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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以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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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云雾般的床幔,照到褶皱起伏的绸被上,厄兰缓缓睁开眼,面无表情地静止片刻。
纱幔上不知不觉映出一道阴影,然后被一只手撩开,希尔什琉斯目光自厄兰脖颈和肩膀上的痕迹扫过,不由自主蹙了下眉。
厄兰瞥过来,神色略凉地看着他。
希尔什琉斯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脖子一圈的青紫指印。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猜我刚刚见了谁?”
“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希尔什琉斯坐下来,拉起他一只手,“卡修来找你,被我打伤逃走了。”
厄兰抽回手,没有成功,闻言神色一僵。
希尔什琉斯说:“放心,他没有看到你,我不会让他看到你的。”
“……”
“好,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下一件总有。”他直直地看着厄兰,“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不惜当众背叛教廷,也要让你执行至高机密任务时,也要把我带上?”
昏暗里,厄兰眸光一动,没有作声。
被带到这里后,几乎一整天,希尔什琉斯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蛮横地、凶狠地将他翻来覆去。他似乎真的用了吸血鬼蛊惑人心的能力,厄兰难以抵抗。那是和第一次全然不同的感受,因此目前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仍然处于那种迷蒙昏沉之中。
此刻他终于要谈正事了。
见他不回答,希尔什琉斯也不着急,耐心说:“教廷在找所谓的天使之乡,圣浮乐,对不对。”
厄兰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不要激动,亲爱的,没有别人告诉我。”希尔什琉斯的声音带着三分缠绵,“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在我曾经沉眠的一段时间中,空旷的意识里,听到过一个声音,告诉我‘不去创造就会毁灭’,之后我就遇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你。”
在他的话音里,厄兰抽出被他握在手心的手,迟缓地支起上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觉得不寒而栗。
柔软的绸物缓缓滑到腰腹间,露出肌肤上暧·昧凌乱的红痕。希尔什琉斯拿起准备好的衣服,柔情似水地为他穿上,一边说:
“那是一种非常动听的,女人的声音。”他贴心地慢慢给他扣好扣子,手指背面轻轻抚了一下厄兰的面颊。
“你知道那是谁吗?”
“她的名字叫瑰洱,是一名天使。”
厄兰瞳孔骤然一缩。
——“我们曾经所在的世界,由天使所造。她叫瑰洱,是居住在圣浮乐的天使。”
以赛的话顿时回响在脑海,厄兰的脑袋骤然一懵。
“很意外吧,我也很奇怪,为什么她要让我见到你,引导我将你掠夺回我们真实的世界,不过现在我大概猜测到了。”
他慢慢倾身过来,面带微笑,眸光却锐利地凝视住厄兰不可置信的、略带惊惶的眼睛。
“我身上,有你要进入圣浮乐不可或缺的东西,是吗?”
“…………”
看着他处于震惊和迷蒙的余韵里的表情,希尔什琉斯莞尔:“我说对了。”
厄兰看着他,良久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呼出,“”没错,确实有。”
希尔什琉斯挑眉:“我可以知道那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在我身上的吗?”
“……钥匙,打开圣浮乐的钥匙的一部分。”他很疲惫似的,“至于为什么会在你那里,我不知道。”
沉默稍许,希尔什琉斯又说话了,即便现在厄兰的意识还不够清醒,也察觉出他的语气变得危险:
“这就是你千方百计算计我的原因吗?不要告诉我,你允许我的接近,也是因为这样。”
“……”厄兰躺回枕头上,“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不可能毫不隐瞒、没有阴谋地把自己托付给彼此。”
希尔什琉斯不做反驳,接着又听厄兰讲:“不过,这为数不多的一点可以听从本心的感情,绝对没有因为一丝利益混杂。”
“你要我逃离你反复不舍的爱,我做不到;你教我奴能对你放下戒备、怀疑,事实上,要记住这一点的不止是我。”他眼里仿佛有泪水闪烁,明明原本已经快要流干了。
他转过头,垂下眼帘,目光没有重量地落在希尔什琉斯身上,脸色仿佛是透明的。
厄兰竟有一丝脆弱的感觉在身上。
“你难道不明白吗,希尔什琉斯,很多时候,我要背弃我的所有来爱你。”
忽然间,希尔什琉斯懒惰的心脏生出酸涩的痛感。像是怕接下来从他口中听到后悔的话,又像是要给足他可以依偎的安全感,希尔什琉斯拿起厄兰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我知道,我爱你。”他的声调依旧沉缓,“可是我很不甘心,我是与很多东西相权之下,最会被抛开的一个。”
“很不讲道理,对吧,而你也很残忍,厄兰。”
厄兰闭上眼,希尔什琉斯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厄兰,我们注定会纠缠在一起。你看到了,不论天使还是恶魔,都希望我们会在彼此身边,这就是宿命。”
他俯身在厄兰泛红的唇上吻了吻,“很累么,晚安,我们明天再说。”
·
祢因洛特中心城区的这座公馆,在血猎们随阿瑞娅撤离后,就被查封了。
这件事在当地引起的风波很大。教廷的组织竟在这里潜伏这么多年没有被发现,这种渗透方式多么危险,吸血鬼们无比清楚。相当一部分居民认为这是祢因洛特没有一位强大领主坐镇的缘故,因此向联盟提出询问和诉求:
祢因洛特传说中神秘的领主存在吗?如果没有,能否选举一位出来?
