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96、挑衅

　　次日一早，太阳从日落城的东方升起，每户的空间囚笼解除了，吸血鬼却依旧没有全部踏出家门。

　　以赛在长廊上快步行走，昨晚他觉出月亮的异常，厄兰来告诉他今晚待在房间不要出来。他依言照做，天一亮就去敲厄兰的屋门，结果久久不见动静。情急之下他拧开把手进去了，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去哪了？

　　窗帘全部拉上，透进来的日光照亮安静的走廊。以赛走到旁边唰一下拉开窗帘，刺目阳光随即闯入其中。外面的湖水喷泉被映得波光粼粼，蓝花楹和应季花朵舒然绽放，庄园一派安然美好，但厄兰不在。

　　此时以赛蓦然感知到什么，循迹大步而去，在一扇房门前驻足，然后顿了顿，轻轻推门而入，顿时愣在原地。

　　房间宽敞整齐的大床上，希尔什琉斯支着脑袋侧窝，怀里躺着安睡的厄兰，头朝内扭向他，一副依偎信赖的模样。

　　希尔什琉斯垂眸细细描摹他的睡颜，见以赛来，轻轻抬起搭在厄兰腰际的胳膊，伸出一指，竖在略微翘起的唇前，示意他安静一点。

　　以赛盯着厄兰，盯着他，胸膛起伏，满面惊怒。

　　希尔什琉斯笑着看他，两人无声地对视，充满敌意的怒火和无比适从的淡然交错出迸溅的火花，可一切都那么的安静。

　　片刻，以赛后退转身而去，门悄无声息地猛然关上。

　　屈指轻飘飘刮过厄兰的下颚，希尔什琉斯眼中蓄积锋锐而温柔的沉思光芒，那一抹微笑也神色不明。

　　厄兰醒来后房间里已经不见了希尔什琉斯的身影，他想起昨晚是因为希尔什琉斯咬住他的手腕，本能下释放的迷幻物质太浓、不易察觉，他自己也忽略了这一点，才导致最后忽然昏了过去。

　　现在时间还很早，他收拾好出去后，没见到一个人影，之后在原本自己那扇门上发现以赛的留言条，说自己醒来得很早，就没有叫他，自己先去外面查看一下情况如何了。

　　厄兰出门就要去找，走到蓝花楹树下，就见以赛已经回来了。

　　他见着厄兰，神色不动声色地凝滞一下，但在透过树荫的斑驳光影下十分隐蔽，只稍快两步走来。

　　“也许是太阳的原因，今天街上没什么吸血鬼，我给你带了点吃的。他今天有没有脱不脱得开身，咱们今天还能赶路吗？”

　　“谢谢。”从他手中接过纸袋，厄兰回答：“他不在这儿，不过我估计太阳落山前，我们都没办法走了。”

　　“也是。”以赛眯起眼望着太阳，“在黑暗里待久了的吸血鬼，总见不得突如其来的光亮，要伪装成人的模样才能在太阳下自如行走。”

　　厄兰目光一动，“是啊，我们就这么走出去，太引人注目了。”

　　以赛收回视线，对他笑了笑，“那就等到太阳落山吧。”

　　.

　　明媚阳光倾洒在秩序井然的教廷地面上，约西亚翻弄着一叠资料，身后跟着几名人，来到魔药院研究所。

　　迎面走出的研究院已经和他很熟悉了，随即招呼：“快快快约西亚，就等你们了！那小狼崽子快不行了，我们的要还没完成最后的试验阶段，万一出了问题让他死了，各位得证明不是我们研究院故意为之的啊！”

　　约西亚被一左一右架起来往某个研究室飞快奔去，一路上，研究员们步伐急促叫嚷着奔波。来到目的地，就见守卫在此严关把手，成年狼人呲牙咧嘴，急切地原地团团转，还有几个小狼畏畏缩缩蜷缩在一起，见约西亚他们来，怯怯地瞟了他一眼。

　　被挟持似的约西亚目不斜视，从两个研究院手下脱身，整了整凌乱的衬衫，在研究员“快快让公庭的人进去”的声音中，稳步带几人穿过守卫松开的包围圈进入研究室。

　　研究室里的情况更加紧迫，一直幼小的狼崽躺在实验床上，奄奄一息，身下不断运转的魔法阵和一支支灌进去的药剂，堪堪维持住即将衰竭的生命。另外两头狼严守在一旁，同样有几名守卫在。

