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98、进入

　　“所以他就是来找死的？”

　　夜里忽然起了风，门窗外呼呼作响，一盏灯把整间屋照亮，希尔什琉斯撑着脑袋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厄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是的，没错，我也不知道路西法给他下达了什么命令，总之他死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希尔什琉斯不太相信，一手把他翻了过来：“绝对有诈吧，他就甘心这么死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给你或者从你这儿拿了什么东西？恶魔这么狡猾，万一趁没注意又跟你结个契约怎么办？”

　　厄兰不堪其扰，“啧”了声，“不可能，什么契约我查觉不了？他死了，就在我面前化成灰了，你到底在不放心什么，对自己真没没信心了吗？”

　　“这倒不是。”希尔什琉斯否认得很干脆，“不过恶魔真的很阴险，我们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说到这儿那确实是血与泪的惨痛教训了，厄兰不得不认真回忆一下，两秒后看着他的眼睛给出坚定答案：“绝对没有。”

　　“好吧。”希尔什琉斯勉强相信，“不过早知道这样，哪用的上你动手，我非把他卸成八块不可。”

　　厄兰摆脱他的魔爪重新背过身，“化成灰也好不到哪去。”

　　希尔什琉斯冷笑一声，躺下去又要去掰他。看今天希尔什琉斯这个黏糊劲，厄兰不想半夜被闷醒，无情制止：“老实睡觉。”

　　希尔什琉斯：“你不转过来我睡不着。”

　　厄兰的声音比外面呼号的风听起来还要冷酷无情：“睡不着就出去冷静冷静。”

　　于是他终于消停了。

　　听外面风要把满旷原的草连根拔起的架势，明天应该会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希尔什琉斯安静看着厄兰的后脑勺，不一会听到很轻的绵长呼吸声，伸手朝着灯隔空一捻，屋里随机暗下来。

　　他轻手轻脚地抱住厄兰的后背，往怀里带了带，感受着他的温度，与隔着肋骨的跳动心脏，闭上了眼。

　　.

　　第二天不出意料的是个大晴天，天空是深邃澈净的蓝，把草地照得盈润明亮。厄兰他们告别农场主，继续向前进发。

　　阿美尼亚的最东边，这片大草原上除了一些牧民，几乎无人居住，且土地肥沃但人烟稀少的草原并不是适合吸血鬼生存的地方，因此这算得上未被战火波及的人间净地。

　　“如果天使在陆地生活，那一定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自由奔跑。”以赛说。

　　他很少发表这样充满幻想的言论。厄兰听了忽然觉得很有道理，刚想出声赞同，希尔什琉斯就道：“天使才不想从天上下来，倒是恶魔挺垂涎地狱上的净土呢。”

　　“…………”

　　“毕竟邪恶污浊的种族总对干净神圣的东西充满向往和恶欲吧。”以赛淡淡道。

　　他朝希尔什琉斯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不着痕迹带厄兰远离了些，“哥哥，你想象过天使具体的模样吗……”

　　希尔什琉斯不以为意，撸起袖子露出的结实手臂，和衬衫领口松垮抽绳下的小半片胸膛，被明媚阳光照得更加苍白。

　　他无所谓地笑着，轻声感叹：“是啊，谁不喜欢美好的东西呢，我只不过是说要小心恶魔……”

　　“……有啊。”厄兰说，“话说没有谁会在和恶魔、吸血鬼、幽灵、狼人等生物打过交道后还不好奇天使是什么模样的吧。”

　　以赛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笑道：“是啊，不过我小时候就好奇天使到底长什么样。宫廷的圣翼殿里那尊传说当年降临斐图的天使的雕像，每次看着它，我都会想象他的真实面貌、动起来又会是什么样，以及他其他的同类。”

　　“你在进入瑰洱的世界时，没有见过她吗？”厄兰有些意外。

　　“不，没有。”以赛说：“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见过她的印象。”

　　“那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了。”厄兰说。

　　那些充满遐想、被赋予无限美好意义的影像，即将以真实可见的状态出现在面前。

　　“我有预感，我们会离圣浮乐很近了。”

　　以上赛放下手臂，“但是哥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

　　北方战场，一轮激烈战事方才停歇，凯尔特快步行走在神圣骑士团间，清点人员伤亡，计算损失。

　　这时，露雅忽然叫住了他，凯尔特迟疑地跟过去，听露雅问：“厄兰跟吸血鬼走的那天你在场？”

　　她询问的语气很平，不掺杂任何感情，凯尔特面对这副面具，本就有着奇异的无法拖地的感觉，闻言心里更加怪异。

　　“在，怎么了？”

　　露雅又问：“他真的背叛教廷了吗，你知不知道内情？”

　　凯尔特不解：“难道你不清楚吗？”

　　身为教廷四大主教之一，竟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吗？

　　“冕下将我和纳尔常年安插在第一战线，很多事情并不会告诉我们。”露雅如实讲到。

　　事实上阿美尼亚“新国度”成立之后，参与战事最多的，并不是厄兰。

　　他要负责教廷更繁复的事物，通常作为教廷的代表，完成类似与别西卜签下恶魔契约，以一己之力交换利益承担风险的事，以及潜入联盟地界完成秘密任务，尽管他十分擅长征战，但以他积累下的名誉和经验，更适合做一个“精神支柱”，通常只在需要时才会领军出战。