可见其心。
得知这个消息的格兰特干脆公布了消息,简而言之就是:你们老大身份以及癖好特殊,不能公开身份,谁有意见自己去找他协商,加油,看诸位的本事了。
然后他就找盟友本人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格兰特就没有继续追查。
从阿瑞娅的空间转移魔法脱离后,以赛回到公馆附近巡视过一遍。他听厄兰说过有关神秘领主的事情,于是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这名吸血鬼,能隐藏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最终一无所获离开后,他还在考虑,格兰特的说辞是否只是用来搪塞下面的人。
他不知道厄兰被带去了哪儿,希尔什琉斯用了什么手段,他竟找不到一点信号。别无他法,他选择按照原本计划的路线继续前进。
你会追上来的吧,厄兰?
繁星闪烁的夜空下,以赛趴在窗边眺望着,仿佛透过永恒的星空,看到它亘古记录着的过往旧事。
亚汀7622年,新年过后,宫廷还处于欢欣的氛围当中。
国王今日接待了一名贵客,交谈完正事后,带他来到花园中散步。
宫廷受魔法保护的植物郁郁葱葱,经冬不败。国王亲和地向他介绍伊特兰西亚宫的事物,一边闲逛着,忽然停住。
“哦,这是我的两个儿子,凯撒尔,以赛。”图尔曼带着说不出的自豪与欣慰,向客人介绍,然后对两个孩子说:“向我们的客人问好,孩子们。”
彼时凯撒尔和以赛刚刚结束了今天的马术课,穿着合身的漂亮骑装,穿过花园去找母亲,听到父亲的话,便彬彬有礼地向其问好。
以赛牵着哥哥的手,仰脸看着垂眸望向他们的男人。他与图尔曼身高相仿,长着一头和他们一样的金色头发,年轻俊美,有着一双异常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睛。
他微笑着,那目光却没什么温度,像是仔细将他们打量一遍,视线短暂停留在他们拉着的手上,仿佛夹带着什么不明显的深意。
在充满滔天恨意与厌恶的感情中,那是以赛对拉瑟伯的第一印象。
当时他尚且七岁,对这个客人产生的情绪,还仅仅是怯懦的好奇。
这位客人留在了宫廷,当晚国王请他与一家人共进晚餐,并餐桌上正式并介绍了他的身份。
“他是来自西部格罗蕾尔的伯爵拉瑟伯,是与我们同样流有亚汀血脉的亲人,因公务所需,以后会住在宫廷。凯撒尔,以赛,你们要叫他叔叔。”
以赛听话地叫了,好奇地看着他。昏黄烛火的照耀下,拉瑟伯的眼睛透出一抹奇异的红色,以赛坐在板凳上矮小的身材,刚好瞧到那反射出的一抹光。
“叔叔”这个称呼仿佛在拉瑟伯心里投下一颗很小的石子,溅起说不清代表什么意味的涟漪。他不冷不热地垂下眸,微微扯了扯薄唇,对他们笑了一下。
而莉蒂亚分别往凯撒尔与以赛碟子里夹了一小块甜点,不动声色错开了他们相触的视线。
如果以赛和凯塞尔当时的年龄再大一些,或许能从图尔曼有意拉近他们与拉瑟伯的距离,以及莉蒂亚过于安静,不愿过多参与的态度中,窥见一丝不寻常。
然而他们太小了,只知道从此往后,要多面对一个怎么也亲近不起来的冷漠“叔叔”,并不明白那时图尔曼与他做了什么倾覆了整个王朝的,恶魔般的交易。
没几个月,图尔曼召来画师要为一家四口画一幅画像。
以赛对这种一家人可以一起完成的活动向来喜欢,听父亲整理着站得挺拔的凯撒尔的衣领,说:“为我们鲜活的生命做一个留念,孩子。但我希望往后你们会意识到,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中,当一切都已湮灭,能否从某些东西中找出自己曾经存在的证明,其实并不重要;只有自己才是永恒的,只有你们自己可以证明自己。”
以赛听无法完全理解图尔曼话里的含义,其实他觉得凯撒尔也没有理解。
因为他看到哥哥在父亲手底下,脊背挺直,微抿着唇,眉头轻拧。以赛很清楚那是凯撒尔每次努力记住,或者理解父王什么话时会出现的反应。而这反应又常常代表凯撒尔并不能明白,或是赞同他的话。
