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97、可惜

　　临近傍晚，希尔什琉斯终于回来了。

　　彼时以赛与厄兰正打算先出发，刚巧碰到他进门。

　　“等一下，”他脱下金线缎外套，说，“今天联盟和教廷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厄兰和以赛对视一眼，显然知情。

　　说话间，希尔什琉斯不动声色地在他们之间打量一眼，又在立领绑带衬衫外加了一条腰带，简单完成变装，说：“知道了就好，时间紧迫，现在出发吧。”

　　太阳又回到西面，不出意外，要在此持续停留半年，等到下一个厄日进行一轮升落的循环。

　　街道上重新挤满吸血鬼，昨夜发生的事前所未见，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不小，可不知道梅洛利亚他们做了什么，放行后并没有引起骚乱，甚至没有谁谈论这件事。

　　向西行离开日落城，要经过一条十分宽阔的河流。水上薄暮笼罩，被黄昏染成金色，影影绰绰间，可以看到水面上延伸出的模糊不清怪石，和站在舟上渡水的人影。

　　行过河流的扁舟，其实只是一块浮板，每支仅能容纳一人。他们向河边的吸血鬼租赁三个，就踩着浮上了水面。

　　希尔什琉斯在最前面，隔着水雾可以看得到他的背影，厄兰与以赛一前一后稍微错开。

　　“这是哪里？”

　　厄兰闻声低下头，惊讶道：“雪莱，你可以讲话了？”

　　雪莱很小声：“嗯，因为你的能量，所以我可以讲出声了。”

　　厄兰也没想到能让一个天生哑的孩子说出话来，不由得觉得惊喜，对他说：“不过有其他人在时，我们还要用心里说话，可以吗？”

　　雪莱很听话的改变了说话方式：可以。

　　控制着浮板转弯，越过两人高的石峰，厄兰笑了笑说：这里是吸血鬼的故乡，我们正在离开这里，渡过这条河，再继续走，就是阿美尼亚东部的大草原了。

　　雪莱：我们绕了一圈又回去了？

　　厄兰说：是啊，差不多要结束了。

　　雪莱问：那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我最近都在睡觉，没有看到。

　　厄兰沉吟：还没有，但我觉得快了。还有，等到你恢复完毕后，是想回狼群，还是留在人类这边？

　　雪莱静静想了会儿：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好像哪边都可以，不过我还不会变成狼型。

　　他又说：可以让哈提哥哥教我，他应该会教我的。

　　厄兰：如果你想，他一定会的吧。

　　雪莱安静下来，似乎是在看四处的景象，厄兰也不再说话，撑舟缓缓前行。前面的希尔什琉斯已经靠了岸，随后就转身等他。

　　雪莱对吸血鬼有一丝畏惧，说：我要继续睡觉了，等到漂亮的地方，你可以叫醒我吗？

　　厄兰答应了他，脚下的浮板也停下来。他刚一步踏上地面，脑袋一阵剧烈刺痛，恍惚间听到谁在说：

　　“你固然要死，也要在暗流涌动的河潮上再次诞生……”

　　他脚下一滑，骤然向前栽去，似乎被希尔什琉斯一把抓住拉上了岸，耳鸣间听他急声询问：“怎么……听得到我……厄兰？”

　　厄兰徒劳张口出不了声，那仿佛在空旷之地响起的声音带着回响，嗡嗡地将他的脑袋搅得生疼。

　　——是谁？是谁在说话？

　　见出了状况，以赛急忙赶来，蹙眉瞪着希尔什琉斯，“怎么回事？”

　　“不清楚，先离开这儿。”

　　周围有吸血鬼频频看过来，以赛抓住厄兰另一条胳膊，这时他终于断断续续出声：“没事……没关系，只是头疼……”

　　从两人那儿抽出手，厄兰扶了扶已经冷汗涔涔的额头，在希尔什琉斯和以赛紧张担忧的注视下摇了摇头，清醒过来。

　　“我好像听到谁在说话……”

　　以赛下意识认为是吸血鬼的天赋所致，但希尔什琉斯不这么认为，问：“说了什么？”