　　研究院神色冷静地迅速根据方案调配魔药，乱中有序之下，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约西亚他们默不作声地迅速开启记录魔法、拿起纸笔。

　　很快，阿加莎拿起一管药水，神情冷肃地走过来，不待助手动作，就一手利落地卡住狼崽的下颚，让他张开嘴，把魔药灌了进去。

　　所有人以及狼人眼眨也不眨地紧张观察着他，阿加莎把空管给了助手，注视着狼崽的变化。

　　无比漫长三秒后，狼崽忽然在众人眼下猛烈抽搐了下，登时惊起一片抽气声。约西亚移了个位置方便观看，只见阿加莎面不改色，仔细看着狼崽。

　　而后，那平静的腹部出现微弱起伏，像是睡着了那样呼吸。渐渐的，狼崽身下的魔法阵变了颜色，那代表监测着的恶魔诅咒带来的瘟疫逐渐平息，然后彻底不见了！

　　这时，才明显可见得阿加莎送了一口气，扬起了笑容，“成功了。”

　　霎时，研究室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庆贺声。

　　约西亚合上本子，对身旁的研究员微笑说：“恭喜。”

　　研究院几乎喜极而泣，送他们往外走，“太好了，联盟军再次发动战争，我们终于解决了狼人的问题，来专心对付吸血鬼了。”

　　“是啊，真不容易。”约西亚欣慰道。

　　“啊，公庭现在一定很忙。厄兰主教他……明明为教廷付出这么多，怎么会叛变呢，今早得知这个消息，大家都不敢相信。约西亚，你们调查得怎么样了，会不会有隐情？”

　　约西亚终于叹出一口气，“我无法代表公庭给你答案，但私心上同样认为厄兰不是那样的人。”

　　“唉，如果他真的投靠了联盟阵营，该怎么办。”

　　约西亚停下来，“不会的，他绝对不会投身联盟的。”

　　厄兰叛逃的消息今日突然爆发，与其同时而来的，是消停许久的联盟军队忽然发起猛攻，甚至一度冲破防线。

　　教廷采取紧急应对措施，派遣银剑司支援，神圣骑士团也在众望所盼中奔赴战场，强行了压住局面。

　　厄兰的叛变以及联盟突然发难，给他们带来很多压力，尽管大多数人依然不肯相信厄兰真的会出卖教廷，但最怕的仍然是在敌营看到厄兰。

　　他们马不停蹄赶回公庭，约西亚就直奔柯林那儿，他敲敲门，得到柯林的准许，推门而入。

　　柯林将什么东西塞回抽屉，那一眼约西亚看出那是上次不小心发现的那张记忆画像，但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柯林看向他，含笑道：“这么快就完成了吗?结果怎么样？”

　　约西亚走近，把记录好的内容放在桌上，“事发突然，我们赶到时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结果很好，过不久司务阁和猎狼人们就可以正式开始忙碌了。”

　　查看整理得十分完美的资料，听他说完，柯林抬起头，“太好了，真没想到阿加莎的速度这么快。”

　　约西亚罕见地没吭声，柯林忽然道：“你在为联盟和厄兰的事发愁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首先反应，是莫名的不解，“……现在教廷上下都在发愁，‘认清事实’的，担心他会把教廷的绝密信息给联盟，认为这次联盟忽然发难不止和昨晚日落城的事有关，或许还掌握了什么消息，所以势在必得。”

　　眼线这种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教廷也时刻关注联盟地界上的事，昨天厄日一来，教廷就收到了消息，并且持续关注了。

　　“而坚信厄兰不会这么做的，同样在担心阿美尼亚，以及他的安危。总之今天最好的消息，就是阿加莎带领研制的第二种解药成功了。”约西亚道。

　　“你觉得厄兰会把教廷的信息卖给联盟吗？”柯林随口问。

　　约西亚说：“我觉得不会。”

　　柯林又喃喃自语般说：“那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圣殿，莱安拿着一封信，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信是卡西塔洛从狼人部落差人寄来的，指名道姓要交给他，问的是厄兰为什么会离开了教廷。

　　难道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莱安不想费心思给他回信，但心知卡西塔洛绝不善罢甘休，干脆提笔写道：你自己去问厄兰。

　　随后他把纸搁在一边，想起那天凯尔特的话。

　　“假如蝙蝠抓住了教廷的命脉，只是现在还没有下手，那么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天，教廷能挺过去吗？”