于是以赛试图能够解出来父亲想要表达的思想,以便待会儿告诉凯撒尔。但漫长的作画过程很快就让以赛陷入快乐与无聊交替的心情中,到最后几乎忘记父亲到底说了什么。
油画画好、晾干、装裱、最后由国王亲自挂上列满肖像的万翼殿,以赛全程参与。
最后图尔曼把他抱起来,说:“看呐,以赛,这世世代代的英杰铸造了亚汀绵延数千年的荣耀。你能想象到,如果这十万圣翼殿中列出的所有人活在同一个时代,会是怎样的盛景吗?”
满大殿人物肖像的注视下,壮观的同时是压迫感十足,以赛被抱起来才勉强觉得舒服一点。
国王的语气里满是憧憬:“亚汀一族将会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存在,到时我们不再仰靠天使的名誉,不惧怕任何敌人,我们会成为全新的强盛族群。”
以赛被他的心情感染,不由自主地微笑。图尔曼因此得到莫名的满足,好似更受鼓舞,抬起两只手抱住了他。
顺势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以赛看到大殿门口站着的人。
是拉瑟珀。
他安静地站在外面,注视着壮观的画像雕塑,面上却无分毫波动,眼里是不明显的打量和冷漠。
次年,凛冬已至,天空飘起细雪。这已经是今年第二场雪,以赛兴高采烈跑进红宝石宫,找莉蒂亚陪他一起堆雪人。
他询问了女佣母亲在哪里,然后跑到寝室前,来不及垫脚推门而入,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动静。
“你迟早会为你的选择后悔”莉蒂亚带着一丝泣声,“你忘了你的祖父与父亲的惨痛教训,仍然执迷不悟,你会置亚汀的人民于水火之中的。”
“可是他不一样,莉蒂亚,他只是被转化而成的,如果我们能解开他身上的秘密,就可以——”
“所以你就——”莉蒂亚打断他的话,但自己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仿佛无法再说下去。
片刻后,国王愧声说:“对不起,莉蒂亚。”
以赛知道他们在争吵,但不清楚缘由。他迟疑地举着想要开门的手,忽然被摁住肩膀。
跟来的凯撒尔竖起一根手指,严肃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拉他离开。
以赛茫然无措地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猛然发现拉瑟伯就站在不远处,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他对上以赛的视线,目光里有和初见时不同的神色,仿佛看着他产生了什么想象。
凯撒尔顺着弟弟的视线回头看他,眼中毫不掩饰地显露出阴鸷与敌意。
那天的事犹如在心底埋下一颗种子,以赛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图尔曼与莉蒂亚之间的氛围,然后他伤心地发现,他再也感受不到父母之间仅存的爱意了。
尽管从前也没有多么强烈的感情,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像难以待在同一个地方。
其实以赛能察觉出,莉蒂亚尽力向两个孩子隐瞒这个事实,但这根本骗不过一个还要处处依赖父母的孩子。
自那开始,每次看到墙壁上那副一家四口的油画,以赛都感到很悲伤,明明在那之前,一切还都十分美好。
莉蒂亚厌恶图尔曼,厌恶拉瑟伯。7624年的那个新年前夕,一切累积到了顶点。
莉蒂亚不告而别,缺席了新年宴会,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露面。
图尔曼对外称王后梦中得到天使指引,专心修习魔法,不便见人。
可以赛清楚不是这样的,父亲这么说只是为了堵住一些人的嘴,从而避免许多麻烦。
“哥哥,你知道母亲在哪里吗,我们去找他好不好?”