　　“…………”厄兰深呼吸，说：“没有听清。”

　　等缓过劲来，头疼已经无影无踪了，仿佛刚刚只是幻觉，厄兰说：“没事了，可能只是没休息好，走吧。”

　　说罢他若无其事地走了，希尔什琉斯与以赛在身后露出各异神情。

　　原本一句借口却成了他们要求今夜停止赶路的理由，难得希尔什琉斯和以赛意见相同，厄兰的反对意见无效。于是离开联盟的领地，越过交界线，来到阿美尼亚东部后，他们就留宿在了一个农场主人家。

　　夜晚草原上的天空分外明亮，没有灯光也能看清景象。

　　厄兰走出房，初秋的凉意已经显露出来，他无意识地拢了拢外套，漫无目的地散步。

　　不一会儿，希尔什琉斯走到他身后，“农场主说夜间会有吸血鬼出没，让我们不要出来闲逛。”

　　他们没注意到，后面亮着灯光的屋外，以赛静静地站了片刻，又返回了屋内。

　　厄兰慢悠悠地走着，头也不转，“农场主有没有说吸血鬼也会冒充成人的模样，要提高警惕以防被蒙骗？”

　　希尔什琉斯忍俊不禁：“他可能忘了吧，回去我就提醒他。”

　　厄兰若有似无地哼笑一声。

　　他们并排踩在柔软草地上，发出很轻的簌簌声，忽然希尔什琉斯说：“是不是听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尽管希尔什琉斯看上去真的不是那种在情感和情绪上很心细的类型，可事实上厄兰再清楚不过，只要他在意，一点一毫的心绪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在这一方面，更为敏锐的那个其实不是厄兰，而是希尔什琉斯。

　　厄兰平视前方没有立即回答，希尔什琉斯也不逼问，只是说：“不管听到什么，没必要太放心上，听听就好，未必就是真的。”

　　“我觉得是太接近圣浮乐的原因。”厄兰终于说，“可能是某种预示，或者提醒。”

　　希尔什琉斯有了大致猜测，“天使的预示吗？那更不能全信了，大概又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特地给出模糊不清的提示来诱导你的。”

　　这幅深受其害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的。瑰洱一句“不去创造就会毁灭”，和让他们在梦里重逢，就让希尔什琉斯误以为这是个因为厄兰记性不好就要崩塌的世界，折腾好一番把厄兰拉了过来。瑰洱毫不费劲就达成目标，促成了厄兰走上寻找圣浮乐的道路。

　　厄兰也这么想过，不过还是觉得没这么简单。

　　“算了，该来的总会回来，不该来的也没必要操心。”他停下来，看向希尔什琉斯，“不过瑰洱把话带给了你，倒也是个明智的选择。”

　　希尔什琉斯不客气地理解为对他的夸奖，“那是当然，换做其他人和吸血鬼可没这本事呢，也不会像我对你那么好。说回来还是天使都认可我们的感情，注定不该分开。”

　　这大言不惭的语气当即把他逗笑了，碎发被风吹到脸上，那笑容显得有些无奈，眼睛被星星映得很亮，黑色的光泽远比璀璨星河好看。

　　希尔什琉斯垂眸看着他，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

　　“头还疼吗，风挺凉的，先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赶路。”

　　厄兰也不想走了，转身原路返回。他肩膀时不时和希尔什琉斯的蹭过，那若有似无的摩擦在夜里尤为鲜明，甚至盖过草地发出的沙沙声。

　　他抬头仰望夜空，希尔什琉斯似乎看了过来，像是要说什么，但下一刻头顶的星空忽然不见了，厄兰独自置身一片黑暗当中。

　　风停了，拂在脸颊的发丝落了回去，厄兰静默片时，叹气道：“你真的很扫兴，卡修。”

　　他身后，卡修勾了勾唇角，“没办法，我也不想让你不高兴，但是看你和他走在一起，我真的好难受啊，厄兰。”

　　黑色空间变回草原的模样，头顶的星空忽然旋转，不知此刻是在哪里。厄兰转过身，“路西法到底给了你什么任务，诱惑我，掌控我，让我听从恶魔的命令吗？”

