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魅影》岭上弦月

93、厄日

　　格兰特心平气和地放下茶杯。

　　“再说一遍，我不管你们在做什么，只要不让联盟下面这些成员知道，随你们怎么闹。”

　　希尔什琉斯：“不可能的，格兰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格兰特勃然大怒，“知道还不收敛点？！”

　　希尔什琉斯波澜不惊，“我还不知道，你现在会因为顾及别人的看法而约束自己的行为了，是因为害怕被抓到把柄，被从高位拉下来吗？”

　　格兰特脸色微变，“希尔什琉斯，如果你们做事之前能考虑一下对联盟的影响，我也不至于考虑这么多。”

　　希尔什琉斯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他。

　　“好了我亲爱的哥哥，我很忙的，既然他已经给你解释清楚就不要把我叫来浪费时间了。利比罗德也许确实不太可靠，不过你永远可以相信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完他从果盘里摘了个葡萄，丢进嘴里转身就走。

　　“等等！”格兰特无法奈何他，“你最近究竟在做什么？”

　　离去的脚步忽然刹住，希尔什琉斯回头，灿烂笑道：“当然是为了联盟的未来努力工作了。”

　　格兰特：“今年的第一轮厄日不太正常，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去那里看看。”

　　“……没问题。”

　　.

　　转进无人的后巷，不等厄兰动手，卡修识相地撒开手，“真奇怪，厄兰，你怎么总是在吸血鬼的地盘上转？”

　　厄兰随之与他拉开距离，不答反问：“地狱大乱，你还有空闲来招惹我，路西法不重用你了吗？”

　　“你这么激我没用，”卡修笑吟吟道：“路西法大人肯放我来，当然也是认为你于我而言更重要。”

　　说罢，他扭头看向以赛。没办法，他的敌意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了，不想得罪厄兰最好就不要得罪他，于是卡修摆出他最友善的笑容：

　　“旧国亚汀的王子，你叫以赛对吧。联盟军破城后你消失了很多年，我记得厄兰也不见了一段时间，你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谋划了什么吧，和现在的事有关吗？向吸血鬼复仇？”

　　他冷嘲着笑了声，面向厄兰，“我就说希尔什琉斯是不可能获得——”

　　“他获不获得你都不会获得，省省吧卡修，你认为我觉得恶魔是什么善类吗？”厄兰冷声打断了他的废话。

　　“……”卡修住嘴看了他两秒，余光里瞥见以赛不耐烦的脸，而后恍然大悟，浑不在意地笑了。

　　“是的，我如今无法获得你的信任，主教大人。只不过我一直很希望放弃这具恶魔之身，永远追随您，真的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他目光中的诚恳竟不似作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厄兰。

　　厄兰不想闹出动静，不能再面对卡修的纠缠了，示意以赛不要理他，先离开这里。

　　卡修不肯善罢甘休，追着上前，冷不丁被背后伸出的一只手拉住。

　　他一低头，转首看去，希尔什琉斯面色阴冷，“今早还没打够吗？”

　　前面的厄兰和以赛同时停下来。

　　卡修的戾气霎时暴露无遗，死死盯着他，咬牙低声说：“你也不过是要被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的东西而已，真以为自己有资格来替他赶我走了？”

　　希尔什琉斯不屑一笑，“总比碰都碰不到的要强，再说，你没有被我赶跑吗？”

　　话一落下，卡修“呼啦！”地将凭空出现的巨大镰刀挥向希尔什琉斯！浸透了的厄运与死亡的气息瞬时荡出数米，波及到厄兰面前时骤然消弭。

　　可怕的弧状刀锋迅速而来时，在希尔什琉斯眼里是放慢数倍的。只见他忽然原地消失，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赫然出现在厄兰身旁，“你想让他再也不会来骚扰你吗？”

　　卡修回过身，没有贸然动手。厄兰目光里毫无心软之情，希尔什琉斯俯身站在他一侧，含着不怀好意的、势在必得的笑容看着卡修。

　　妒意混着愤恨在心脏里烧腾。

　　——他就像条护食的劣犬，把厄兰看得太紧，根本没有单独下手的机会。

　　无情的目光太刺目，卡修掩盖住不甘与失落，在厄兰双唇微启，即将开口说话之前，说：“下次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深深注视着厄兰，没有分给其余人一个目光，涌动的黑色漩涡在背后张开，卡修向后一跃，洞口倏地合拢了。

　　希尔什琉斯垂眸，“你还不打算杀他吗？”

　　“不是，”厄兰看着卡修消失的方向，“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奇怪——希尔什琉斯想说如果是会对你产生什么感情也不算奇怪，毕竟我觉得没谁会不爱你，但碍于以赛在场，不好开口，就说：“下次抓到拷问清楚。”

　　见这奇怪情形，以赛不动声色，眼里闪过一瞬疑惑。

　　.