以赛感到惶恐,求助般询问凯撒尔,可凯撒尔正处于急剧的焦躁之中,不耐烦地斥责:“以赛,如果可以,我们不会等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以赛不敢再问,就这样,□□益暴虐,他们之间开始疏远,母亲下落不明。而等父亲狂热追求长生,受拉瑟伯掌控的流言传出,以赛才知道了一切的原因。
拉瑟伯是吸血鬼,这一恐怖现实猝不及防撞进以赛心中。
接着,尚算年幼的王子,根据线索得知了堪称禁忌的,曾祖与祖父和吸血鬼的故事。
他想起之前听到莉蒂亚与图尔曼的争吵内容,记得拉瑟伯出现的眼睛,心里生出绝望的猜测。
母亲她会不会已经被……
“哥哥,你早就知道他是吸血鬼了吗?母亲她……”
“是的,以赛。”这个年纪的凯撒尔身高已经长到了以赛望尘莫及的高度,他眉宇间积压着阴戾,“我很惊讶你竟然现在才知道,而且还是这副懦弱模样。”
很久以来,凯撒尔仿佛都处于爆发的边缘,他说:“不过好歹有点长进,我不敢想象如果是一年前的你,知道事实后会怕成什么模样。”
以赛说不出话,凯撒尔没有因此住口:“父亲的愚昧会葬送亚汀,你的软弱也无法拯救它。尽管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明白软弱无能有多可怕吗以赛?”
在凯撒尔的咄咄逼人下,以赛屏住了呼吸,眼神中闪烁着快要崩溃的绝望。
母亲到底去哪儿了,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越发想念与担忧莉蒂亚,此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莉蒂亚的红宝石宫。
初春,适龄的贵族公子们被送到宫廷和王子一起学习一段时间。那天以赛独自蹲在红宝石宫外,载种莉蒂亚最喜欢的鸢尾花,这群孩子不知为何跑来了这里。
或许是因为以赛低着头蹲在那里刨土的模样实在不像一个王子,那满脑袋金发被迫降级成边远地区的亲王级别。这群孩子围了上来,颐指气使质问:“喂,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竟然敢破坏花园。”
以赛不明所以地抬头:“知道啊。”
可能他有点懵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像故意气人,性子有点莽的小孩当即跳脚,“知道,知道你还敢弄,来之前你妈妈没有告诉你要小心行事吗。”
“快把他带走,惹到凯撒尔殿下就糟了。”
以赛一愣,想要解释,对方忽然过来拉扯自己,猝不及防把他拽倒了。混乱间植株被踩到,以赛要说话,被一把捂住嘴,“别叫,快跑,侍卫来了。”
侍卫是来了,以赛都要哭了。这群小孩见侍卫对他的称呼心想坏事了,吓得不行。以赛不在乎他们,只看见他精心挑选的花苗被踩坏了。
侍卫将孩子们带出去,以赛让他们都走,可怜兮兮地把歪倒的花扶起来,恍然间,他看到远处长廊下的凯撒尔。
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看着他的眼神里有失望、气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那可能是多重情绪冲击下,让暗自观察的凯撒尔一时疏忽,才被发现了。以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记得在发现他之后,凯撒尔就扭头离开了。
以赛低头,眼泪啪嗒啪嗒落进泥土里。
不久后莉蒂亚回来了。
花苗埋下后,以赛每天都去看鸢尾的长势,那天他看到红宝石宫敞开的门内,莉蒂亚的身影。
以赛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扑进莉蒂亚怀里哭了很久,莉蒂亚却是出乎意料的镇静。
她抚摸着以赛细软的头发,亲吻他的脸颊,犹如作出承诺那样:“我会保护你们的,我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的。”
莉蒂亚的回来安抚了凯撒尔和以赛的情绪,可是并不能让一切恢复如初。
拉瑟伯将吸血鬼的根深深扎进亚汀的命脉,图尔曼国王终于意识到,一切不过是吸血鬼利用他的欲望设立的阴谋陷阱,但至今已经是真正的无能为力了。
而凯撒尔投入涉及军政之后,愈发展露出残暴的一面,可这种不美好品质却也有有益的一面。
至少他对吸血鬼足够仇视;手段残忍却果决不容忤逆;位高权重是国王第一顺位继承人。
大臣们在他身上看到一丝可能。
而以赛慢慢了解当今的局势后,更加忧虑。凭他们绵薄的力量,真的能拯救亚汀的未来吗?