　　像是也觉得荒诞，卡修笑了下，“可能是认为恶魔和吸血鬼没什么差别吧。”

　　厄兰缓缓摇了摇头，手中寒光一现，“所以只有死了你才会放弃，对吧？”

　　“我说过，下次不会就这么算了。”卡修手臂蓦地一挥，黑色长镰发出呼啸，“路西法大人让我杀了你。”

　　刹那间，重逾百钧的力量随目光难以捕捉的速度激烈“铿锵”撞击在一起，漆黑与雪亮的残影交错掠过，眨眼间已过数十招！兵器在黑暗中迸溅出炽亮火花，碎草被两人的飞速移动以及掀起的刀风撒上天，静谧的旷野上爆发出飓风般的能量乱流！

　　卡修面上溢满疯狂，高强度的战斗点燃他的好战心，而面临的对象又是厄兰，奇异地让他产生灭顶的满足和畅快。于是那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猛，力道越来越重。

　　厄兰神情冷漠，一把轻剑在手里发挥出极大力量，猛然撞上那可怖的黑镰，甚至将它震得向后退半分。而厄兰的灵活程度与卡修不相上下，转瞬间使他身上添了数道伤痕。

　　卡修面不改色，那癫狂的神情愈显兴奋，“厄兰，真不敢想象你战力最强的时候能发挥出多强大的效果。”

　　厄兰缄口不语，卡修也不介意，他像是真的对厄兰下了杀心，一招比一招狠戾，“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真可惜……”

　　“真可惜我是个恶魔啊。”说着他猛然发力将厄兰震了出去！

　　厄兰借势后退，微眯的眼里像凝结的冰霜，“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冷情的一句话让卡修神情略苦的笑了下，“那怎么办，像我们这种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只有抱着一丝幻想才能不那么难熬一点吧。”

　　“不过我好歹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大恶魔，也不能总是沉浸在这种幻想里啊。”

　　话音一落，卡修猛地将死亡之镰一振，便朝他而来！

　　厄兰双手握剑，圣剑通体泛起银白光芒，十字形越发明显，而后倏地冲出，刺向卡修！

　　镰刀重重甩出，能够轻而易举将人削成两半的刀锋堪堪擦过厄兰的发丝——厄兰速度更快的避开了刀，转瞬抵达卡修面前，光芒圣洁的剑直直没入卡修的心脏，“噗嗤！”一声从后背刺出，将他捅了个对穿。

　　紧随其后的，从心口为起点猝然蔓延起白光，瞬间顺着血管经络蔓延至卡修全身，像是由内而外割裂他整具躯体，连指尖都未能幸免。

　　厄兰抽出剑后退开，因此避开卡修微微抬起的双手。

　　白光似是在他身体里发生爆破，卡修露出痛苦神色，那张邪气横生的脸上浮现出忧伤。

　　“真的好可惜，或许我只是比他出现在你身边的要晚一点而已……”

　　厄兰很纠结地一皱眉，卡修恍然一笑，“算了，也只是让你徒增烦恼。”

　　他最后似乎还要说什么，但身体紧接着就沿着泛黑的光线裂开，然后仿佛烧焦的纸，很快化为灰烬。最后之际，他凝望着厄兰，无比温柔地微笑着，随风消散了。

　　他死了。

　　头顶的银河倒转，回到原本的正常轨迹。

　　农场附近，厄兰自眼前消失后，全力展开天赋想尽办法查询他的位置的希尔什琉斯，心脏错觉似的一跳，阴戾的面容瞬时出现片刻空茫。

　　紧随其后的，厄兰回到了他面前。他张口就要说话，但来不及出声，忽然被希尔什琉斯抱住，脑袋也被摁进怀里。

　　他失而复得般，声音微微颤，“……幸好你没事，不然真让我死了算了。”

　　厄兰怔然被他紧拥着，把脸扭出来。那怀抱颤抖的细微动作竟依稀让人心脏酸痛，于是抬起一只手抚摸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我很好，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