　　进入庄园的铁门，首先可以看到路两旁种满玫瑰的花园。

　　红发吸血鬼怒气冲冲穿过玫瑰园，问侍卫：“梅洛利亚在哪？”

　　“在琴房，公子，请随我来。”

　　他被引领到门外，挥手让守卫离开。听到房内清泉流水般的琴声，轻蔑地嗤了一声，然后推门而入。

　　最后几个音节因败兴衰弱下来，然后停止，梅洛利亚意兴阑珊地仰头松了松筋骨，“有事吗？”

　　细看之下，红发吸血鬼和他的五官是有些相似的，但精细程度上相差甚远，且缺少了梅洛利亚那股格外吸引人的慵懒魅惑，于是那几分相似也不那么明显了。

　　“梅洛利亚，日落城有恶魔出没，你知道吗？”

　　“？”梅洛利亚疑惑，“你不会没认出来人家是什么就调戏，结果被打了吧？”

　　“你这是说什么话。”红发吸血鬼略微恼羞成怒，也不装了，“我是见到两个吸血鬼，其中一个很合口味，就想认识一下，结果一个恶魔半路杀出带走了他们。”

　　“城中有吸血鬼明目张胆和恶魔来往，你这个领主不知情吗？”

　　“……可能那是跟你打得同样的算盘，把他们强行带走的呢？”

　　他态度太敷衍，红发吸血鬼有点急了，“他们明显认识！而且，我在那两个吸血鬼身上，发现了熟悉的气息。”

　　梅洛利亚终于肯正眼看他，懒散问：“什么？”

　　“希尔什琉斯的气息。”

　　梅洛利亚顿时一挑眉，“你真不怕死，知道那是谁的手下还敢招惹。”

　　此吸血鬼的天赋也算及其罕见，那就是能清晰辨认每个活物的气息，因此在日落城，说好听点就是“侦探”般的存在，很好使，梅洛利亚也就纵容他一些。

　　红发吸血鬼哼笑一声，“如果你觉得那是他的手下就大错特错了。”

　　他揶揄道：“其中一个，希尔什琉斯的气息都要把他给浸透了！”

　　梅洛利亚缓缓睁大眼，露出兴奋意外的笑，一边摇头，对他鼓掌道：“好大哥，你这眼光和癖好真是妙极了！哈哈，感谢那恶魔吧，你可是差点就要死掉了！”

　　红发吸血鬼不解，“你什么意思？”

　　“快祈祷没谁来找你算账吧，”梅洛利亚语重心长地拍他的肩膀，尽管脸上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已经按捺不住了，“不然你真的会因为自己太识货感到追悔莫及的。”

　　红发吸血鬼还想说什么，梅洛利亚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最好守口如瓶不要再找事了，最近我很忙，不要随便来打扰我。”

　　很忙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装雅致，谁不知道你是凭什么上位的——红发吸血鬼在他背后露出嫌弃厌恶。

　　梅洛利亚猝然扭过头，一颦一笑都撩人绮思的眼睛里，闪烁着宛若洞察一切的精光，伸出一根手指，微笑警告：

　　“奉劝你收敛一点，你招惹不起的存在太多了，你和我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他的样貌其实并不是柔美类型的，相反，那是一张很锐利的脸。只是因为平日的随性与太爱玩，以及众所周知的天赋和手段，总会让人认为他完全是靠依附强者上位，于是忽视了那股锋芒。

　　可事实上，没有真本事，是根本无法从联盟残酷激烈的斗争中脱颖而出，更不能次次从贪婪爪牙下全身而退的。他只是一个善于迷惑，令垂涎者认为可以尽情把玩的剧毒玫瑰。

　　吸血鬼的根基就在西部，诸多家族盘踞于此，想要掌管日落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然而梅洛利亚却能在这虎狼环伺的众多势力占据中立住跟脚。他八面玲珑，他绝非善类。

　　红发吸血鬼浑身汗毛仿佛瞬间竖起，本能地生出畏惧与警觉。

　　梅洛利亚没有继续理会，迈着悠然自如的步伐走了。

　　已经排除了大半可能，日落城的旅程也不会太长。他们跨越了被占领的亚汀旧国的区域，来到真正的西部血族领域。

　　原本打算接下来节省休息时间，尽快找到圣浮乐，然而到了傍晚时分，希尔什琉斯抬头看了眼太阳，忽然说：“今晚没办法赶路了。”

　　日落城每年的六月三十日，和十二月三十日，悬在西面的太阳会落下山，第二天清晨再从东方升起，让这片大地拥有一天正常的日月交替。

　　这再习以为常不过，被人忽视的正常规律，在此地却属于节日般的稀奇日子。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稀奇日子，让当地的很不适应有炽烈日光的生活的吸血鬼，认为这是一种厄运般的日子。

　　这天曾被亚汀人成为“新生日”，而吸血鬼叫它“厄日”——厄日要来了。

　　所以从太阳落山后，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这段时间，吸血鬼会处于类似祭祀仪式的狂欢之中，祈祷夜月占天，太阳落下，便就此永不升起——

　　狂欢夜里，走在街上的吸血鬼们会互相吸食血液，饮下的同类的珍贵鲜血，即意味着永夜降临的庆祝，也代表为对方在接下来的白日中献上的祝福。

　　不知为何，今年六月三十日的太阳并没有如期落下，一直推迟至今天，七月五日，才要为月亮让出位置。

　　而随之而来的狂欢活动，让厄兰和以赛无法出门，以防遇到任何一个可能提出交换血液邀请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