在他忧愁焦虑的努力之下,终于有一天授勋成为神圣骑士团的骑士长。
仪式结束,他前往红宝石宫给莉蒂亚看他的骑士装时,恰好碰到迎面走来的凯撒尔。
他们的身高差距被岁月逐渐弥补,以赛已经不再需要仰头看他。
凯撒尔没什么意外,面上是一如既往或轻或重,但从未消失过的戾色。
他自上而下迅速地轻飘飘打量以赛一遍,用宛若嘲讽的口吻微笑道:“这身铠甲重吗?”
凯撒尔获得同样的成就很久了。
其实以赛清楚很多人对他们兄弟二人的评价,总结起来大概是:
大殿下脾气真的很吓人,作风也不是多么的好,一定要多加小心,得罪不得。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有本事和手段。二殿下啊,二殿下就很不错,修养极佳,只不过这个性格,会被吸血鬼吃掉的。而且要说能力,确实稍逊凯撒尔,不过他毕竟还小嘛,日后再看、日后再看。
以赛看着他,不知是想到了从前一起学习的时光,还是凯撒尔压抑愤恨说出的无比残忍的讥诮言语,又或是近年来没有理由的彼此疏远和忽视……总之不知道自己是拿什么目光看凯撒尔的,没有回答。
“……”凯撒尔盯着他,稍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嗤,“你还是那么多情,以赛。”
他阔步与以赛擦身而过,相背离去,“去吧,给母亲看看吧,她会给你想要的关爱和回应。”
拉瑟伯来到斐图这些年,渗透了从上到下所有体系,华丽巍峨的高楼已被蛀得千疮百孔,只稍一推就会轰然倒塌。
当地血猎与坚持本心的公卿举步维艰,而后不知因为什么,拉瑟伯放缓了脚步,让他们得以喘息。
再不久,斐图忽然出现一名异常厉害的血猎,他凝结斐图境内的血猎组织,迅速壮大,措手不及地重创了扎根在王都的吸血鬼。但同时,拉瑟伯以外的吸血鬼势力也飞快在斐图崛起,隐约可见内斗的趋势。
人类新势力的加入,让他们看到转机,所有人都在关注这名血猎以及他的伙伴们。
这天以赛来到王都边境一家鱼龙混杂的酒馆,他和凯尔特乔装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桌上,吃着松饼听周围人高谈阔论或小声密谋。
就在他专注于一伙吟游诗人为接下来的表演做准备时,凯尔特忽然低声道:“少爷,你看。”
以赛顺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朝短暂开了半扇的门瞧去。
细雪被风刮进热火朝天的酒馆,瞬时消融。随风雪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人。
凯尔特低声解释:“他是厄兰最默契的搭档,弗莱彻。”
他面容清隽,柔和内敛,进门后,就目标准确地往某个地方过去。
以赛的视线循着他的身影追去,果不其然,在一方更加不起眼的小桌上,看到另一个人的背影。
正是近期在斐图掀起不小波澜,风头正盛的血猎厄兰。
以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时间拜访一下。就在他考量这群血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它可以借此做些什么的时候,再次被那些吟游诗人吸引了注意力。
眼下最时兴的话题,当属吸血鬼蛊惑国王侵入斐图这一事件。民众深受其扰,积怨已久,私下议论非常正常,何况这样不受管制,人员成分复杂的场所。
然而以赛亲耳听到这些夹杂着污言秽语的话,心中必然不舒服。
凯尔特看着他的脸色,提议:“少爷,雪一会儿就要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没事。”以赛端起冒着袅袅热气的红茶,说。
不知以赛表示的是什么没事,不过凯尔特听从命令,没再多加干涉。
吟游诗人们说到兴头上,拿起了乐器,开始弹奏吟唱。
听到半截,凯尔特都变了脸色。
酒馆中不止有对国王作为不满的人员,怕引起更多民怨出现内乱,和敬重国王的也不再少数。不出意料的,酒馆里很快打成一团,以赛一言不发起身,离开了这里。
而他身后,目睹乱象的厄兰目光无意擦过他和凯尔特的背影,在酒馆内彻底混乱之前,与弗莱彻走了。
雪很快下大,在呼号北风中,一视同仁掩埋了所有足迹。