粗活，和做点心一样，精细着呢。”

　　那厨娘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的言语，未免有些受宠若惊，打量了姜晚眉半晌，见她梳的是个妇人发髻，才又忍不住问：“这位夫人，恕奴婢眼拙，以前似乎从没见过您。”

　　“我的确第一次来你们府上。”姜晚眉观察着火候，神色间并没有她所说的生疏之态，又道，“我夫君是润安侯世子。”

　　“……”

　　那两个厨娘竟相哑然，试问上京城中谁不知道润安侯世子的夫人是谁？
　　月余之前的那场婚礼声势浩大，人人都道九公主姜晚眉姿容胜雪，是难得一见的天香国色，谁又会不知道润安侯世子的夫人就是这位九公主？

　　其中一个厨娘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另一个就要给姜晚眉跪下行礼，姜晚眉本就受不惯这样的规矩，当下就一手一个将人扶了起来。

　　厨房里原本有些昏暗，她这一扶，两个厨娘可谓切切实实地看清了姜晚眉的面貌。

　　真不愧是上京城中的百姓们见者恭惟的样貌，凝脂一样的脸上是温婉柔和的五官，一双杏眸秋水盈盈，像是春日里的棠梨花娇。
　　姜晚眉今日穿得素净，只一身香炉紫烟色的时兴宫装，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令人觉得亲近不少。

　　那两个厨娘见她没架子，这才大着胆子同她说笑起来，话里话外只不过几句：万万没有想到千金公主竟这般好说话。

　　姜晚眉本就觉得人不应该分高低贵贱，也看不惯皇城之中动辄对下人吆五喝六的做派，同这两个厨娘说起话来倒是越发投机。

　　“瞧着两位的点心做得精致，想来不是一日之功，润安侯府便没有这样巧手的厨娘，我都有些看馋了。”

　　那两个厨娘一听便喜不自胜，连忙将刚做好的点心端到姜晚眉面前请她品尝，“九公主这话我们怎么敢当啊，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若不是穷得吃不上饭了也不会到这景顺伯府上来做厨娘。”

　　姜晚眉挑眉，边吃点心边问：“两位在景顺伯府多少时日了？”

　　其中那个话多的便叹了口气，指着另一个厨娘说：“我这妹子是五年前来的，我来的年岁长久些，总得有……二十年了吧？”

　　姜晚眉拿点心的手不自觉加了些力道，那点心碎了一地，厨娘怕弄脏了她的衣裙，连忙拿了帕子过去擦。

　　姜晚眉自己接过帕子，不动声色地说：“二十年，那也的确是太长了，府中的许多事恐怕都知道的呢。”

　　那厨娘哪里听得出姜晚眉在说什么，闻言点头称是，待从姜晚眉手里接回帕子的时候却又“诶”了声，她又重新细细打量姜晚眉的样貌，忍不住说：“九公主长得……似乎有些眼熟。”

　　姜晚眉由着她打量，甚至还温和笑了一笑：“像谁？”

　　那厨娘思量许久，终于又说：“似乎是许多年前到府上来寻人的一位夫人，还带着个孩子呢。”

　　姜晚眉便知道这人是她的生母。

　　可见当初宋尚仪说的的确是真的，魏娘子当初带着姜晚眉到上京城中寻求面圣的机会，的的确确就是找到了景顺伯府。

　　姜晚眉不免有些心急，连声又问：“那夫人后来怎样了？”

　　“后来，后来……”那厨娘紧缩着眉，连说了两个“后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忽而话音一转，问姜晚眉，“九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姜晚眉淡淡一笑，耐着性子说：“也没什么，只是听你说我与这位夫人样貌相似，便想着或许是有缘分，若是能见一见就更好了。”

　　“唉，那九公主可见不到了。”

　　“怎么？”

　　厨娘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避讳，凑到姜晚眉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这位夫人多年前就已经病故了，还是在我们府上没的。”

　　……果然。

　　姜晚眉早听外祖父说过自己的样貌与母亲有几分相似，如今听这厨娘一说便确定了她口中的那位夫人就是自己的生母，只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病死，还是如宋尚仪所说……是被人害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