　　战场上待得最久的，是露雅和纳尔。沉默寡言、异常骁勇，她们像是为战斗而生，除此之外不过问任何事情。

　　“冕下不我们安置在第一战线，通常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她如是道，“所以，你知道内情吗？”

　　凯尔他是在无从探寻她的意图，只能认为是她确实额外在意厄兰，便说：“他没有背叛教廷。”

　　他要将所知道的事情说出，露雅却仿佛只需要听到这一个答案，就不再听他继续讲，只一点头，就走了。

　　凯尔特视线追着露雅的背影，不易察觉地皱起眉。

　　“厄兰当众叛变”那天早晨，以赛收到临时计划通知时，凯尔特正在场。一得知计划内容，他就觉得太过冒险，可是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即便极力劝说，一赛也一定会力排众议配合厄兰。

　　“请允许我在之后去追你们，殿下。”凯尔特请求道。

　　以赛却拒绝说：“你要代我留在教廷，统领神圣骑士团，凯尔特。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我回来，如果把神圣骑士团放在这里没人管，会出问题的。”

　　他语重心长道：“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里更需要你。”

　　凯尔特当时只想：不，再没有比保护你更重要的事了，我希望更需要我的是你。

　　但他只字未言，作为一个骑士的最高信仰就是忠诚，凯尔特事其中的佼佼者，因此他会无条件服从以赛的命令。

　　可即使暗中保持着联络，他也依旧担忧以赛的状况。而且，教廷许多人已经在以赛被掳走这件事上动了很多想法，而今出战算是为了堵住那些质疑的话语，以及威慑，可是这毕竟是神圣骑士团回归后参与的第一场战争，以赛不在，对不知情的骑士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影响。

　　——殿下啊。

　　凯尔特看着身披铠甲的骑士们，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有那件事……

　　教廷，莱安撑在桌沿对着一堆资料，神情肃穆，眉头积压着阴霾，像一尊冷硬的石像。

　　阿瑞娅在祢因洛特实施“抓捕厄兰”的行动，逼迫蝙蝠动手的同时，神圣骑士团潜伏在教廷各个角落，确保蝙蝠出现动作的第一时间抓住他，但直到最后关头，凯尔特也只确定了几个嫌疑对象。

　　但偏偏就是这几个人……

　　莱安沉声喊：“利昂。”

　　利昂走进来，自从他知道上次把无意听到的话泄露给霍恩的事，就是莱安利用他信任厄兰的心理特地策划的之后，再面对莱安时，内心就有一点羞愧难安。

　　但莱安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这反而让利昂更加无所适从。

　　“你去叫奥瑟罗来圣殿找我。”莱安慢慢翻着资料，头也不抬道，“你偷偷告诉他，我有一个让他能当上公庭首席，或者缩减魔药院实验花费的机会，问他想不想把握住。”

　　利昂一怔，神色一正，点头：“是，主教。”

　　说罢他转身利落离去。门关上，莱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唇角，像是一个略带嘲讽和心觉可笑的表情。

　　.

　　漫天的尘烟把地狱的空气污染得更加浑浊，焦土被血染成赤红色，尸殍遍野，成为低等魔物战后的盛宴。

　　而一尘不染的万魔殿，路西法安然处之。他坐在宝座上，深红双瞳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掌心把弄的，有着干枯生命般的黑色气团。

　　“还是不见了……”他的手握起来，像是将气团吸收了，“说你不是故意的我可不太相信，卡修。”

　　路西法好似并不过多在意，目光一转望向下方，“大恶魔自立为君，互相吞并，扰乱地狱安宁，即刻捉拿以别西卜为首的一众反叛者，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他唇角细微勾出一个傲慢的弧度，仿佛等待已久：“一统地狱政权，刻不容缓。”

　　恶魔们领命，一齐退了下去，路西法又偏了偏脑袋：“叫贝利尔过来吧。”

　　不一会儿，贝利尔从后面款款走出，躬身参礼，“陛下。”

　　路西法：“你帮别西卜用恶魔书，给厄兰和希尔什琉斯下了咒？”

　　贝利尔波澜不惊：“是的，陛下。”

　　“现在更改契约条件，让他们接近彼此，就会受到死亡反噬。”

　　“……”贝利尔静默片刻，说：“是。”

　　他没什么情绪地眼皮半掀，因为恶魔书的失窃，只能强行动手篡改契约。

　　一团幽幽的火从怠慢戒指的掌心升起，火光里隐约可见一张契约纸。贝利尔在路西法的，集中念力，对契约进行更改，然而半途中，那火毫无征兆地，“噗”地一下猝然熄灭了。

　　贝利尔一潭死水的眼里闪过错愕，仿佛都睁大几分，接着又试了一次，但这次干脆毫无反应了！

　　他抬头看向路西法，“陛下，无法找到厄兰与契约的联系了。”

　　然而路西法仿佛毫不意外，他坐在高坐上，红瞳眯起，神情竟比刚刚宣布捉拿别西卜时凝重。

　　——并非找不到厄兰与契约的联系，而是压根找不到厄兰了。

　　他当然有让任何人都找不到的方法。

　　因为他已经进入圣浮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