　　那天他怎么回答的来着，对，他说：“每个人都抓着教廷的命脉，砍掉一颗头就换一个顶上去，流血无所谓，先出手总比被动承受好得多。当年的亚汀不就是因为一再犹豫，误了最佳时机吗？”

　　凯尔特心情实在不太痛快，“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既然你们有所准备，就尽快把它揪出来。以赛殿下和厄兰主教已经离开数日，都该行动起来了。”

　　——真是个多事之秋。

　　莱安想。

　　这时有人敲门，莱安头也不抬道：“进来。”

　　利昂走进来，“主教，北方战场来信，露雅主教击退联盟军，但纳尔被联盟成员重伤。据纳尔主教所说，那吸血鬼是二次封印斐图时他杀死的吸血鬼尤金。”

　　“所以他又活了？”莱安惊诧道。

　　.

　　数小时前，夜晚。

　　梅洛利亚被希尔什琉斯送回去，此刻他已经控制不住横冲直撞的天赋能量了。他疾步向地下室走去，路上抓住一名守卫，埋在他的脖颈就咬了下去。

　　梅洛利亚天赋的致幻效果极其猛烈，守卫顿时失去自我意识，歪着脑袋任由梅洛利亚将他吸了个半干。

　　短暂地解渴并不能平息冲动，继续来到密室前，他甚至思考要不要进去，万一失控大开杀戒，岂不是要坏事。

　　但这犹豫仅存一秒，梅洛利亚把手摁在墙面，轰隆打开石门，而后片刻不停走了进去。

　　开阔密室内亮着灯，这里没有窗户，月光照不进来，他并不确定这对沉眠中的尤金是否会起到效果，但不能把他自己放在这儿面对未知后果。或者，他可以利用这次的状况让尤金尽快醒来呢？

　　尽头蜡烛围绕的石床上，尤金仍毫无动静地躺着，梅洛利亚心里隐隐生出失落，纤长手指抬起了他的下巴，定定凝视片刻，然后俯下身。

　　还未贴近时，从他口中流出的血就滴到尤金唇缝中，缓缓渗了进去。

　　梅洛利亚与他相触，籍由此行发泄乱窜的天赋能量。

　　鲜血从相贴的唇舌流入尤金的喉咙，溢出的能量也随之汇入他的身体。

　　他像个雕像，除了触感柔软，一动不动。梅洛利亚渐渐不满起来，泄愤般咬住他的嘴唇，下一刻突然感受道手下心跳的搏动，以及忽然被吮住的舌尖。

　　——尤金蓦然睁开了赤红双眼。

　　梅洛利亚惊讶不已，当即要起身，但未遂。

　　尤金竟全然不似刚醒的状态，铁钳似的手抓住梅洛利亚的肩膀，将他拖拽到石床压在身下。那瘆人的目光专注而兴奋地盯着梅洛利亚，“是你吻醒了我吗，我的公主？”

　　梅洛利亚此生竟也体会到羞涩的感觉，一巴掌打上尤金的脸，“你叫谁公主。”

　　这不轻不重的一掌伤不到尤金分毫，他偏过脸，反而笑起来，“你啊。”

　　而后凑近他，眯眼问：“你刚刚吸了谁的血？”

　　梅洛利亚盯着他，不说话，尤金也不再多说，直直压了下来。

　　.

　　风沙漫天，希尔什琉斯极目眺向远方战况，梅洛利亚懒洋洋抱着手臂，道：“突然就打起来了，回去后厄兰会不会找你算账？话说回来，我说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他竟然背叛教廷了，不会吧，”

　　“很没意义的问题。”希尔什琉斯点评，“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这种态度，有挨过他的打吗？”梅洛利亚有意挑衅，“我是说私下，不是立场冲突拿剑捅你的时候哦。”

　　希尔什琉斯目光移动，观察千里外另一半战场的局势，“尤金没有受影响吗，让你今天还这么有精神。”

　　“当然有，”梅洛利亚瞧着他，“你想知道他是怎么醒的，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不想。”希尔什琉斯干脆拒绝。

　　“可是我想知道你和厄兰有没有发生什么诶。”

　　“…………”希尔什琉斯收回目光，瞥向他脖颈上数个利齿留下的伤痕，尽管已经很淡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不懂爱惜吗？”

　　梅洛利亚惊诧不已，然后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